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看着闖入房中的人,衛翾繼續喝茶好整以暇:“我下蠱?”
原來真不是啞巴。
廣岫嘀咕,攤開掌中蟲母,想看他如何反應:“是它帶我來的,它不是你的老相好嗎?”
“說來也是。”衛翾神情泰然,并不否認。廣岫沒想到他承認得如此爽快,原本還想好好說道說道自己是如何英明神武才智過人查出真相的,這下全白搭了。
“為什麽!”衛翊紅着眼撲過去,被衛湛攔了下來。
“為什麽?”衛翾把玩手中茶杯,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那個歌妓出身的女人一進門便處處欺淩刁難,逼得我娘自盡身亡,說起來,我還真是希望她死得越快越好。”
“二弟!”衛湛臉都綠了,“你別胡說!”轉而拉住衛翊解釋:“你別聽他胡說,不是這樣的……”
衛翊拉開他的手,搖着頭往後退:“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容不下我……放了我娘,我們會離開這裏……只要放了我娘……”
衛翾冷笑:“別在這時候表現你的懦弱,不是說過要為你娘報仇嗎?中蠱之人若超過一月不死,只要殺死蟲母,施蠱之人便會随之喪命。去吧,只要殺了蟲母,你就能報仇了。”
衛翊顫抖着後退,撞在廣岫身上,看到他手中的蟲母正昂着頭耀武揚威,就如同衛翾一樣,挑釁而逼迫着他。
衛翊一把搶過蟲母,廣岫下意識想去阻止,卻又停住了。
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二弟!”衛湛瞪着衛翾,實在不懂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殺了它吧,為娘報仇!
殺了它,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報仇了!
殺了它!
Advertisement
殺了它!
腦中有無數聲音在喧嚣,衛翊咬着牙,幾度想要下手,卻始終無法狠下心來,腦中閃過零星過往,即便是冷漠如此的二哥,也會在奉父親之命打他板子時不多用力,十下只打了八下,也會偶爾遺落了傷藥讓他撿去,也會拿出珍視的墨魂玉為母親續命……”
一念及此,他将蟲母扔在地上,跪坐在地:“我不要殺人,我不要!二哥,你是我二哥啊!”眼淚決堤而出,他從小到大即便受盡委屈也沒有這樣哭過,哭得就像個孩子。
衛翾依舊面容沉靜,眼中卻似有什麽正在融化。
廣岫撿起蟲母放回匣中,看這三兄弟情況複雜也不好過問,幹脆把盒子交給衛湛:“喏,你們自己解決吧。”
衛湛拿着木盒,神色複雜:“真人,不知可否救人,而非殺人?”
廣岫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這道理你應該懂。”
“三弟,這件事原本不想告訴你,如今看來,卻是不能再瞞了。”衛湛嘆了口氣,走到桌邊坐下,良久了才道:“這蠱,本是你娘下的。”
衛翊詫異擡頭,廣岫也吓了一跳,下意識得去扶住衛翊,怕他會受不住打擊。衛翾面無表情,為自己倒了茶,盡管已是冰涼,依舊慢慢品茗着。
衛湛繼續道:“這是你娘對我下的蠱,你二哥為了救我,将蠱轉移在了自己身上,你娘她遭到反噬,才會到了這步田地。”
想是怕刺激太過,他說得簡潔,廣岫卻已了然。蠱術是種極其陰邪的術法,一旦術法被破,施術者便會遭到反噬,痛苦比中咒者更甚。衛翾的道法雖然不算精深,自保卻綽綽有餘,受苦的自然便是那始作俑者了。
難怪方才衛翾有恃無恐,若是衛翊當真殺了蟲母,死的,便是他一心想要救的母親了。
衛翊整個人似已呆住,只有眼淚不絕,半晌後起身搖搖晃晃走出了門去。廣岫跟在後面,不出聲也不打攪,就如之前那樣,在門口等了他幾個時辰。
天都快要黑下來,廣岫等不下去,推門而入。瘦小的身軀仍跪在地上,仿佛快要凝固。
廣岫走到床邊,看着女人的眼睛,那眼中滿是痛苦與煎熬,唇微張着,除了呼吸已沒有多餘的力氣。
若是可以,她早已吐出口中的墨魂玉,幹脆得死去,不必承受折磨,不必看着心愛的孩子一日日痛苦執着,只為了救自己這個無能的母親。
我不會讓你死的。
衛翾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要自行了斷,他卻連這權利都不給。
這就是他的報複,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無盡的痛苦去還逼死母親的債,将她醜惡的嘴臉硬生生展現在善良的兒子眼前。
廣岫拿出血符,再一次除去了滋生的蠱蟲,想讓這個女人看上去幹淨一些。
“讓她走吧,她已經痛苦太久了。”他摟緊衛翊的肩,似是想将他的痛苦無依往自己身上壓,“這才是她想要的。”
衛翊并未回答,紅腫的雙目已沒了眼淚,只有死灰般的絕望與沉痛,末了,起身走到床邊,取出了母親口中的玉。他的動作沒有遲疑,顫抖得小心翼翼。
女人長舒了一口氣,面上浮現淺淡的笑意,終于能說出心中的話:“翊兒……”
衛翊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以前,母親就最不喜歡他哭。
“娘走後,你要……照顧好自己……”說不得幾句,女人聲音猛地一滞,嘔出了大灘的血污,蠱蟲擁擠着從她口中湧出。衛翊大叫着撲過去,廣岫拉住他,捂住了他的眼睛。衛翊在他懷中掙紮了一會,暈了過去。
“照顧他……”女人艱難說出這最後一句,無數蠱蟲瞬間湧入了她的腦顱之中,仿佛觊觎許久,終于可以吃到其中美味。
廣岫閉了閉眼,不忍再看,拿出一張符貼在她額上,手按眉心,輕聲念咒:“魂歸三清,魄從九霄,起!”
随着咒訣,女人的魂魄被他生生拔起,幽幽浮在半空,俨然清麗絕塵的美貌女子,死時卻是這般可怖的模樣。
廣岫嘆了口氣,道:“因果循環皆是定數,我違逆天道強行留下你的魂魄,再好好看看他吧。”
女人對廣岫行禮稱謝,飄在衛翊身邊,無奈她如今唯剩虛幻魂魄,伸出了手卻無法觸碰,只能隐隐浮過衛翊的臉。
忽聽門外一人冷冷道:“母子情深,真是感人肺腑。”
女人臉色一變,再無凄婉無助,眸光堅定,冷冷一笑。
衛翾負手走來,嘴角帶着一抹譏笑:“命都沒了,還打算隐瞞嗎?”
女人淡淡道:“命都沒了,我還有什麽可隐瞞的。”
衛翾目光凜然:“你一介女流,能從何處得來蠱蟲暗害少将軍?”
“有些事,只要想做,自然會有法子。”
“你護着他,他卻最後一面都不願見你。”
女人神色平靜:“已死之人,二公子不必出言試探了,我所做的一切皆是我自己的意願,只怪我作繭自縛。無論因果如何,我落到這個下場,二公子若還不滿意,大可再徹底些叫我魂飛魄散,便是入十八層地獄亦無怨言,只求不要為難翊兒。他蠢笨如斯,什麽都不知道……”
衛翾目寒如冰:“若你不說,我不為難他些,豈不是愚蠢?”
“你……”女人神色這才有了變化,“你若敢害他,我化為厲鬼,絕不放過你!”
衛翾悠然:“那便來吧,我對付鬼比對付人更順手些。”
廣岫看不下去了:“我說你啊,人家母子最後訣別感天動地的,你非來攪什麽局?你想知道的事她是鐵了心不會說了,再問下去沒什麽意思,不如……”沒等他說完,衛翾已拂袖而去。廣岫一堆話卡在喉嚨裏,只好咽下去。
這目中無人的小子!
女人靜默半晌,目光迷離透着凄涼,末了對廣岫又施一禮:“雖不曾相識,這幾日見先生對翊兒甚是關心,想來是可托付之人。我這已死之人,鬥膽懇請先生照顧他,護他周全。”
廣岫吓了一跳:“我與他就是朋友罷了,你這托付也未免太大,我……我自己都照顧不好,別說照顧他了……”
女人垂淚道:“是我過分了,還請先生恕我唐突。我落到如此下場是我咎由自取,翊兒單純善良,是我這做娘的拖累了他。我這一走,不知他日後……”沒說完便是淚如雨下,甚是凄憐。
廣岫心口沉悶,腦中無端浮現久遠的記憶。看着衛翊憔悴臉容與女人凄苦模樣,他沉吟半晌,道:“若能留下來,你願意嗎?”
女人擡眼看看他:“我可以留下來?”
廣岫摩挲着衛翊脖子上的玉,道:“這是你給他的玉吧?玉乃極陰之物,可藏魂納魄,我可以将你的魂靈封入這塊玉中,你便能陪在他身邊了。”
女人神情一喜:“如此自是再好不過!”
廣岫道:“你先別高興,畢竟陰陽兩隔,這世間生氣與他身上的純陽之氣對你都大有損傷。你必須在玉中靜養,萬不可擅自出來,否則魂飛魄散事小,累他陽壽是大。”
女人忙道:“我記下了,只要能陪着他知他平安喜樂,我已別無所求。”
廣岫不放心,又道:“你再想想,強留人世便不可投胎轉世,終生只不過一縷游魂,值得嗎?”
女人道:“投胎輪回,生為他人,再憶不起今朝舊事,又有何用?我生時沒照顧好他,死後能守在他身邊,便是無憾了。”
廣岫輕嘆,情這一字可教人生死相許,不是男女情愛便是骨肉至親,這世間沉浮之人,能有幾人逃過?
女人身影在他咒訣之下更為稀薄,一點點飄入玉中。最後的時刻,她的雙眼才從兒子身上離開,看着門外孤樹之上一方晴空,仿佛要看盡了此生的最後一抹顏色。
重新将玉挂在衛翊脖子上,廣岫松了口氣,在他邊上坐下,苦笑着自言自語:“還是你小子運氣好,遇到我這大貴人……”
衛翾負手立在水榭旁,面無表情神思飄忽,一陣風來吹得他黑發纏在臉上,絲絲癢癢的,攪得他更心煩。
那女人被折磨得也算徹底,他心裏卻仍不好受,大概是想起了母親怯懦的模樣,大概是,一切終究無法挽回。
衛湛過來時,他收起了黯然的神情,依舊清冷無情。
“這結果可還滿意?”衛湛道,“他還是我們的三弟。”
衛翾道:“就算他沒有殺我又如何?老好人你一個就夠了,別指望我會對他多好。”
“我知道,你從沒對誰好過。”衛湛微笑,他了解他,他不喜被人打破凍在心上的寒冰,被看到那顆心真正的模樣。
衛翾盯他一眼:“傻笑什麽?別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她何處來的蠱蟲受何人指使,不查清楚你能安心?”
衛湛道:“我的處境素來如此,不是有你嗎?”
衛翾看着水面層層漣漪:“我這不務正業之人,能幫你什麽?這個地方,我遲早是呆不下去的。”
衛湛道:“二弟,何必說這種話,自己家中怎會呆不下去?”
衛翾沒答話,徑直走了。衛湛嘆了口氣,亦看着水面出神。無論天下朝堂抑或家宅一隅,皆如這池春水,只要風來便是微波暗湧,不得安寧。
“少将軍。”蔣烈走近,微微躬身,“柳先生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竟然多了一個收藏,淚奔ing~~~不知道是哪位小天使,可以留個評論讓我眼熟一下嗎??乛?乛?
剛聽到一首歌,我是一條鹹魚,好貼切,我這條鹹魚還是要繼續碼字更新啊,鹹魚多好單機使我快樂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