第19章
衛翾回到暗室,将小狐貍放在塌上,取了傷藥為它簡單包紮,無奈一條後腿已折,就算醫好也得瘸了。
狐貍被生生疼醒,掙紮了幾下,顫顫巍巍想站起來,疼痛難忍又跌了下去,淚眼汪汪得看着衛翾。衛翾有些不忍,摸摸它的頭:“笨。”
狐貍在他掌心蹭了蹭,身子縮成一團,微微發着抖,頭上一下下的輕撫仿佛無言的安慰,讓它疼痛之餘仍覺心中滿足,一股沖動泛上心頭,蜿蜒了一陣,自口中溢出:“謝……謝。”
聽到那聲模糊而稚氣的道謝,衛翾一怔,低頭看去,小狐貍眼眸烏黑如墨,當中閃着星點,正望着他。
片刻後,衛翾笑了:“說你笨你還真笨。”
小狐貍歪了歪頭,頗為不解的樣子。
“我關了你一年,我爹害了你娘還斷了你一條腿,你竟還要謝我?”
小狐貍只是看着他,他說的它未在意,只覺得那笑容好看得不像話,滿心得就都是迷戀了。還想要說些什麽,卻初次說話還不懂如何表達,只是又靠過去一些,輕輕舔他的手。
衛翾對這種溫熱感覺有些陌生,将手挪開了。
小狐貍趴了一會,聳了聳鼻子,眼睛一亮,朝酒壺望去。衛翾拿過來,倒了一杯放在它跟前,小狐貍熟門熟路得舔食起來,喝得高興了還哼哼着搖搖尾巴,連疼都顧不上了。
見它喝得搖頭晃腦,衛翾不禁莞爾,忽然有了這小家夥是上天送給自己的禮物的錯覺,轉念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它如今依賴自己不過是因心智未成熟,等它長大了想通了,他們之間也就只有仇恨了。
不由思量起衛湛說過的那句“養虎為患”來,或許,真的會是養虎為患吧。
廣岫再次走進留春院已是夜幕初降,大紅燈籠點亮了奢靡缭亂的夜。珠圍翠擁之間人流不絕,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都愛在這溫柔鄉中揮斥千金,尋求片刻歡愉。
廣岫卻不是來找女人的,他來找男人。
今日并不是楚離敞門撫琴的日子,廣岫進來還被攔了好一會,花了五十兩才進得門來,可把他心疼壞了。上樓前老鸨還千叮咛萬囑咐,說楚離正忙,讓他說完了話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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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岫來到門外時才知道老鸨所說的忙是什麽意思。
白衣琴師依舊風雅撫琴,琴音卻殺機畢露,若不是廣岫剛好到來,那幾個人只怕就要将對方活活掐死。
“咳,我記得有人曾說過,從未害人性命?”廣岫抱臂旁觀。
楚離擡眼,攝魂奪魄的琴音戛然而止。廣岫走進,提了幾人衣襟徑直丢了出去,好心勸道:“不要沖動。”
楚離纖長指尖緩撥七弦:“真人見笑。”
廣岫看他低眉垂目,眉心微皺想來氣猶不順,問道:“你并非嗜殺之人,他們是誰,能令你都起了殺心?”
楚離道:“珩王的家奴,讓我過府獻藝,說話難聽了些,便一時沒忍住。”
廣岫摸摸鼻子,似楚離這般姿容又身處勾欄之地,難免讓人生些花花心思,這不,連那傻小子都着了道。
“真人還沒有說你的目的。”楚離看着他,目光如潭深不見底。
“我嘛……”廣岫坐直了,認真道,“想請你幫個忙。”
楚離沒說話,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要是那小子找你來學琴,好好教教他。”
“衛三公子……”楚離微微一笑,“他是我知音之人,我自然會好好教。”
“不是,不單是琴。”廣岫想了想,還是開口,“教些有用的,比如方才那攝人心魄之術,讓他能自保就成。”
楚離頗感詫異:“真人竟會有此要求?難道在真人眼中這些不是旁門邪術嗎?”
“術法并無正邪,人心才是。”廣岫取出一粒丹藥遞過去,“這是停雲觀的禦還丹,于你有利,權當報酬吧。”
楚離笑了笑,道:“真人實乃良苦用心。”
“這琴甚是古樸,有些年月了吧?”廣岫目光掃過楚離案上的琴,琴身老舊有些破損,上有暗褐色污斑點點,帶着淺淡血腥之氣,實在算不上是上佳之琴。
楚離點頭:“無意得之,伴我有三年了。”
廣岫目光在琴上盤桓良久,末了起身告辭,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悠着點,凡俗之軀,經不起折騰。”
楚離看着他走出屋外,眉心微微糾結,只覺神思混沌不勝疲乏,按了按太陽穴,閉目小憩。
不過多時,留春院老鸨苦着臉進來:“楚先生啊,珩王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您怎麽也敢得罪?方才他們放了話,您要是不去,就讓我這留春院關門吶!您看看,好歹我也收留過您不是,這……”
楚離擡手:“罷了,我會去的。”
以為進宮之後定然步步為營難有安生日子,廣岫便想這最後一晚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卻不想天才蒙蒙亮衛翊就來敲門,擾了他的好夢。
他睡眼惺忪開了門,衛翊便領着一幹下人進來,說是為他梳洗儀容,整頓得當了才能入宮面聖。
廣岫疑惑,難不成他是要入宮選妃的?
糊裏糊塗一番折騰,換上特意準備的錦衣華服,華冠束發,廣岫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只是這衣服也忒重了點,穿得渾身不自在。
“不錯不錯……”衛翊幫他順了順衣襟又梳理了長發,連連誇獎,“真是比我二哥都要精神許多。”
廣岫嘴角抽搐:“我這是進宮除妖還是選妃呢?你們這皇帝,沒有那種嗜好吧?”
衛翊失笑:“你想到哪裏去了。面見皇上,當然要衣冠齊整,修飾雅潔,邋裏邋遢的,怕是會落個藐視聖駕的罪名……”
“你小子誇我還是損我呢?”廣岫眯起眼逼近過去,“難不成我以往都是邋裏邋遢有礙觀瞻?”
“沒……我不是那個意思……”衛翊讪笑着後退,不慎踩了衣擺險些跌倒,廣岫揪住他衣襟提過來,又是一頭撞進他懷中,頓時就紅了一張臉。
“我說你啊,蠢成這樣,到底怎麽長這麽大的?”
“對不起……”
見他臉都紅到了耳根,廣岫也不再逗他,拿了行雲劍佩在腰側,拂袖做視死如歸狀:“走吧。”
衛翊拉他衣袖:“那個,進宮是不能佩戴兵刃的。”
廣岫揚了揚劍:“這是驅邪之劍,不帶它我還除什麽妖,幹脆直接讓你爹砍了我算了。”
“哦。”衛翊松手,跟着一道走了一段,又道:“聽聞皇上喜怒無常疑心多思,你進宮後一定要謹言慎行,莫要口出無狀,惹了聖心不悅。”
“知道了,我像是那種沒頭沒腦的人嗎?”
像。
衛翊心裏嘀咕,沒說出來,又道:“宮中勢力盤根錯節,不可輕易得罪人,怕有心人尋機報複。”
“知道了。”
“還有……”
廣岫停下來,轉頭看他,沒想到他還懂得這些,覺得頗為新奇:“還有什麽?”
衛翊看他一眼,微微低頭:“以往宮中曾請過一位除妖師,不想卻與一名妃子有了私情,故而皇上對修真之人有些嫌隙,恐怕……”
“還有這等事!”廣岫瞪大了眼,“那要是哪個妃子惦記上我怎麽辦?”
衛翊十分認真道:“所以你得要潔身自好才是。”
廣岫只覺一個頭兩個大,那個衛峥簡直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啊。
二人又行得一陣,廣岫忽然問道:“後來那除妖師怎樣了?”
衛翊道:“這個不甚清楚,有說死了有說逃了,那妃子倒是被淩遲處死,據說每到月圓之夜便能聽到她的悲哭,想來憤恨得很。”
“女子出牆,有什麽好憤恨的。”廣岫摸摸下巴嘿嘿一笑,“倒是那個除妖師連皇帝的女人都敢染指,真是勇氣可嘉。”
衛翊有點擔心:“真人,這可不是兒戲。”
“知道了,我又不傻。”
二人行過中庭,衛峥便派人來請,想來對此事十分謹慎,卻偏偏,衛翾不見了。
衛峥氣得臉色鐵青,像随時會發怒咬人的獅子。衛湛已經着人去找,甚為憂心:不會是不願進宮,直接逃了吧?
“沒想到這小子比我還沒擔當。”廣岫含笑抱臂旁觀。好在沒過多久,衛翾衣袂帶風翩然而歸,手中捧了個紙包,裝了幾塊綠油油的糕點。
衛峥捏了捏拳頭,還是忍下怒意,顧自上轎先行。廣岫辭別衛翊,偏擠上衛翾的轎子,與他套近乎,衛翾卻是理都不理。
廣岫覺得無趣,徑自拿了塊糕點,入口卻是苦澀難咽,呸呸吐了。
“這什麽鬼東西?”說着将剩下的丢出轎子。
衛翾不理。
“你我說來也算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生分?”廣岫陪個笑臉過去,“該不是記仇吧?”
“你說呢?”衛翾收起剩下的糕點,慢條斯理包好。
“我當不是,二公子寬宏大度,不像是如此小氣之人。”
衛翾沉默。
“是因為進宮心懷不滿?”廣岫拍拍他肩,“俗語有雲,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憂心?即便有事也是我擔着,不會連累你。”
衛翾默默撣肩。
“十幾年前京城曾發生一起妖孽剖食幼童心肝之事,不知二公子可有耳聞?”廣岫找了個話題。
衛翾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