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8)
的時候,她就撐不住地暈過去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
陽光熹微,小木屋子裏頭還生了一堆炭火,暖洋洋的讓人不想起來。
她睜開眼,出了好一會兒神,才想起來昨晚上出了什麽事。
扶着酸疼的腰起身的時候,四處沒見到醫師的人影。
然後她穿好衣裳,淡定地繞着小木屋又走了一圈還是沒有見到醫師的影子。
只在桌子上找到一張寫有工整字跡的紙條。上頭寫的也很簡單,只有“泉秋我回去了”五個字。
嗯,一切都很好,就好像她昨天晚上過來一趟,專程就是為了嫖她似的。不錯,不錯,醫師長進了,竟然自己知道過來嫖她了。
才怪啊!媽的,她又不是青樓女子,怎麽這人說走就走了!媽的,嫖費還沒給呢好不!
郁泉秋捏着那張紙,一肚子郁悶氣,恨不得把醫師抓回來,然後親自給她上一堂思想工作課,讓她知道什麽叫最毒婦人心。
奶奶的,蘭善文你別讓老娘逮到你,否則,下次被壓到床上哭得絕對是你!
☆、56
那一晚上的事就像做夢, 時候久了就淡在記憶裏頭了。
往後的日子該過還是照過。不過因為和醫師睡了一晚上的緣故, 郁小同志覺得自己解了一些相思之苦, 好受多了, 怎麽樣也不能再任由公婆受罪吃苦了。
于是她又開始瞞着她老娘搞地/下/活動,想盡法子給她公公婆婆送東西遞小紙條, 說蘭醫師怎麽怎麽孝順,二老可千萬別想不開。
為了寫好這頗有深度的小紙條, 好激勵她公公婆婆, 她還特意過去郵局花了幾塊錢訂了一份報紙。
每天趕早去取來, 研究研究上頭又有什麽活動,然後想盡法子把它編得好好的, 給她公公婆婆捎進去。
比如說哪個哪個翻譯家受不住上吊了啊, 她就編那個翻譯家在孤獨中尋找自我超脫了靈魂,堅強的活了下來。
哪個拿筆杆子的受不住跳湖了啊,她就扯人家在改造中獲得靈感, 寫出了許多作品,然後偶然被看守他的人見了, 頓時驚為絕世之作, 傳到報紙上大受嘉獎。
不管她公公婆婆信不信, 反正她編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不然怎麽辦,都能有勇氣死了,沒得勇氣受罪活下來啊?
郁泉秋堅信,以她公公婆婆那麽高的素養,一定會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的。
不過好景不長, 間/諜活動搞了沒一個月,她就被她老娘發現了。
然後,她被看得更嚴。連領回來的兩個小姑娘都不能幫她忙了。
郁泉秋郁悶得不行,但礙于她老娘動不動以死相逼,只能暫且先屈從她老娘,暗地裏尋找機會偷偷過去講習所看看。
轉眼間就到四月,人正容易發春困的時候。
一天,兩個小姑娘結伴出去采桑葚吃去了,只有她們娘仨在屋裏納鞋。
好容易哄着牧牧睡着了,又候着她老娘眯眼似乎也睡着了的時候,她蹑手蹑腳地放下手裏的針線,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後頭她老娘的聲音就跟羅剎惡鬼一樣,又如影随形地響了起來,“四兒,你是不是又要不聽話了?”
“媽……”她趕緊轉身,跟老太太表忠心,“我就是出去看看,那外頭日頭怪好的,我想…想抱被子出去曬曬。”
“哼,你是媽生的,媽能不知道你肚子裏頭打得是什麽鬼主意。”
她是修煉百年的小狐貍精的話,她老娘一定就是修煉千年的老妖精。
她的心思輕輕松松就被老太太識破了,嘆了口氣,老太太看着她,說,“也不是不讓你幫着人,但你辛辛苦苦的,又圖個什麽?那一家子,聽說都是從首都過來的,人家爸爸,聽說還是能和主席總理一塊兒吃飯唠家常的官兒,咱們家幾代祖上都是貧民,到你爺爺這兒,好不容易生活得好些了,又遇上了這些事…閨女啊,咱們攀不起人家啊。”
“媽你平白無故說這些幹什麽?”在這個時代了,對于老太太還根深蒂固的門戶之見,郁小同志表示十分的不屑,“蘭叔叔再厲害,不也是人麽,咱們有什麽不一樣?”
“一看你這孩子就不知道輕重。”她媽以過來人的口氣,放下手裏拿着的鞋面,語重心長地跟她說,“媽聽廠裏的人說,最遲不過月底,關在咱們這裏的人都要放回去了,這些人本來都是從城裏來的,回去了,你上哪兒找人?就是找到了,人家跟你非親非故的,指不定就裝不認得你呢。所以閨女啊,咱們見好就收,啊?”
郁泉秋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媽您說的是真的?”
“傻閨女,媽騙你能有什麽好處?”
“我不信。”郁泉秋寒了臉道。
其實,說句不好聽的,她和醫師能認得,還多虧了這場莫名的運動,要是沒了這個,醫師又是原來優秀到無可挑剔的人了,一切回歸原點的話,她于她不過是一個小村裏頭陌生的姑娘罷了。
原先她還能找到她,現在隔了一個階級一樣,讓她往哪兒找人去?
“也就我的閨女心眼實在。”看見她一副似信非信的樣子,老太太嘆氣嘆得更深了,說,“你出去看看,這外頭的講習所,還剩下幾個人?蘭醫師的爹媽,上個月就走了。”
“我怎麽不知道?媽你瞞得也太緊了!”郁泉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老太太可真會瞞人。要不是她今天想起來要出門,她是不是還得一直被蒙在鼓裏啊!
來不及再和她媽說什麽,她拔腿就往外頭跑。
到講習所一看,那裏頭的大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外邊兒站着看門的大爺也不見了。
她着急地趕緊拉住過路的一個大娘,問她說,“這裏頭的人呢?”
“早走啦,上個月底,過來好些輛汽車來拉呢,小郁啊,聽說你病的不輕,你娘就一直沒讓你出門,還真是啊,啧啧,那樣大的場面,你沒看見,可真是可惜啊。”
大嬸不住地和她吹那時候上頭派了多少輛汽車來拉,廠長和鎮上幾個有頭臉的人都在送,場面有多隆重,她卻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醫師走得時候她不知道沒送成,醫師爹媽走得時候,她也不知道沒送成。
好了,好了,都好了。塵歸塵,土歸土。這次都走了,幹幹淨淨的,一點兒羁絆都沒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屋裏她老娘看見她這樣,就有些生氣,拉了她到裏屋,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到她臉上,哭着說,“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才讓你這樣鬼迷心竅!蘭善文是個女的!女的!你讓媽給你講幾遍才好?你對人家那麽上心,人家對你怎麽樣?你去聽聽外頭人怎麽傳的?人家都說,蘭善文所以那時候對咱們那麽好,就是為了讓咱們好好兒的照顧她爹媽!你還鬼迷心竅!還鬼迷心竅呢!”
她媽越說越氣,後來索性拿了那根雞毛撣子,一邊罵她一邊往她身上打,“外頭人都罵咱們不知廉恥,說是妄想攀高枝到城裏去!你怎麽還是不開竅,蘭善文爹媽是幹什麽的,你爹媽是幹什麽的,能一樣麽!”
她身上穿得是單衣,雞毛撣子梭到身上一下一個血杠,她卻死不出聲,也不躲開,咬牙扛着,任她媽打。
只在她媽說醫師對她好是預謀好的,就為了讓她心裏愧疚好照顧她爸媽的時候,不憤反駁說,“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跟她認得多久就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她媽聽了她這句話更氣了,丢了雞毛撣子,拿起一邊擀面的棍往她背上招呼,“不僅她是女的,你也是女的,你說,她原本也是有未婚夫的人,為什麽就平白無故地對你好?你還真以為她喜歡你?我命不好,所以生了個會喜歡女人的鬼。你以為人家大城市裏頭出來的,就會像你一樣不男不女的喜歡女人?!”
老太太氣得快瘋了,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悶悶地全都打在她背上,直讓她覺得喉頭腥甜,卻不辯解一句。
消極的态度更刺激她媽,老太太質問的聲音更大了些,打她打得也越發厲害。
這響動,很快把外間睡覺的牧牧吵醒了。
小家夥揉揉眼睛,不明就裏地走進來,看她鼻孔嘴角冒血地躺在地上的時候,嘴一撇,“哇”一聲就哭了,走上來跪在她旁邊,扯着老太太的衣裳,對她哭道,“姥姥…姥姥別打媽媽…”
“連牧牧都比你懂事!”聽見外孫女兒的聲音,老太太氣也消了一些,丢了手裏的面仗,抱起來哭得厲害的外孫女,也在一邊抹眼淚,“你是要氣死你媽?你跟誰不好,非要跟女的!虧了媽看你看得嚴,沒人知道你和她瞎攪,不然,你就要被浸豬籠了你知不知道!”
她頭暈眼花半死不活地躺地上,聽她老娘教訓她。
“人家過來這邊,就是為了玩的。你以為人家真心對你呢?前時候的那男娃騙你騙得還不少麽,牧牧都生出來了,都沒看到他人影在哪!何況蘭善文還是個女的!”
老太太因為自己女兒是個容易被人幾句話騙的缺心眼,傷透了心。
而作為她缺心眼的女兒,在老太太氣消了一些的時候,郁泉秋踉跄着爬起來,不顧身上火辣辣的疼,淡淡道,“我出去曬被套。”
話落,慢慢兒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頭兩個采桑葚的小姑娘剛巧蹦蹦跳跳地回來了,懷裏抱着一籮筐桑葚和一摞報紙。
會說話的小姑娘高興地和她說,“郁姐,咱們下去采葚的時候,碰巧路過郵局,那裏頭的姐姐叫咱們把報拿給你,她說,你好幾天沒過去拿了呢。”
“是麽,謝謝你們了。”她虛弱地笑笑,接過小姑娘遞過來的報紙。
她公公婆婆都走了,也不知要這些還能幹什麽。明兒就去退了這些吧,還能省點錢給牧牧買糖吃呢。
暗嘆一聲,她本打算翻一翻就丢到一邊給她媽剪鞋樣子的呢,不意就在一張報紙的版面上看到了她公公笑容滿面的樣子。
☆、57
磨子嶺所在的山腳下, 磨剪子的女兒, 和個過來改造的男青年戀愛了, 懷了六個月的娃娃不敢告訴家裏, 最後生産時瞞不住了,娃娃生下來被丢到溝裏了, 人也以五十的價格被賣給一個以喂羊為生的老漢。
磨子嶺所在的鎮上,一個姑娘, 和個青年戀愛了, 後來等青年回去後, 忍不了相思之苦,不知廉恥大着肚子跑去青年所在的城裏, 卻驚訝發現男人結婚了, 傷心之下跳入河中。
磨子嶺所在的省內,無數個姑娘陷入了過來改造青年們編織的愛情裏,本以為人回去了會遵守諾言回來和自己結婚, 等到孩子生下來、熬不住爹媽打罵再嫁的時候,也沒等到人影子。
磨子嶺所在的嶺上, 郁泉秋沒有懷孕, 也沒有再嫁。
雖然沒逃過她老娘的一頓打。
但多虧了醫師是女人, 就是她們在床上不知廉恥地滾了那麽多次,她肚子還是平平坦坦的。
她老娘雖然嘴上不說,但顯然也對這件事比較滿意。老太太估計頂不住再替她養一個便宜女兒了。
可她卻常常想,要是她和醫師真的能有個娃就好了。
就和人過去旅游以後為了留個念想帶回來什麽特産似的,奶奶的, 除了當時爽了一把,其餘的醫師一點兒也沒給她留。
看戲劇裏頭演的,為了飛上枝頭,那些個妃子宮女的,還得肚裏有個龍種才能如願以償呢。
她倒好,肚子裏只有肉,連母憑子貴這一招都用不上。
郁泉秋好生難過。
可是難過歸難過,日子還得過。
像鐘表被故意扭過來的指針一樣,在一次逆過來後,又開始了順過來的時候。
在磨子嶺上又呆了一年多。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一切都回歸到了原來的時候。
廠長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撤職了,廠裏頭的設備東西也都慢慢兒的被一輛大卡車拉走了。
不能在廠裏工作了,廠旁邊的宿舍當然也不能再住。磨子嶺本地的人都回了鎮上,該種田的種田,該放牛的放牛。
她不是本地的,當年受不住家裏頭幾個叔伯的打,偷着跑出來時,碰巧遇到了廠裏招人煉鋼,就在這裏落戶了。
好幾年過去了,聽她老娘講,家裏的叔伯,在她爺爺被游街以後都随着她爺爺過去地下找閻王爺喝茶去了,只剩下幾個平輩的弟兄在家裏打魚種田。
看着嶺上的人一個一個的搬走,她有些寂寞,她老娘卻是有點着慌,拉着她,說,“四兒,咱們也回去吧,在這兒,人家遲早是要趕咱們的哩。”
她覺得有理。可她不想搬。
原因無他,她怕醫師有朝一日回來找不到她了。
這些日子,她老娘跟她說了很多大閨女被騙的事兒以警告她,可她不相信醫師會是那樣的人。
醫師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可是不管她怎麽樣堅信她們家醫師的人品,該搬的還是得搬。不然就得被攆走。
快立夏的時候,她收拾好行李,帶着老娘女兒和撿回來的倆姑娘,坐上了過去老家的三輪車。
時夏,磨子嶺上的樹木都抽芽發了綠,掩着磨子嶺上那幾間紅磚的宿舍,說不出的好看。
入眼生機勃勃的樣子,看在她的心裏,卻覺得無比慘淡凄涼。
她要回去簍田了。她的醫師也回了首都。
報紙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她公公不但複了職,還兼任了隔壁省的什麽書記。
她不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兒,不過看報紙上寫的,那該挺威風,說話能頂半邊天的那種。
哎呀,人比人氣死人吶,果然啥子平等都是騙人的嘛。郁泉秋很是郁悶,不想再想。
乖乖地抱着女兒靠在三輪車的布上看着沿線飛逝而去的景色發呆。
走了一天的路,總算到了她那個所謂的老家。
那地方名叫沙谷巷,是個小小的,有些像城有些像村的地方,比磨子嶺稍微要好上那麽一些。
她爺爺在時,靠着半生的閱歷和積蓄替一家子蓋了一幢還算不錯的宅子,完全仿照她爺爺小時候幫工的那家大商戶住的屋子蓋的,四層的樓,裏外幾進,夠一大家子了住。
且用的都是上好的木頭,外頭雕刻的也好看,上梁的時候,十裏八鄉的都來看熱鬧。
不過好景不長,她十一歲的時候,在她爺爺游街以後,那宅子就被燒掉了。一大家子只能搬進一個用幾塊木頭臨時搭的窩棚裏。
從車上下來,她極其不情願地遠遠站在路口不想進去。
她老娘卻非常高興,走在前頭招呼着她,“四兒啊,快進來快進來,媽聽說你三哥出息了,外出闖碼頭,帶回來不少錢,在這裏又重蓋了個屋子呢,雖然沒你爺爺在時蓋的氣派,好賴咱們一家有屋子住呢。”
她還是不想進去。她雖然有幾個哥哥,但她堂兄弟也多,那幾個哥哥嫌棄她是女孩兒都不和她玩兒,她這一輩的女孩兒又少,更找不到同輩的人可以說話了。
對于這個三哥,她只有一點兒印象,還是小時候她執意要跟着他出去打鳥,結果路過林子被野狗咬了一口的悲慘記憶。後來家裏落魄了,他就出去了,近十年沒見,就是再親的手足,都得疏遠了。
想想,郁泉秋覺得自己更慘了,正猶豫着要跟她老娘說,要不她出去找個認得的大嬸家湊合一晚上算了的時候,從路那邊走過來一個扛着鋤頭生得魁梧的青年,看見她們,眼睛一亮,趕緊走上來幾步,高興道,“媽!”
“三兒,你怎麽知道咱們這時候過來了!”看見他,她老娘也笑開了花,趕緊拉着她上去和青年說,“四兒,你看看,這就是你三哥。”
她老娘真是自來熟,她什麽時候和她哥這麽親了。
看一眼青年眼角的幾塊疤,一副兇狠的樣兒,她其實有些不喜歡,但看在他長得的确和她有點兒像的分上,只能硬着頭皮叫了一句,“三哥。”
“哎!”青年異常洪亮地答應了一聲,看看她,歡喜的厲害,臉都高興得紅了,道,“泉秋,十年不見你…你都長大了啊。”
她不知該怎麽回,從路口卻又傳過來一聲譏笑,“那可不是,她連娃都有了呢。”
她擡頭,看見她大哥也扛着鋤頭,後頭跟着她大嫂拉着個小男孩兒,懷裏還抱了個紮羊角辮的女娃。
往她們這邊走時,她大嫂話裏更明顯地帶了些刺人的味兒,“妹子,你出去那麽長時間,怎麽一句招呼也不打?還偷偷把咱們娘給接走了,得虧咱家的兒子看見你把老太太拉走了,不然咱還得當老太太掉溝裏去了呢,怎麽的,怕咱們知道你在哪兒,過去問你讨東西啊?”
“你少說幾句。”她大哥估計聽不下去,制止了她大嫂的話。
她大嫂不憤地撇撇嘴,到底也沒說什麽。
她大哥人老實,話也不多,木頭一樣總是悶悶的,偏讨了個嘴利的老婆,估計沒少受伐排。
“泉秋,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過些時候,咱們兄妹幾個,去給爹和爺爺上柱香。”
她大哥說着,看她一眼,眼眶有些紅,“爺爺在的時候最疼你,大伯三叔四叔他們…他們那時候也是…他們反正也都走了,你就留着吧。”
她們家醫師常說,要對人寬容一點。想想要不是她那幾個叔伯打她,她哪裏會往磨子嶺那地方跑,又哪裏會認得醫師?再說,她都好幾年沒回來了,她爺爺墳頭的草估計都長瘋了。
郁小同志比較豁達,也沒有反駁啥,點點頭就留了下來。
跟着哥嫂回了家裏,才知道二嫂嫌棄在這地方住着不好,就纏着二哥把家搬到了更為大一些的地方,這地方,目前只有她三哥和大哥一家在住着。
大哥家裏有八個孩子,地方也不寬敞,加上她大嫂刻薄了些,她們和她老娘就住在了她三哥家。
她三哥雖然眼角因為早年在碼頭邊上打拼弄傷了顯得兇神惡煞的,但人是真不錯,估計是跟着碼頭邊上的大哥們混出來的,極其講義氣重承諾,又因為她是唯一的妹子,而格外疼她,奉養老娘也比她孝順。待她帶過來的倆小姑娘也當親妹妹看。
唯一讓郁泉秋比較驚訝的是,她三哥今年都已經二十五歲了,竟然還沒有讨老婆。
一個人默默地蓋了三間屋子卻不讨老婆成家,那屋子留看啊?
奇怪地問他,他神神秘秘地對她笑一笑,從箱底寶貝似的掏出來一張照片,指着上頭的人,對她笑道,“泉秋,你看看,這女的咋樣?”
那還能咋樣。此女貌美如花傾國傾城,美得簡直就跟天仙一樣,當然是好了。
看見這張照片時,郁泉秋就不淡定了。不為啥,因為上頭就是她們家貌美如花溫柔體貼的醫師。
照片裏頭的醫師比她最後一次見她還要瘦,穿着一身藍白相間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憂郁的厲害,坐在輪椅上,面對着一簇草叢,手裏捧着一本書在讀。
☆、58
先不管照片裏頭的醫師咋了, 讓郁泉秋比較在意的是, 為啥她三哥會有她們家醫師的照片?
打小, 郁小同志心眼就多, 常被她老娘說是鬼精靈。并好生感嘆,要是她的小聰明能分一些給她的幾個哥哥就好了。
由此可見, 郁小同志有多賊,而她的幾個哥哥們又有多老實。
看見這張照片後, 雖然她心裏很震驚, 但她表面上裝得還是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 往照片跟前湊近了,顯出很是驚訝的樣子, 對她三哥說, “哥,這女的長得可真好看啊,是你心上人?你們怎麽認得的啊?怎麽不帶回來給咱媽看看?好找日子給你們結親啊!”
“哪兒能啊。”她哥不疑有它, 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她說, “這姑娘是哥去年在咱們省裏頭的醫院裏遇見的。那時候, 帶哥拜山頭的大哥被另一幫人砍了好幾刀, 咱們送他進省裏醫院的時候,将巧遇到她被個護士推着在草坪上曬日頭。”
說着,她哥更不好意思了,“我在一旁看着覺得好看,本來想過去打聲招呼的, 但她沒過一時就被推進去了。往後我又遇見過幾回,可她身邊都有人陪着,我想找機會跟她說話也找不到,過去問院裏的大夫她叫什麽名字,人家也不告訴我。沒辦法,我只能偷偷叫個會拍照的過去草坪那塊兒蹲點,等她出來的時候拍了這張照片,好留個念想。”
說完,她哥悵然地嘆了口氣,“這姑娘似乎來頭不小,出入都有人護着,連帶着我拜山頭的大哥都不知道她是什麽人。我找不到她人,也不想再和人打殺了,就回來了。”
那是,醫師的爹媽是幹什麽的,就這一個女兒,能不像護着國寶似的好好兒護着麽。
郁泉秋心裏頭明白,看她哥有些難過的樣子,也不知該怎麽跟他說好。
可真是巧了,她哥的眼光竟然跟她一樣,都對女醫師情有獨鐘。
不過,女醫師就和一塊肥肉似的,爹媽都是高層,自己也貌美淵博,想必城裏的那些人,比他們還要垂涎。
想想,郁泉秋就覺得自己肯定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不過,比起有多少人垂涎醫師,她比較關心的,還是醫師咋的了。
怎麽會出現在醫院,又怎麽看起來這樣頹靡的。
可惜,醫師就像那天邊上的月亮,你想她了吧,她死也不現身。好容易有一些消息了,過不久又消散了,完全讓人摸不準她在哪兒。
據她哥說,那以後醫師在醫院裏又呆了幾個月就被一輛加長林肯接着走了。
連她哥一個在那城裏闖蕩慣的都不知道她們家醫師去了哪兒了,更不要說她了。
郁泉秋心情很糟糕,可還不得不笑呵呵地安慰她哥說天涯何處無芳草。
可她就偏戀一枝花。還是雌/蕊的。
奶奶的,可真是糟心。
不管她怎麽郁悶,日子還是在繼續。
她還是沒有醫師的消息,倒是每天去小城的書報刊前晃悠的時候,不時能看見她公公的照片登在上頭。
和她公公的照片一塊兒登在報上的,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文章。裏頭寫的東西,她雖然會念,卻搞不懂組合起來的詞是什麽意思。
搞不懂,她也不想去理會,只知道她公公當了大官兒就是了。
她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她們家的地原先是自己的,後來說什麽合作,又并成公的,大家夥兒一處幹活,得了東西就按人頭平分。就是沒了青年過來改造,這規定也沒有變。
她每天早上趕早起來幫她老娘打掃打掃院子燒燒火兒,然後就跟着她哥嫂下到本地的生産隊裏頭幹活。
雖然也是以生産隊的名義,但好歹過了幾年,這裏頭的人不好吃懶做了,要幹的活也沒那麽多了,大家夥兒的活兒也輕了一些,老人能做些輕省活,娃娃也能上學了。
她三哥院子旁邊栽的那棵大梧桐的葉子變黃,慢慢兒的被一陣風吹得打旋飄在院子裏,拿大笤帚怎麽掃也掃不幹淨的時候,她的牧牧背起了小書包,可以神氣的過去上學了。
書包是她親自給她縫的,上頭拿彩線花花綠綠地繡了小家夥喜歡吃的東西。
為了小家夥上學,她三哥還特意給她買了一身城裏娃娃才會用的文具和一身的新衣裳。
把小家夥歡喜的什麽似的,抱着她哥親了好幾口,直喚三舅真好。
可真是個小沒良心的,郁泉秋在一邊看着她哥高興地抱着小家夥轉圈的時候,郁悶地想,好歹她把她養這麽大,竟然一句好話都不跟她這個親娘說。
雖然心裏頭有點兒小郁悶,可看着女兒樂呵呵地背着個小書包颠颠地往本地的小學堂跑的時候,她還是高興得不行。
她的小家夥也慢慢長大了呢。
可是她的醫師又在哪裏呢?
秋風一陣吹起來的一個下午,郁泉秋拿毛巾把一頭的秀發紮起來,一個人在院裏掃落葉。
專心致志地對付着那卷起來的枯葉時,忽然門外有人傳來敲門的聲音。
她娘過去她大哥家幫忙照顧新出世的侄子了,她三哥出去豁田了,倆姑娘跑去牧牧的學堂給她送東西去了,她們家跟村裏人也不算熟,這時候會是誰過來?
她疑惑地想着,心裏存了一分希望,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的時候,看見的卻不是她所希望的人。
“怎麽,你想的是誰,看見我這樣不情願的樣子。”門口站着的男人一身筆挺的軍裝,很是精神神氣,看她有些失望的樣子,笑着道。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她也不好說什麽,側身讓男人進來,“要過來喝杯茶麽?”
“不了,我只是工作路過這兒,聽人家講你在這裏,所以過來看看的。泉秋……北大荒那邊開墾的不錯,上頭嘉獎我,讓我在隔壁城機關裏頭工作。”
“那很好啊。”郁泉秋對他淡淡笑了笑,“恭喜你了。”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男人憂郁地望她一眼,“我爸媽在催我結婚了,替我尋了個姑娘,讓我下個月過去看看合不合适。”
“建魁,我說了,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的。既然你父母有這個意思,你就去看看那姑娘吧。”
對于面前的男人很是無奈,郁泉秋嘆口氣,和他真誠說,“真的,建魁,你是個好男人,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好好兒的找個姑娘,和她一塊兒結婚過日子吧。”
被她幾次三番的拒絕,男人再怎麽愛她都不得不放棄了。
幾年的歷練讓他變得越發成熟有男人味,也明白強求不得的這個道理,定定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哽道,“我就知道…知道你不會…所以我這次…這次過來是和你道別的…我回去…回去就…”
說着說着,他說不下去了。好好的軍隊出身的大男人竟然在她面前落了淚,郁泉秋看得也很難過,上前抱了抱他,“對不起,建魁。”
李建魁幫了她很多,其實對她也很好,但她心裏已經有人了,又怎麽會容得下第二個人呢?
李建魁是個明事理的男人,知道不能強求,就留下來陪她說了會兒話,兩人像舊友一樣敘到茶涼時,李建魁對她淡淡笑了笑,說是怕要耽誤事兒了,留給她一些錢和帶來的特産禮物,起身就要走。
她堅持不肯要,李建魁對她憂愁地笑笑,說,“不要緊的,泉秋,以後我就把你當成妹妹……這些就當是我送給牧牧上學用的……我結婚的時候,還要邀請你過來吃喜面給喜錢的,你不會介意不來吧?”
“哪裏,我巴不得呢。”他這樣說了,郁泉秋只好苦笑着接受了,送他一直送到巷口,看他向後揮揮手示意不要再送的時候,她才扶着牆,慢慢兒的走了回去。
那時節,殘陽如血一樣染得半邊天透紅,她扶着沿巷的白灰牆,一點一點地往前走的時候,能看見兩邊的炊煙袅袅地從泥胚的煙囪裏,慢慢地騰到天空。
她莫名地就想起來醫師當初不想和她扯上關系的時候,她看着磨子嶺上飄的那煙,不時往隔壁醫師們住的屋子裏偷窺的場景了。
既然李建魁都能找到她,那以醫師的人脈和她爹媽的權勢,不可能找不到她的。
這麽久了她卻不來,看來她媽說的話,可能是對的。
她畢竟是女人,且不論醫師到底喜不喜歡她這件事,醫師的爸媽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怎麽會放任他們的寶貝跟個女的在一塊兒?
她說她給不了她孩子,不能帶她正大光明的到民政局去領寫有“結婚證”的小紅本,其實她何嘗不是?
沒有保障的愛,就好像開了一季卻不能結果的花一樣,再美再絢爛,在深秋要收獲的時候,還是會被人遺忘。
人心隔肚皮,誰又能知道誰在想些什麽?
秋風起,白雲飛,草木黃落,雁南歸。
雁都知道南歸了,她的醫師卻一路飛到北邊兒,再也不知道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加快了時間,畢竟涉及政治,不能多提。
☆、59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古人就是厲害, 想情人了還得文绉绉說幾句。
可惜她不住在長江邊上,醫師也不在長江下游。她住的地方, 連黃河邊都不是。更不要說,讓她寫什麽文绉绉的詩, 來表達對醫師的愛意了。
想醫師的時候, 她只會氣沉丹田, 默念一句“蘭善文你給老娘等着!”來幻想一下逮到醫師後怎麽咬她。
不然,她就堅持不下去了。
她可沒有王寶钏那麽有意志力, 在這地方等醫師等十六年, 恐怕到時候她的牧牧都要嫁人了。
這小地方,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們都嫁的嫁,生的生, 很快都成了家。
就連她三哥,也沒經得住她老娘的勸, 在立冬的時候, 和本地一個家境還算不錯的女孩子訂了親。撿回來的倆姑娘, 也都有了中意的人。
她帶着娃娃卻沒得丈夫,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