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書院秘事多(一)
蕭暮一腳剛邁進院子裏,就忽起了一陣秋風,吹動樹上無名花紛紛而落,些許蓋在二人的肩頭,些許落地,甚至有一朵飄在了蘇骁骁的鼻尖。
她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卻沒能夠拂落花瓣。
蘇骁骁意識不清,窩在人家懷裏暖融融地更加毫無自覺,一路走來睡得安安穩穩,此刻卻被山花擾了睡眠,十分不爽,迷迷糊糊地皺起了眉頭。
同時又怕涼,兩只胳膊死死地挂在蕭暮的脖子上就是不松手。
他無奈地嘴唇一掀,幫她吹落了鼻尖上的花。
蘇骁骁眉頭動了一下,似乎是覺得癢,但下一刻腦袋卻一歪,踏踏實實地埋頭到他胸前,雙目緊閉着,不動了。
這麽個柔柔弱弱、乖乖巧巧的樣子——完全不像她。
平日裏明明古古怪怪的。
如今卻像個正常的。
蕭暮一嘆氣,抱着她往屋裏走。
屋裏倒是跟空置似的沒什麽兩樣,尤其是她住的另一側。
蕭暮只往書桌上掃了兩眼,就立刻分清了哪個是她的,哪個是莫無漁的。
他走到床邊想放下她,卻發現她的手實在是圈得太緊。
蕭暮用了些力氣才拽開她,孰料她睫毛扇了扇,似醒非醒,終是一瞪眼,醒了。
他正要松一口氣,就陡然覺得這人得寸進尺地又把手伸了上來,他下意識往後一仰,于是這手沒逮着他的脖子,卻正好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她順手一拽,再把頭往前一磕,磕在他身上。
又不動彈了。
這是不讓他走,還是沒醒呢?
蕭暮無奈,只好轉着身子坐她床邊,他這樣一動,蘇骁骁勢必要跟着動,可是叫她把頭往下邊挪,可是十分不舒服的,故而她就擡了頭,蹙眉望着他,半饷,嘴裏嘟囔了一句。
“做夢吶……”
然後又道:“就說嘛,先生怎麽這麽溫柔,太假了。”
蕭暮好笑,感情他勞心勞力地帶她回來,在她眼裏,只不過是夢裏才該有的。
他準備出聲提醒她這不是個夢而已,也提醒她要記着他的這份長輩恩情,可冠冕堂皇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蘇骁骁接下來的動作弄得一驚。
“既然是夢的話……”她頗為陰險地嘿嘿笑了一聲,坐起來,跪在床上,爪子往蕭暮身上一撲,抱了個滿懷。
蕭先生僵住了。
然而蘇骁骁做完這個狼撲的動作之後卻又不動了。
蕭暮坐等右等都不見她有下一步動作,接着就聽到她悠長的呼吸聲——睡着了。
蕭暮無言,只得輕手輕腳地将她從自己的身上扒下來,放回床上,然後關門出去。
在門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才不動聲色地真正離開。
蕭暮再怎麽絕頂聰明臨亂不驚,面對蘇骁骁這種沒臉沒皮的人也沒辦法,否則也不會被她攪得有些心慌意亂,更不會發現不了蘇骁骁滿是破綻的裝睡大法。
他一走,蘇骁骁立刻睜了眼,眸子裏哪還有半毫的混沌不清。
她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臉頰,內心有種出了一口惡氣的狂喜——她把蕭暮調戲了調戲了調戲了!
果然身為被耽美大神選中的人,她還是有成為人生贏家的潛質的!
興奮地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陣子,門外有了動靜。
蘇骁骁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裝睡。
就聽到尚逍同莫無漁說話。
“記得我跟你說的麽?”
莫無漁答道:“不能當面換衣服沐浴,不能裸露肌膚,不能同床而眠,記住了。”
尚逍嘆氣:“還是覺得不放心。”
“我爹和尚伯伯都放心讓我出來了,你不必當我是小孩子。”
“當真放心,也就不用讓我來了。”
說到這裏,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尚逍道:“總之你要千萬小心,不可讓旁人發現,知道麽?”
“嗯。”
然後蘇骁骁就聽見莫無漁推門進來,收拾東西,準備休息的動靜。
她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可心裏卻泛起了嘀咕:難道這書呆子還有什麽事情要遮掩着不讓別人知道?神神秘秘的。
然而光想也沒用,蘇骁骁決定明天一早再去找他探探口風。
晚上吃得太撐,她耐不住開始揉肚子,揉着揉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到雞鳴時,蘇骁骁才悠悠醒來。
哎?怎麽會有雞呢?
蘇骁骁覺得奇怪,披了衣服赤腳走到窗邊一推窗戶,卻見到一身黑衣的朋淵正抱着一只喔喔直叫的大公雞,鮮紅的雞冠聳立着,眼珠子炯炯有神地東望望西看看。
她滿頭黑線,這麽個鬧鐘服務還真的是意外的體貼。
這時候莫無漁也醒了,湊過來一起往窗外看,只聽他“咦”了一聲,然後問道:“蘇兄你覺不覺得這人今日看起來……高了一些。”
高?
蘇骁骁望過去,果然,似乎是比之前看到的時候高了一些,還要壯了一點,沒那麽瘦弱矮小了。而且……他不是駝的麽,怎麽現在看起來似乎不那麽地……縮成一團的樣子?
直到朋淵抱着大公雞出了院子,兩人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了學堂裏,莫無漁和蘇骁骁把自己的所見所想告知了博學的尚逍,希望能夠從他那裏得到比較睿智的答案。
尚逍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一種猜想:“你們可曾知道有一種功夫可以運用內力将骨頭之間的縫隙縮小,使之有序而緊密地排列在一起,使人看起來比原本的身形要小。”
蘇骁骁道:“難道是傳說中的縮骨功!”
她本是信口胡說異想天開,脫口而出,卻沒料到尚逍居然點了點頭。
這下蘇骁骁才真的吃驚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朋淵是假裝成這個樣子的?”
尚逍再一次點頭。
這就奇怪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老頭到底是個什麽來路,但是他跟蕭暮的關系不差,甚至看起來有些互不對頭的忘年交損友的味道,但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既然是假裝出來的,那……蕭暮他知不知情?
蘇骁骁心情複雜地望向走進來滿面春風的蕭夫子,內心掙紮不已。
不過等蕭暮陰恻恻地開始點評昨日考卷的時候,蘇骁骁就把那點對他的同情和關懷盡抛腦後了。
他把手中的考卷一放,目光在落座各位之中掃了兩遍,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昨日大家所寫的文章,我已審閱過了,各有所長,不過……”
“不過有人的水平委實超出了我的意料。”
蘇骁骁在想她應該高興還是難過還是心虛。
果然就聽蕭暮繼續道:“文辭不通,詞不達意,思想驚世駭俗……最讓人吃驚的是,竟然連字,都是半個半個難以辨認。我今日才算知道,原來還有不學無術也不能恰當形容的存在。”
說到此處,他嘆了一口氣,“我雖不想打擊你們,但如此的水平,我也不能違心當作看不見。等下我念到的最次等,晚上下堂之後就留下來,我給你單獨授課半個時辰。”
目光毫不掩飾地看向蘇骁骁。
蘇骁骁低頭做無知狀,這說的不就是她嘛她嘛!到了古代還要拖堂,她想說蕭先生你不愧是誕生于社會主義大中國應試教育下的産物!
蕭先生自然聽不到她的心聲,只是念:“甲等,尚逍。”
“乙等,莫無漁。”
“丙等,符暄與劉賀文并列。”
最次等呼之欲出。
好人如莫無漁和劉賀文誠懇地投來擔憂和關心的目光。
符暄則滿滿的看好戲心态。
蘇骁骁瞪他,得意毛線,你不也就比我高一點點,還小侯爺呢,果然是沒什麽的內涵的官二代,哼。
瞪完,蘇骁骁扭過頭去,可憐巴巴地看着蕭暮手中那一疊卷子,有種高中分科前地理又不及格的悲壯感。
蕭暮請一個書童把卷子發下去,唯獨留下了蘇骁骁的,意思是要留堂時給她單獨講解。
對于這種特別待遇,蘇骁骁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她昨天才調戲了他,萬萬沒想到現世報這麽快。
不過……怎麽朋淵不在?
然而沒人給她思考和懷疑的空隙,蕭先生要開始講課了。
“在我的課堂上不用大家繁文缛節行禮作揖,只管盤坐好認真聽道便行。”
說是如此,但在蘇骁骁心裏卻覺得光坐就已經是很累人的事了。
“大家都不是需要啓蒙之歲,所以三字經百家姓這類的東西無須我教,想必在家中多少學習都有涉及,故而便略過不提,蘇骁,你可知四書五經為何?”
蘇骁骁心道這個可難不住她,便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詩書禮儀春秋。”順口得很。
蕭暮皺眉道:“儀?”
蘇骁骁心中默念了一遍:大學中庸論語孟子詩書禮儀春秋。
覺得沒錯,于是點頭。
蕭暮嘆氣:“是‘易’不是‘儀’,唉,無漁,你來告訴她《易》是什麽。”
莫無漁道:“乃《周易》,又稱《易經》,乃伏羲氏、舜帝、周文王、周公以及孔子共同所著,含蓋萬有,綱紀群倫。”
蘇骁骁聽他雲裏霧裏一番繞,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理解,心道:這五個人都不同時期的還能扯到一塊兒去?中華文化果然太博大精深了。
蕭暮聽了莫無漁的回答卻很滿意,又問尚逍:“那《周易》所講為何?”
尚逍答:“《周易》講究的是乾坤一元、陰陽相倚,有六十四卦,變幻無窮息息相關,彌綸天地,大道之源,可謂廣大精微,包羅萬象。”
蕭暮又是很滿意地一點頭。
蘇骁骁這下是真的聽的糊裏糊塗了。
蕭暮道:“卦卦不同,卦象可解,雖有可循,但亦可随時而改,講究的是由因及果,變法自然。《系辭》曰:‘古者包犧氏(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此是所指最早易經之由來,天大物博,是出于對萬事萬物變化的推測與啓迪,玄妙非常,不可一日妄斷,可學習,而不可妄言掌握。然而卻有人濫用衍卦之術,你們可知道?”
先是沉默。
然後符暄倒是想起一事。
“先生所說,可是前朝骠騎大将軍一案?”
他這一提,除了蘇骁骁,衆人都有了反應,似乎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一些。
蕭暮點頭:“此案雖然由當今聖上翻案,可是已死的冤魂卻是無論如何不可挽回,衍卦之事本該順其自然,卻有人妄加幹預,以口舌私心付之,得此惡果,你們需謹記一點,這世上恩怨有報,凡事都要三思而行。”
衆人受教,沉思起來。
蕭暮微微一笑,卻收了話頭,開始講書。
“來,現在我們來看《周易》上經,第一卦,乾。”
蘇骁骁翻書。
唉,看不懂。
排版緊湊,字體又小,還是繁體,要命吶。
故而當衆人念起來的時候,她還在發呆。
對于方才蕭暮說得一番話,蘇骁骁其實有些不以為意,如果真是道法自然,天時有序,她一個死掉的孤魂野鬼不是該消弭殆盡了麽,豈會遇上個大神讓她穿越書本,妄加幹涉已變的天道呢?
而且,莫無漁的秘密,朋淵的身份,還有那什麽骠騎大将軍的故事,這個世界的事情,還真是一下子都冒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這章編的我好辛苦……
所提及的《周易》的東西,一部分百度,一部分是木頭瞎謅的,經不起較真考據,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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