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停雲觀盛名遠播,衛某素來敬仰,不知真人道號為何?”
“鄙人廣岫。”又要提我師兄吧,有點創意行不行?
“莫非是玄惪真人……”
“他是我師兄。”是我師兄,不是你媳婦,別這麽兩眼放光。
“難怪難怪,真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實屬難得。”
“一般一般。”看樣子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吧,老氣橫秋,廢話真多。
“看真人風塵仆仆,想必旅途勞頓,真是有勞。”
“不勞不勞。”知道有勞,還羅裏吧嗦?
“舍弟年幼不通世故,一路上給真人添了不少麻煩吧?”
“沒有沒有。”他不麻煩,你更麻煩。
“真人不辭辛勞特意趕來,實在感激不盡,若能解我府中危難,定有重謝。”
“好說好說。”你倒是敢不重謝試試……
“真人若有要求盡管提,必定竭盡所能。”
“那就有勞了。”媽的老子餓了!
在他皮笑肉不笑客套着的時候,衛翊沐浴更衣換了錦衣華服,靜靜進來,揀了下首坐下。廣岫瞧他幾眼,恩,這才有點官家子弟的體面嘛。
蔣烈領了那開門小厮過來,可憐的小子罵了小半個時辰早已喉嚨嘶啞,根本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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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抱歉,我給忘了。”廣岫趕忙解開術法。
衛湛道:“下人失禮,怠慢了真人,理當受罰。蔣烈,帶下去,杖責五十。”
“是。”
廣岫不由咽口唾沫,再看衛湛雖然依舊翩翩有禮笑意殷殷,在他看來卻猶如笑面虎,不知何時會露出獠牙來。
怎麽就因為一只人畜無害的小老虎就深入虎穴了呢?
看看衛翊,依舊垂着頭,好像什麽都和他沒關系。
靠不住啊靠不住。
好不容易下人擺上宴席,廣岫方才的矜持跑了個精光,狼吞虎咽根本顧不上形象。衛湛喝着酒微微含笑,蔣烈靜立一旁,瞥他一眼,十足的蔑視。衛翊擔憂母親沒怎麽吃,衛翾兩手攏在袖中更是碰都沒碰,一桌子佳肴都進了廣岫的肚子。
然而他似乎吃得太忘我,沒注意到他吃的東西竟然都變成了蛇蟲鼠蟻各類蟲豸,有些還在活蹦亂跳。
眼看一只老鼠被咬下了頭鮮血淋漓,衛翊白着臉,小心觀察廣岫,一旁服侍的丫頭強忍着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啊,吃飽了……”廣岫心滿意足得喝了口滿是蛆蟲的酒,打了個嗝。他邊上一個丫鬟實在忍不住捂着嘴幹嘔起來,在她看來此時的廣岫和怪物沒兩樣。
“別怕別怕,障眼法而已。”廣岫好心拍拍她的背,又看看衛翾:“其實吧,耗子肉鮮香滑嫩亦是肉中上品,二公子若是有心,改日可以好好給我備上一桌。”
衛翾面無表情,壓根不搭理他。
衛湛笑道:“真人果然道法高深,佩服佩服。”
“謬贊,還真不是我厲害。”廣岫翹着腿抖抖,“這種把戲,幾年前我也挺喜歡玩的。”他瞥瞥蔣烈,笑吟吟打招呼,“蔣侍衛別來無恙啊。”
蔣烈顯然更不想搭理他,別過頭去。
“哎呦,看來蔣侍衛外強中幹,年紀輕輕這記性不行啊。”廣岫擺擺手,“罷了,不知昨晚随你而來的女人如何了?沒讓蔣侍衛你做出什麽越矩之事吧?”兩眼卻看向衛湛,衛湛徉裝咳嗽。
“你說什麽……女人?”蔣烈一臉懵。
衛湛道:“那女鬼已被收複,無甚大礙,真人挂心了。”
廣岫笑道:“哦,有這位不得了的二公子在,自然是不算什麽了,沒傷人就好,好在那女鬼不算兇厲,不過癡心成魔,見着誰都以為是她的情郎呢。”
“咳咳,是啊……”衛湛繼續咳嗽。
蔣烈一臉迷茫:“少将軍,您說什麽女鬼……”
“沒什麽。”
蔣烈見幾人神色暧昧,連素來不茍言笑的二爺都掩唇微露笑意,越發覺得不對勁,想起昨晚之事,自己無端到了少将軍房中,甚至衣冠不整……
莫非……
他臉色大變,正欲請罪,衛湛擺手制止,轉身對廣岫道:“不知真人是否歇夠了,可否……”
“好吧。”沒好戲看了,廣岫只得起身,衛翊顯然等候許久趕忙帶路,幾人來到東廂角落的偏房,還未走近廣岫就能聞見撲鼻而來的腥臭腐敗之氣,大門窗棂處處貼着黃符,貼得時日不短,許多都已破敗,襯上荒涼的院落與瑟瑟冷風,更添凄涼詭谲。
“噗,這誰貼的?你啊?”廣岫憋着笑,看向衛翾,眼睛忽閃着,仿佛只要他點頭,嘲諷的話就會一溜地竄出來。
衛湛怕二人又争鋒相對,便道:“不是,是以往請的除妖師,說是可以驅邪避禍,不知有何問題?”
“哦,沒什麽,就是傻了點。”廣岫摸摸鼻子,推門進屋。
見他悠哉悠哉,衛翊想起以往請來那些人,不是膽小如鼠就是不自量力,有些甚至還沒靠近就被熏跑了,慶幸自己這次請對了人,然而他剛跨進門檻,廣岫就大叫着撲了過來,撞了他一個踉跄。
“我的個乖乖,也太惡心了吧……”廣岫扶着門幹嘔,哪還有方才的胸有成竹。
衛翊心沉了下來,步步走到床邊,不顧地上散落蠕動的軟蟲,雙膝跪地,眼淚滾落下來。
“娘……”
早已被膿水染得污穢不堪的床上,潰爛得看不出原貌的女人動了動眼珠,混濁的眼中眼淚緩緩滑下。一條沾滿血污的長蟲在她脖子上悠然爬過,又慢慢拱入皮肉之內。
除了頭以外,女人身上爬滿了這種軟蟲,在她的身上進進出出,仿佛這具軀體就是它們的家。
衛翊捏緊了拳頭,猛地撲上去,扯開那些長蟲吼道:“滾開,你們都滾開……不許傷害我娘……不要傷害她……”
“你不要命了!”廣岫沖過來拉開他,打開他身上的蟲子。
衛翊推開他,哭道:“你騙我,你說你會救我娘的!你騙我!”
自相識以來衛翊一直都是清淡軟和的模樣,這還是頭一次如此失态,廣岫知他是确實對自己失望心寒了,心中一陣愧疚,上前抱住他往回拖:“我什麽時候說不救了!”看衛翊滿臉淚痕,他暗怪自己剛才怎麽就沒忍住呢。
吸了口氣,他哄孩子般拍着他的背:“我剛才就是吃太多了,有點反胃……你別急,我會想辦法。”
“真的?”衛翊身軀癱軟下來,死死抓住廣岫的手,見他點頭才安心。
廣岫來到床邊,撚起一條長蟲端詳半晌,拿出一張符紙,只是一抖,符紙霎時燃起藍火。他将符紙扔到床上,火勢瞬間蔓延,将女人身上的長蟲燒灼幹淨。
衛翊面露欣喜,正要過去,廣岫攔住他:“先別靠近。這是蠱蟲,以人體肺腑為宿,時時生息綿綿不絕,這只是暫時的。”他又拿出一道符,咬破指尖沾了滴血在上頭,貼在女人胸前,可暫時壓制蠱蟲再生。他好似察覺了什麽,輕輕打開女人的嘴,見她口中含有一塊墨玉。
他回頭看了看衛翾,後者半倚門邊靜靜立着。衛湛适時解釋:“這是二弟放入的墨魂玉,說是可以阻止蠱蟲入腦,拖延些時日也好。”
廣岫點點頭,衛翊感激得幾乎想要下跪:“多謝二哥!”他沒想到這個素來冷酷的二哥竟然也會幫自己。衛翾卻瞥都沒瞥他一眼,轉身走了。
蠱蟲暫時抑制,衛翊便時時照顧在母親榻旁,廣岫無事便在将軍府閑逛起來。行過後院,見十來個家丁正在練武,教授之人便是蔣烈,他走過去打招呼,直接扔了頂高帽過去:“蔣侍衛年紀輕輕器宇軒昂,武藝更是高強,實在難得。”
蔣烈淡淡應了一聲,并不多加理睬。廣岫笑着站在一旁觀看,蔣烈只覺芒刺在背渾身不舒坦,轉頭看看他,廣岫笑道:“蔣侍衛自便,不必管我。”
蔣烈走過去,拿出一疊銀票拍在他跟前:“五百兩,你我兩清。”他其實還想說句你離我遠點,沒說出口。
“哎呦,這是做什麽……”廣岫接住銀票,假意客氣了幾句,不動聲色揣進懷中。蔣烈吩咐家丁自行練習,擡步離開。廣岫跟上去:“蔣侍衛留步,我不是來讨帳的,有事相求。”
蔣烈停步,等他說下去。
廣岫道:“不知府中可有信鴿?”
蔣烈道:“自然是有。”
廣岫取出一封寫好的信箋:“我有一封書信欲傳往萬毒谷,勞煩蔣侍衛了。”
蔣烈接過信,腦中浮現那段不愉快的經歷。
廣岫難得認真道:“事不宜遲,還請用上最快的信鴿。”
蔣烈點頭,萬毒谷名副其實,有着世間最全的毒蟲蠱物,廣岫的意圖他也能猜到一二。幸好只是傳書,若叫他再去一趟,他可實在忌憚。
雖然廣岫來找的是他,他卻不能擅做決定,放出信鴿之前禀告了衛湛。衛湛沒說什麽,讓他配合便是。
信鴿飛入雲霄,衛湛沉吟了一會,道:“蔣烈,柳先生回鄉多久了?”
蔣烈想了想:“有半月了吧。”
“你可知柳先生家鄉何處?”
“好像是冀州平成縣。”
“平成,距此甚遠……”衛湛若有所思。蔣烈張了張口,又閉上。
“你想說什麽?”
蔣烈遲疑道:“少将軍,昨夜我……到底做了什麽?”
衛湛看他糾結的樣子有些想笑:“真的沒有什麽,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的傷,是我……”
“你我從小切磋我都遜你幾分,不算什麽。”
蔣烈立即半跪請罪,衛湛扶起他,有些無奈:“我怎會怪你?記得你我兒時情如兄弟,無話不說,如今,你卻口口聲聲少将軍,再也沒有與我說過多餘的話了。”
蔣烈垂首:“主仆有別,何況您已是少将軍,自當立威,怎可再與小時候那樣?”
衛湛嘆息,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