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0)
過來時還要用一種小媳婦的語氣問她有沒有喝的,她渴。
這詭異的相處模式一直持續到春分的時候。
那天下午,等了好長時間她都沒來,郁泉秋煩躁地就把特意買回來泡好的觀音茶倒了,正要出去關門,卻見一身村姑土裏土氣打扮的女人扛着鋤頭站在她家門口。
要不是她那張臉還是那樣漂亮,她保準以為這是從比磨子嶺還要窮的地方過來投奔她們的窮親戚呢。
“你又想幹啥?”對于面前疑似得了失心瘋女人的奇怪行為,郁小同志已經見怪不怪了,淡淡撇了一眼她的裝束,說,“想裝窮來騙我給你錢啊?”
“不是…我是想過來幫工的。”她面前的女醫師一臉欲語還羞地看她,“我…我的車費和住宿費都被偷了,我沒地方去了…泉秋…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時間?我得…得等我爸給我寄錢過來。”
“沒錢了你也不能穿成這樣啊。我爺爺那輩的人都不是這個打扮好吧!還破褂爛襟,蘭善文你這是從哪裏搞過來的古董啊!”
郁泉秋都懶得吐槽了,看女醫師胸前和腰間露在外頭的白皙肌膚,想想也不知道她這副衣衫不整樣子被多少人看了去,越想越糟心,揮揮手,不耐煩地道,“快進來快進來,真是,還好這不是古代,不然,就憑你穿得那麽暴露,你一早就被人以有傷風化的罪逮起來了你可知道!”
女醫師趕緊低頭,一副認錯的乖寶寶樣兒,“…這是我一個遠房親戚找給我的。她家離這裏還怪近的,我去找她,她給了我這個穿。”
“你那親戚肯定是腦子有坑。”淡定地下了決斷,也沒想醫師一家子名門哪會有親戚在這裏。
郁小同志把人拉了進來,直接丢給她一套自己沒來得及穿的新衣裳。
并鄭重囑咐她,“你快點讓你爹把錢寄過來,好趕緊走啊,我媽可不怎麽喜歡你。”
“知道了。”女醫師對她溫溫柔柔地一笑,明媚漂亮的臉差點讓她沒節操地改口說歡迎你過來住,不管多久都可以了。
趁着節操還在,她趕緊地跑了出去,免得一不留神就改口了。
屋裏,蘭善文脫下“親戚”給她準備的衣裳,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
虧小六姑娘能找得到這比巴黎那些搞行為藝術的人穿得還要經典的衣裳。
***
不管郁小同志怎麽郁悶,晚上她家裏頭的人回來時,看見家裏頭的這一只“幫工村姑”又是怎麽樣的反應,到底蘭善文同志是在她們家賴了下來。
且因為她熟讀文史,精通醫術,外加改造時幹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活兒,很快就成了家裏的一把手。
家裏的小姑娘們喜歡她,她哥因為心裏有想法兒喜歡找她去做做木匠活,看看田啥的就不用說了,她老娘其實不大待見醫師的,見到她都對她笑眯眯的,逢人就誇家裏有個醫師就是好,有個頭疼腦熱的就不怕了。
做人能做到蘭善文這樣的,不是幾世修成的唐僧,那肯定就是法力無邊的白素貞。
在生産隊幹活時,看見一堆男的女的圍着她獻殷勤的時候,郁泉秋算是弄明白了。
她以為她家醫師是随了她爹,天性的儒雅知性仙氣飄飄,合着她骨子裏是随了她娘,雖然不動聲色卻焉巴着壞呢!
郁小同志覺得自己多年的慧眼,卻看錯人了。
真的有這覺悟,還是在一天春夜的晚上。
她們家住在沙谷巷邊上,開門左走就是一個兩塊大田面積的湖泊。
那湖泊本來是這小城的人挖了漚麻用的,因為時間久了就積成了湖。且不知是不是因為漚麻久了,湖裏頭的水肥,一到春天就生了一堆綠藻,沿着岸邊堆得小山一樣高,雖然能養得松在裏頭的魚肥美,卻也能招許多青蛙。
春天又是萬物繁殖的季節,一到這時候,那些求偶的青蛙就“呱嘎呱嘎”叫個不停,吵得人不安生。
她睡覺時又多淺眠,常常整夜被這些青蛙吵得輾轉難眠。
這一天晚上,她照樣被青蛙吵得睡不着,在床上一個勁的翻身時,不意卧房的門就被敲響了。
自過了六歲,牧牧那小家夥就天天裝着小大人的樣兒,非吵着給她弄了個床讓她自己一個人睡,她沒法兒只能如了她意,把她的房間就安排在她隔壁,好随時随地的能照顧照顧小家夥。
聽見門響,她以為是女兒一個人睡不着來找她了,趕緊披衣裳下床開門。
窗外月色明亮,打開門看見的不是她睡眼朦胧的女兒,卻是眉眼如畫的女醫師。
懷裏抱着薄薄的被子,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我…我被外頭的青蛙吵得睡不着,就想過來找你說說話。”
郁泉秋看她一眼,沒趕她走,轉過身給她讓了門。
女醫師乖巧地道了謝,探着身子進了門。
倆人對頭坐在她那張一米寬的板床上,開始大眼瞪小眼。
不過基本都是她瞪她,女醫師好似根本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一樣,抱着被子進來後,就好像吃了瞌睡蟲似的,眼睛睜不開地就往她床上倒。
奶奶的,這是她的床,沒事兒不會自己回去睡啊!
郁小同志異常不爽她的所作所為,拿着枕頭就去□□女醫師漂亮的臉,同時怒道,“要睡回去睡,這是老娘的地盤!”
“泉秋,我好困,你別說話。”誰知女醫師根本不在乎自己會有毀容的危險,嘟囔兩句就抱着被子睡過去了。
統共床就這麽大,她占了一半,她要是不想掉地上,只能貼着她睡。
望着已經酣甜睡着了的女醫師,郁泉秋險些一怒之下把她那張漂亮的臉上刻上幾個杠。
老娘真是瞎了眼了!郁泉秋惱怒地想,虧她以為這朵蓮花是白的呢,搞半天,竟然內裏比墨還要黑!
☆、63
沙谷巷的夏意越來越濃, 天氣也越來越熱, 醫師的爹還是沒把她需要的路費寄給她。
都賴了一個季度了, 奶奶的, 總不可能沙谷巷消息閉塞到這種程度,醫師遠在首都的爹, 忙得連女兒都沒功夫管了吧?
郁泉秋郁悶得不行,雖然醫師在家裏一個人幾乎幹了所有人的活兒, 外帶幫着一家子看看病調養調養身子, 幫忙看着教養牧牧, 還不要工資,只要每天管三頓飯和睡覺就行。
上哪兒也找不到這樣便宜的事兒了。地主家包得長工也沒得這樣任勞任怨的。
家裏頭漸漸把醫師當成了一家人, 平常無論是大事小事, 頭件就是找她。連她媽經常看見她,都問,“泉秋啊, 你可看見蘭醫師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她的跟屁蟲。”郁小同志統一以這種口吻回複, 卻經常遭受到反駁。
“你不是天天跟蘭醫師膩在一塊兒的麽?你不知道, 誰知道?”
“誰說我天天跟她膩一塊兒的?!”遇到這樣的回答, 郁小同志通常都是炸毛的,“明明就是她纏着我!”
是的,不知道蘭善文哪根神經搭錯了,以前是她跟在她屁後跑,現在是她鬼一樣神出鬼沒地現在她後頭。
從那晚上莫名其妙霸占了她的床開始, 隔三差五的尋借口要找她聊天,偏偏理由還都是些什麽,牧牧的學業應該怎麽完成,她老娘的身體哪裏不對勁之類,她沒法兒拒絕的正經事。
大晚上的,不睡覺和她說這些,有病吧!
她推脫着想睡覺讓她明天說,她卻為難地說第二天有好多事要幹。
嗯,如果說,哪家姑娘又找她去給爹娘看病順便留她吃飯,哪家小夥子又紅着臉要約她出去釣釣魚找找草藥,諸如此類的也算是正經事兒的話。
她說是醫師纏着她,家裏頭的一堆人還不信。
因為女醫師的言行舉止格外地規矩有禮,除了有時候趁着沒人的時候對她溫柔地笑,以外表現得不能再正常了。
做事無可挑剔不說,經常出去跟沙谷巷的小夥子們踏青玩兒,怎麽樣也不像會喜歡女人的人。
她老娘那麽精的一個人,在醫師過來以後,還整天提心吊膽的盯着人家,對人家沒有好臉色看。
一段時間沒發現異常,加上女醫師對她比親娘還要孝順,早省晚請的,知道她娘心系孫輩,還幫着一塊兒連她大哥家的那幾個熊孩子一塊教養了,每天教他們認字讀書的。
看在她老娘眼裏,也慢慢放心了,對醫師也和顏悅色起來,有一次甚至還跟她說,“四兒啊,蘭醫師人是好,你…唉,我懶得說你了,但人家是要好好結婚過日子的,你不要過去擾人家,啊?”
她聽得都快氣死了,到底誰才是她老娘的親女兒啊!
郁小同志郁悶得都快攔住女醫師一把将她拍暈了!奶奶的,要死的蘭善文,有話不能直說啊!
每次想拉着她把話講清楚的時候,一看見女醫師那完美無瑕的笑,她就一陣生氣,索性不管她了。她倒想看看,這人到底想要玩什麽把戲!
這一過又是一個多月。轉眼就到了立夏。
因為今年風調雨順的,估摸着能收不少糧食,又因為生産隊的隊長給她們家送還了不少她爺爺被游街後被抄的東西,她老娘高興之下,就炒了許多菜,擺了個桌子,放在院子裏頭的葡萄架下,讓一大家的親眷都過來吃。
老人家喜歡熱鬧,看見兒孫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處,就忍不住地高興,平常不許她們多喝的燒刀酒也買了好些。
她大哥雖然人悶,倒喜歡喝酒,且屬于酒後吐真言的那種。
幾瓶酒下肚,眼眶就紅了,舉着杯子對她說,“泉秋…是大哥沒用,那時候看着叔伯…害你要在外頭待那麽多年也不敢回家…大哥該死…泉秋…大哥敬你一杯。”
“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麽。”聽她大哥提到她被叔伯逮回去往死裏打,郁泉秋也很不好受,想想自己這些年遭的罪,勉強笑了笑,拿起手裏的杯子和她大哥碰杯。
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就收不住了。
飯桌上,她大哥不顧還有醫師和倆小姑娘仨外人在,醉醺醺地就開始哭,不斷地自責說自己沒用保不住家業也保不住弟妹,哭一陣就抓着她和她三哥喝酒。
被她哥說着說着,她也覺得難過得不行,真個跟着她哥一杯一杯地往肚裏灌。
老太太在一邊勸都勸不住,飯桌上的酒被他們兄妹三個全包了。
到後來,她大哥醉得趴在桌上,還是她大嫂從家裏弄個小推車搬回家的。
她和她三哥的酒量比她大哥強一些,倆人笑呵呵地看着她大嫂邊罵邊把她大哥弄回家以後,又分着喝了三瓶燒刀酒。
喝完以後,她覺得天旋地轉的,人都看不清了,只能朦胧聽見她老娘在一邊喊作孽,并說不知道怎麽搞才能把她和她三哥這倆酒鬼給弄回屋裏去。
“大娘,你照顧三哥吧,我把泉秋抱回去。”她老娘糾結的時候,就聽見似乎是女醫師溫和的聲音響在她耳邊。
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是感覺臉上似乎有不知是蒼蠅還是蚊子攪擾她的時候。
臉上癢癢的感覺讓她不得不睜開了眼,朦胧望一眼天花板,喃喃道,“這是哪兒啊。”
“你的房間。”眉目如畫的女醫師就在她旁邊坐着,看見她醒了,微微一笑,道,“渴麽,要喝水麽?”
“蘭善文,你又想耍什麽把戲!”聽見她的聲音,郁小同志一骨碌翻起了身。
因為喝了酒,郁小同志的膽氣就大了。
臉上紅紅的,醉眼朦胧地捏住女醫師的鼻子不讓她呼吸,皺眉道,“蘭善文你要是不說,我就謀殺你!”
“我是來陪你的。”女醫師也沒撥開她的手,只是伸手把她攬進懷裏,也不顧她喝得爛醺醺的,聽不聽得懂她說的話。“泉秋…我知道讓你等了好久…讓你吃了好多苦,我嘴笨……不會跟你說對不起,也不會說什麽諾言……我只能用我餘下的半輩子來補償你,不讓你再吃苦,也不讓你難過,你說好不好?”
喝醉了的郁小同志當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只會迷瞪着眼睛看她,自顧自地說話,“哎,蘭醫師,你過來,你爸媽知道麽?你都賴在這兒那麽久了,叔叔阿姨不會逮你回去啊。”
“沒事的,我已經和他們說好了。你要是願意和我一塊回去,我就在省城的醫院工作,你随時都能回來看大娘,要是不願意和我回去,我就陪着你在這邊住下。”
抱着她,溫柔貌美的女醫師好像唱搖籃曲一樣,跟她說着自己的決意。
郁小同志不知道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整個人都是懵懵的樣子。
水靈靈的眼睛眨巴眨巴,好一會兒,才往醫師懷裏歪了歪,撒嬌說,“蘭醫師,我好渴。”
“好,你別動,我給你倒水。”說完,她就起身,倒了杯水重新坐到床沿邊上。
郁小同志已經喝得腦子只剩下漿糊了,在醫師倒完水回來的時候,眼睛裏只有醫師手裏拿着的杯子,迫不及待地要上前抓的時候,醫師手往後頭一閃,給她撲了個空。
“唔……我要水!”郁小同志都快哭了,看醫師不給她,生氣了,巴巴地就要踉踉跄跄地下床自己倒。“哼,不給我,我…我自己會舀。”
“泉秋,給你水。”見狀,女醫師趕緊笑着喚了她一聲。
在她迷蒙轉過身的時候,上前一步緊緊摟住她的腰,低下頭就将口中溫和的茶水渡了過去。
燒刀酒極其的灼人,一會兒就讓人口幹舌燥的。
醫師渡過來的水緩和了這股熱氣,讓郁小同志滿意地“唔…”了一聲,慢慢兒喝完口中的茶,正要把醫師推開的時候,她的腰卻被摟得更緊,熱烈的讓人窒息的吻也鋪天蓋地的将她包裹住。
然後她迷迷糊糊地,再次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天沒亮她就醒了。
醒來時渾身的酸痛和疼得快裂掉的腦袋讓她整個人都放空了。
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昨晚上和她三哥拼酒的事兒。
奶奶的,果然喝酒傷身,這喝了點酒,比做十天的活不帶歇的都要累。
她感嘆着,想要起身燒火掃院子。剛坐起來,看見自己身上的痕跡和啥也沒穿的樣子,讓她愣了一下。
随後才想起來往身旁看。
果然見到了眉目精致的女醫師就睡在她旁邊。露在外頭的膀子白得跟牛奶似的。正呼吸清淺地睡着。
原來昨晚上不是做春/夢了。
郁小同志很欣慰,她就說嘛,就算她再怎麽喜歡女醫師,也不能就這麽饑渴到天天夢見跟她滾床單不是?
……
屁啊!她們話都沒說清楚呢,怎麽就又滾到一塊去了!
☆、64
郁泉秋很糟心。
于是, 秉着“我糟心也不能讓你好過”的心思, 她異常不人道地把還香甜睡着的醫師搖醒了。
“奶奶的, 蘭善文你還敢睡覺, 你給老娘說說,你是怎麽跑到老娘床上的!”
“泉秋, 早上好。”雖然是被她暴力弄醒的,可女醫師醒過來的時候, 還是不忘對她笑靥如花地問了好。
“誰跟你早上好晚上好的, 蘭善文你今兒個要是不好生把話說清楚, 咱們就同歸于盡!”
大清早的,郁小同志很是暴躁, 搖着醫師的肩膀讓她給個交代。“你說說, 這一段時候,你陰陽怪氣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都在幹啥!有什麽事不直說出來,咱們今兒個就分道揚镳!”
女醫師任她郁悶地搖着自己發了通氣, 期間啥也沒說。
只在郁小同志要爆發的前一刻,對她溫柔地笑了笑, 給小貓順毛一樣, 臉上滿是柔和的愛戀, 擡手握住她一只手說,“泉秋,你願意跟我回去麽?”
“啥?”郁小同志還沉浸在憤怒裏頭不能自拔,一時沒有搞清楚醫師說得回去是回哪兒。“你讓我跟你上哪兒去?”
“我媽的意思,是讓我還留在他們身邊工作, 我不知道你的意願,沒有回她,只在省院裏找好了工作,外頭買了一間屋子,你要是都不想的話,我就陪你在這兒住。”
女醫師的話很是簡潔明了,怕郁小同志還弄不明白,就又在她耳邊溫和道,“泉秋,我知道你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罪……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我願意把下半輩子都留給你,再不丢下你了。”
郁泉秋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因為女醫師這話,咋聽咋像表白。
她們認得這麽久,她知道她們家醫師不大喜歡說什麽話也不會說什麽諾言之類,她們家醫師比較務實,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去做的。
就好像處心積慮地在她們家賴了一個季度,就是為了給她家做牛做馬一樣。
常人誰能做到,過一個陌生同性的家裏頭,什麽都不求,對她一家子好得不行,連娃兒都不想要的?
她又不欠她的,幹什麽要這樣對她好?
郁小同志向來心軟,聽了醫師的這些話已經感動得不行了。
可礙于面子,她愣愣地不知道怎麽回,好半天才幹巴巴地憋出來一句,“那你們家絕後了咋辦?”
“那是祖宗的事,跟我們又沒關系。”聽完,醫師禁不住笑了,摸摸她的臉頰,微笑道,“我只知道人活一世,不能做讓自個兒後悔的事。我媽他們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說,要是不跟她在一塊兒,醫師就悔死了?哎呦喂,沒想到她在醫師心裏頭竟然這麽重要的。
郁小同志聽得樂滋滋的,可一聽見女醫師後半句,又驚訝地瞪大眼睛,“你說什麽爸媽……叔叔阿姨知道……”
“我爸媽是很開明的。”她臉色變幻得太快,讓醫師忍不住憐愛地戳了戳她嬌媚的臉,笑道,“他們老一輩的人,什麽事沒經歷過,咱們…雖然罕聞,但是,我爸媽他們覺得是沒什麽的。”
說完,醫師笑了笑,一雙比月光還要溫柔的眼彎了一下,道,“不過這還多虧你在磨子嶺上的表現好。不然以後遇着我媽,準有你受的。”
“哼,什麽叫有我受的!蘭善文你給老娘記着,就是咱們成了一對兒,也是你嫁我,不然,看我咬不死你!”
郁小同志屬于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那種,聽了女醫師的話,其實心裏美滋滋的都要上天了,但還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壓住女醫師不讓她動彈,沖她臉上咬了一口,嘴上啄了一口,威脅她說,“你答不答應?”
像醫師這樣溫柔沒脾性的人,當然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微笑着點頭說好。
這可把郁小同志樂壞了,一分錢不花白讨個溫柔體貼的小媳婦,擱誰,誰不喜歡?
郁小同志樂得嘴都快笑歪了,趁着天還沒亮,趕緊地和醫師又溫存了一下。
磨子嶺上的男人經常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就能把人美得飄上天。
往常的郁小同志聽了肯定會嗤之以鼻,但是自從那天早上跟醫師把話說開以後,她覺得整個天都是亮堂的。
看人也樂呵了很多,就是對她刻薄的大嫂,也不那麽針對了。
她的牧牧越來越孝順懂事,她的醫師也是異常會疼人。哎呀哎呀,老娘真是賺翻了。郁小同志想想,真是做夢都能笑醒。
雖然有些對不起她三哥就是。
看看她三哥不時看着女醫師後腦勺就樂眯眼的樣子,郁泉秋覺得有些糟心。
趕緊趁着一天晚上幹完活回來,把醫師往她屋裏拉跟她說了這事。
異常憂愁道,“三哥對我不錯的…這可咋辦?”
“你不是你三哥最疼你,還定親了麽?”醫師倒沒有她那麽擔心,溫柔地抱着她道,“我能看出來他是真心疼你的,絕對不會說什麽的。”
看看她還是不很放心的樣子,就輕輕笑了笑,說,“你要是還害怕,不如找個理由和我回去住一段時候,等你三哥娶妻了,不就好了?”
“好哇蘭善文,你說,你是不是早就處心積慮地要把我騙回去呢?”聽了醫師的話,郁小同志頓時哼了一聲,咬咬她下巴,佯怒道,“蘭善文你膽兒肥了哈,光明正大的就想騙姑娘回家!”
“那這位郁姑娘,你要跟我回去麽?”醫師微笑着摸摸她臉頰,輕輕問說。
屁話,當然得去了。她三哥是一個原因,再一個就是她看出來她老娘這段時間有要給她說親的意思,她再不跟着醫師跑,難道還得等着第二回不情不願地被塞花轎啊?
郁小同志向來是識時務的人。趕緊偷偷地收拾好行李,抱着女兒,趁着她老娘出門看她二哥一家的時候,偷偷拉着醫師的手溜了。
本來那倆小姑娘也想随她們一塊兒走的,但她們已經和本地的小夥子定了親,郁泉秋怎麽好毀她們的婚事?
一人給了二十塊錢當嫁妝,對她們囑咐說,“如果我媽問起我來……你們就和她說,要麽,就當我死了別問我了,要麽,就認了我跟蘭醫師一塊兒過日子了。”
“知道了郁姐。”會說話的小姑娘哭着跟她道,“要是大娘不生氣了,我們就叫三哥寫信給你。”
“嗯,”郁泉秋惆悵地笑了笑,對她們道,“好姑娘,回家去吧。”
倆小姑娘抱着她又哭了一場,才依依不舍地跟她們道別回了家。
跟醫師一塊坐上火車的時候,她很是難過地趴在車窗上往後看了一眼沙谷巷熟悉的剪影。
她小時候,有個瞎了眼的算命先生路過她們家,在跟她媽讨水喝的時候,看了一眼在旁邊柿子樹底下玩的她,就跟她媽說,她注定了不能順着她媽的意思走。
頭一次跟張佑堂那混蛋跑了的時候傷了她老娘一次心,這一次,怕是又要叫老人家傷心了。
“別傷心,咱們還會回來的。等過一些時候,我就帶你回來,跟大娘說清楚。”她正難過的時候,旁邊坐着的醫師從後頭輕輕摟住她,溫柔道。
“嗯。”她抱着牧牧,不能埋到醫師懷裏,只苦澀地對她笑了笑,看着窗外不想說話了。
醫師沒說把她帶到哪兒去,不過依照她估摸得醫師孝順的性子,肯定是先要把她領回首都見一見公婆的。
果然她所料不錯,坐了一天一夜的卧鋪火車,出火車站的時候,就見她的公公婆婆站在火車檢票口後頭,旁邊還跟着小六姑娘和她喜歡的金同志。
望見她們,小六姑娘蹦蹦跳跳地就跑上來了,一臉“我就知道”不懷好意的笑,對她擠眉弄眼說,“郁姐,幹啥還要那麽大費周折的,那時候跟着咱們回來不就得了。”
要不是她公公婆婆還在那兒站着,郁小同志保準一個巴掌扇過去。
個吃裏扒外的小姑娘,虧她對她還像親妹妹似的呢,結果,她竟然跟蘭善文是一夥的!
郁小同志郁悶得不行,一邊小六姑娘的未婚夫可就比小六姑娘穩重多了,趕緊走上來就要接過她手裏拿的行李箱,笑道,“快走吧,車我開來了在那電線杆邊上停着呢,現在回去,還趕得及吃我媽做的晚飯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就見她婆婆扶着她公公,也慢慢兒的走了上來,看一眼她們,沒說話。
在他們過來的時候,郁泉秋趕忙低頭,怕得都快要想跟醫師商量一聲,讓她給車錢讓她回去了,正膽戰心驚的呢,就聽她婆婆溫和道,“抱了那麽久,怪累的吧,來,把牧牧給我抱,你歇歇。”
她吓得趕緊擡頭,卻見她婆婆一臉慈祥的笑,伸手示意要接過她懷裏的牧牧。
作者有話要說: 本故事純屬虛構,這世上不可能會有這麽通情達理的一家人的。
☆、65
聽她家醫師說, 她婆婆今年五十多了, 可因為保養的好, 看起來就跟三十出頭的人一樣, 穿着一身得體的時新衣裳,标準名門貴婦的雍容華貴氣質。
被她婆婆這樣一瞅, 她覺着腿都有些顫的,畢竟搶了人家閨女心裏發虛, 不知所措呢, 就見她婆婆笑得更溫和了, 低頭對她懷裏的牧牧笑道,“牧牧, 還記得奶奶麽?”
“記得, 你是天天給我錢買糖吃的奶奶。”懷裏的小家夥膽子可比她大多了,眼神亮晶晶地一邊摟着她的脖子,一邊偏頭對醫師的媽憨笑, “媽媽說,你是蘭阿姨的媽媽。”
“哎, 對了, 來, 過來讓奶奶抱,你媽媽抱了這麽長時間,手一定都酸了呢。”
她婆婆明顯的哄娃娃有一手,溫聲說完,小家夥就主動地伸手讓她抱了。
“哎, 這樣才乖。”笑眯眯地抱着牧牧,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她婆婆看起來很是喜歡小孩子的樣子,擡頭對她們道,“回去吧,金承把車都開來了呢。”
說完,抱着她女兒,和她公公往前頭走。
她愣愣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活潑的小六姑娘拉着往停車的地方走了。
且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地對她道,“郁姐,你來了,咱們以後就是妯娌了啊。”
去,什麽妯娌,醫師又不是男的。再說,醫師不是說好了要嫁她的麽!
郁泉秋聽得眉毛直跳,不過她更在意的還是她和小六姑娘怎麽是妯娌這件事了。蘭醫師不是獨生的麽?
“嘻嘻,雖然金承不是蘭叔叔親生的,但是他和蘭醫師認了兄妹呢。”可能是看見她疑惑得厲害,小六姑娘跟她解釋說,“金承一家本來是阿姨她們家裏頭的幫傭,後來鬧革命,他爸出去當兵了,就由阿姨家裏頭撫養他們母子,後來他爸死在戰場上了,阿姨人好,又把他們母子接了回來,供金承讀書生活,金伯母感激,就在蘭醫師家做了保姆,且求了蘭叔叔,讓金承認了醫師當妹妹,好讓他護着蘭醫師的。”
這麽說,原來她婆婆家裏頭原來還是名門望族,郁小同志表示能理解她婆婆身上雍容華貴氣質是打哪兒來的了。
不過,“那他怎麽就成了你的司機?”
“嗨,那不是那會兒改造,我老爹看我時常跑出去怕我丢了麽,就随便拉了個改造的青年過來給我當司機護着我。”
小六姑娘漫不經心道,“要不是我偶然給蘭醫師寫信叫他送去通山療養院,也不知道他和蘭醫師是認的兄妹呢。”
“哎,你說什麽療養院?”郁泉秋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詞彙,心一沉,故作不知地套她話,“我只聽過講習所,怎麽不知道還有個療養院啊。”
“哎,通山那破地方,比磨子嶺還要交通不方便,人病了連藥都沒地方買,上頭也怕真搞出事,就在那旁邊弄了個療養院。”
小六姑娘心眼比較實在,聽見她問,當真給她解釋說,“那時候我聽人說,通山那講習所裏頭有好些個青年得病。蘭醫師不知為了什麽,突然發了高燒,一個星期都沒好,還生了肺炎,在那破療養院裏耽誤了兩個星期,上頭怕出事,才同意讓她回來治病的。”
說起來這個,小六姑娘比較唏噓,“後來在醫院住了個把月,總算好得差不多了,本來以為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呢,誰知道吳醫師在監獄裏頭自殺了,據說自殺前還派個人給蘭醫師寄了她自己砍下來的一只手,聽說那手是她想方設法拿監獄裏頭的醫藥保存下來的,蘭醫師收到還血淋淋的呢……”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聽見小六姑娘這樣描述,郁泉秋都快吐了,趕緊搖手制止了她的話。“吳醫師死了,和蘭醫師又有什麽關系?”
“好歹也是大學幾年的同學,那個時候,人人心裏頭都是惶惶的,看見吳醫師死了,蘭醫師能不傷心麽。聽醫院裏頭的護工說,自從她收到那個包裹,就每天嘔清水,見天的不想吃飯,睡覺也是眼皮子不敢合上。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瘦得跟麻稭一樣了。臉色都是蠟黃蠟黃的。”
似乎在回憶當初的事,小六姑娘感嘆說,“好在後來蘭叔叔複職了,把蘭醫師送到國外住了一陣,又在省院裏住了好幾個月,回家後阿姨寸步不離地守着她近兩年,才慢慢兒的有個人樣了。”
“是麽……”郁泉秋聽得愣愣的。怪不得她不來找她,原來她真的病成這樣了。
郁泉秋心裏很不是滋味,走着走着忽然慢了下來不動彈了。小六姑娘不知道她怎麽了,也就納悶地随着她沒有走,頭扭來扭去的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怎麽了。
後頭的醫師和金承慢慢兒說着話走了上來,看見她們不走了,奇怪道,“怎麽了,是落下什麽東西了麽?”
“沒事。我就想等你一塊兒走而已。”郁泉秋悶悶地說着,走到了她旁邊。
因為火車站人來人往的,她不好挽着她的胳膊或是拖着她的手,可也不想離她遠了,見不着她人。
她一刻,一分,一秒,眼裏都不能離了她。
聽了她這話,醫師以為她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害怕了,就溫柔笑了笑,道,“別怕,我在這兒的,明天帶着你四處看一看,轉熟了,就不怕了。”
“嗯。”悶悶地應一聲,她低頭又不說話了。
醫師就走在她身邊,倆人隔了半個拳頭的距離,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