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們回府時衛大将軍正在大發雷霆,吓得衛翊就是一抖,本能往廣岫身後躲。
衛翾立在下首,承受着狂風暴雨不發一言。
“整日只知折騰那些歪門邪道,我養你何用!”衛峥怒目圓瞪,手中杯子都被捏裂了縫。衛湛對衛翾使眼色讓他服軟,後者只當沒看到,衛湛只得道:“爹,二弟他……也不算全無用處,張文浩之事乃是二弟相助……”
“哼,旁門左道小人之舉,他敢做,我可不敢當!”衛峥瞪了衛翾一眼,“我已保舉你進兵部任職,不去也得去!”
衛翾攏了攏袖子,呼出一口氣,擡眼看着老爹:“我不會去的。
“你說什麽!?”
“我對那些沒興趣。”
“混賬!”衛峥一掌拍下,桌子立時裂了道縫,“你再說一遍!”
“再說幾遍都一樣。”衛翾直視着盛怒的父親,聲音中不帶絲毫情緒,“你若見我礙眼,權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你……”衛峥氣得面如肝色,捂胸咳嗽不止。
“二弟!”衛湛低喝一聲,“不許這樣對爹說話,快認錯。”
衛翾輕笑:“我錯就錯在是他衛大将軍的兒子,若要深究,只怕得全怪在他身上,你叫我如何認?大哥,我是指望不上了,勸你還是好好琢磨琢磨為官之道,最好攬下半個朝局,鬥垮肖氏一門,就算出息了。”
“孽畜!我怎麽生了你這種混賬東西!”衛峥指着他怒喝,“滾,給我滾!”
衛翾微行一禮,從容離開,衛翊驚魂未定,也想逃了。他可不敢這個時候去觸黴頭,何況此時的衛峥若再見到他,只怕更會氣得吐血。
廣岫卻惡劣得拽住他不讓走。
說到當今朝局,将相之争總是為人津津樂道。大将軍衛峥與丞相肖乾林過節頗深,從年輕氣盛鬥到不惑之年,從鬥智鬥勇鬥權謀到拼兒子,可謂兵不血刃波瀾詭谲。早前還算是旗鼓相當,到了後繼的一代,衛峥便顯出了敗勢來。他多年帶兵打仗,便将軍營那一套鐵拳政策搬進了自家屋檐下,對幾個兒子管束過緊卻适得其反,除了長子衛湛成了些氣候,其餘二位一個叛逆一個懦弱。而肖氏三子一女,除了三公子庸碌無為之外,一個位及大理寺卿百姓愛戴,一個任禮部侍郎廣受褒獎,更有次女入宮伴駕被封靖妃,朝中風頭一時無二,也難怪衛峥着急上火,非要将衛翾塞進兵部,充充門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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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人心向背,他早已無法掌控。
“爹,您消消火,二弟他就是倔了一些,無意……”
“哼,無意,把我氣死了,他才罷休!”衛峥怒氣難平,“我叫你找人掀了他的暗室,怎地還沒照辦?也想忤逆不成!”
衛湛道:“近日三娘過世,府中事雜,一時耽擱了,待事了便着人來辦。”
想起已亡故的侍妾,衛峥微微皺了皺眉,并未多問:“你身為少将軍,當以大局為重,不必事事親為,讓下人去辦就是。”
“是。”
“你年紀不小,也當成家立業了,工部王尚書對你頗為贊賞,他的女兒年方十八,你備好厚禮,選個吉日提親去吧。”
衛湛臉色微微一變,仍是颔首:“是。”
見兒子事事應允,衛峥頗為滿意,敲了敲桌子:“還不進來!”
門外衛翊身子又是一抖,咽了口唾沫,只好艱難挪步進去,暗怪方才廣岫不讓自己離開,這下撞槍頭上了。
廣岫一派悠閑,上前行禮,衛峥壓下怒意:“真人這幾日過得還算舒坦吧,明日進宮,還望多費些心。”
“好說好說。”方才看了好一會的戲,廣岫此時看着這位威嚴的大将軍就覺得好笑,“将軍也要小心身子,可別氣壞了。”
衛峥不答話,轉而看向衛翊:“你也不小了,別整日無所事事,沒別的本事就多學學持家之道,幫你大哥分擔一些。”
“是。”衛翊趕緊應允。
“這便去帳房整理賬務,撥出銀兩來為你大哥提親之用,其中分寸自己拿捏好。”大概是被衛翾氣得心寒,見了聽話的孩子還是有些安慰,衛峥的語氣和悅了一些,“有不懂的就向柳先生請教,這個家,遲早是要交給你們的。”
“是。”衛翊有點感動,躬身退下。
衛峥不禁嘆了口氣,想起跟前還杵着個外人,立時收起黯然神色,道:“家中瑣事,讓真人見笑了。”
廣岫笑笑:“将軍半生戎馬護國衛家,着實令人欽佩。聞方才所言,将軍有意讓二公子入朝為官?”
衛峥道:“大丈夫自當建功立業,為國效忠,無非入軍禦敵,入朝為官,奈何犬子頑劣,不知進取,唉。”
“我有一計,即可遂了将軍的意,也可順了二公子之願,将軍可願聽?”
衛峥看他一眼:“請說。”
衛翊并不是十分聰慧之人,乍面對堆得小山般高的賬本,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苦苦整理了幾個時辰才理出頭緒,想到還要預備提親的禮品又不知從何下手,去找大哥商量,見了那張疲憊的臉,便什麽都不好意思提了。
回想起來,其實這個大哥才是最辛苦的,父親的所有希望都堆到了他的身上,他走了父親希望他走的所有路,沒有一刻是為自己活着。
“大哥……”衛翊看着他,十分認真得說,“我會好好努力的。”
衛湛拍拍他的肩,微笑點頭:“好。”
不好意思打擾大哥,衛翊便去找柳風屏請教,柳風屏耐心得教他許多持家之法,總算摸清了些門道。廣岫來找他時他正咬着筆杆子費神,不時聳鼻皺眉,如童蒙稚子正煩惱着不知如何完成先生布置的文章。廣岫見他如此盡心,也不打擾,正要離開,卻讓他叫住了。
“真人,你來了。”衛翊伸伸腰,伏案太久,乍一起身還有些渾身酸痛。廣岫笑道:“看你這麽認真,就不打擾了。”
衛翊搖頭:“正看得心煩呢,你來幫我看看,大哥提親之禮選這幾樣妥當嗎?”
廣岫粗略看了幾眼,比衛翊更外行:“這我可不懂,無非怎麽貴重怎麽送呗。”
衛翊搖頭:“府中開銷原本就大,太過奢耗也不行,提親之後就是成親,五月還有幾位朝中大臣的禮要送,月是爹的生辰……”說了一會發現廣岫正看着他笑,不由窘迫,“怎麽了?”
廣岫笑道:“你這般還真像個管家婆。”
衛翊不好意思笑道:“如今才知道,管家也不好當啊。”
廣岫随手翻翻賬本,道:“我記得你說想跟我一起走,現在還想麽?”
衛翊一怔,面露糾結:“我……想的,可是……”
廣岫道:“我明白,你以往一心念着你娘,不曾用心感受過別的什麽。你娘痛苦,你也痛苦,你娘心有怨恨,你便也心有不甘。如今看開了許多,才知道兩位哥哥的不易,才發現再嚴苛可怕的爹爹也老了,是不是?”
衛翊點頭,心潮如湧,五味雜陳。
“正是這樣才好,說明你長大了。”廣岫随手摸摸他的頭,“骨肉至親血脈相連,即便有再多不是,他們都是你的親人,都是你此生都無法輕易割舍的人。人活于世,什麽都可以抛棄,唯有……”他頓了頓,裝深沉有些過了頭,倒忘了眼下的自己,是最沒有資格說他的了。
一時有些尴尬,話也給咽了回去。
衛翊十分感動:“多謝真人教誨,我……記住了。”
“恩,那就好。”廣岫摸摸鼻子,“我明日就要進宮,都說伴君如伴虎,也不知此行能否安生,若是不慎惹了什麽麻煩,哪個妃子看上我非要拉我私奔之類的,我大概直接就遠遠得逃了,你好好努力,來日……咱們有緣再見吧。”
衛翊斂眉,握筆的手緊了緊:“等我得空,去停雲觀找你罷。”
“好。”廣岫順手又揉了揉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