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7)
她說,我已經…已經死了。”
看來是醫師給他做了思想工作。醫師也是厲害,竟然說一席話就能将這男人完全的治住,他先前煩了她好些時候,她怎麽給他臉子看還都不管用呢。
望着那些錢,許久,郁泉秋才淡淡道,“看來你也不算是泯滅人性。這些錢你拿回去吧,你媽不是得了重病?這些拿去給她吧,我不缺這些,只是以後咱們塵歸塵,土歸土,誰也不認得誰,你也別來煩我。”
“我媽的病,有這些錢不會起色多少,這畢竟是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我往後,絕對不會煩你,也不會再現在你面前的,你放心…”男人苦笑着應下,還是把錢塞給了她,而後看她一眼,說了句保重,就又眼眶通紅地從汽車站跑回去了。
火燒雲染出來的光暈最深的時候,她和啞巴姑娘兩個人坐上了回磨子嶺的汽車。
汽車封閉的車廂裏,一股子怪味兒,她趕緊吞了醫師給她的藥,而後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不動彈。
她們前邊兒,一個滿臉麻子挺着大肚子的大嬸兒正噼裏啪啦地跟旁邊的人哭訴她跟了個教書的男人有多不容易。
身後幾個滿身汗味的男人合看一份人民報,一邊吃着爛了一些的橘子瓣,一邊吞吐着旱煙說上頭又有什麽指示。
她側耳聽了聽,只聽到什麽“左路”“右路”“總理”之類零星的詞。她聽不大清,只是看那些人反應,似乎上頭又要有什麽大動作。
但反正她問過醫師,她不會再被調到別的地方關起來,她也不會再找不到她,就無所謂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了。
坐在座位上,抱着醫師給買的布,她樂呵呵地開始想心事。想醫師對她的好,想醫師的音容笑貌,想着想着,她就慢慢笑了出來,而後就有些想她的醫師了。
來了趟通山,不但和醫師完完整整的勾搭上了,還和張佑堂撇清了關系。
好事,好事。她美滋滋地想,其實醫師被關起來也不算太壞。
在這所裏頭,醫師只是屬于她的,沒有什麽蘭部長的女兒,也不是什麽名師教出來的傑出門生,就只是她的蘭醫師。
天天給她做飯,晚上拉着她出去散步,閑了帶她過去深山老林裏摘草藥的溫柔疼人的醫師。
作者有話要說: 前排表白我家安度,晉江安度非沉,歡迎大家去戳。
☆、53
托了醫師給她弄來暈車藥福氣, 她回去的路上, 一直在睡, 沒覺着什麽, 就到了磨子嶺的汽車站上。
被啞巴姑娘搖醒之後,她揉了揉自己的臉, 讓自己清醒些,而後在鎮上買了一些線啊針啊幹果子時鮮水果啊, 并幾雙樣式好看的鞋面, 讓啞巴姑娘拿着, 倆人好像是剛從城裏探親回來受到親戚照顧的傻丫頭一樣,樂呵呵地把東西都搬了回去。
走到她們家門口時, 老太太正在拿篩子篩芝麻, 看見她們,不出所料地,臉色一沉, 抱着芝麻就轉身回了屋。
然後“啪嗒”一聲巨響,把門關上了。隐約還能聽見老太太訓斥裏頭一大一小兩個姑娘的話, “都不許開門!野了那麽多天, 現在才想起來回來!女兒都不想要了, 她還回來幹什麽!”
“嗚嗚…媽媽…姥姥…媽媽…”聽見老太太這樣說,她的牧牧就知道是她回來了,哭着要找她。
她在外頭聽女兒哭聽得心疼,連忙把東西放下,拍門說, “媽,媽你開門……我哪兒也沒去,真的就去給所裏的大娘大爺們送了下信,然後順道去了趟三姑家,媽,你不信你出來看看,三姑給了我好些東西呢!”
她是老太太親生的,老太太能不知道她搗得是什麽鬼?
開始就是不給她開門,後來經不起牧牧哭,寒着臉把門打開了。
“你是又去找蘭醫師了?”
她不說話,低頭看腳尖。标準的孩子犯錯等待批評的姿勢。
俗話說知女莫若母,看她這架勢,老太太就知道她的猜測對了。
瞬間紅了眼圈兒,扶着門板教訓她,說,“你以為媽是害你?你向來聽話,就是在這上頭脾氣死倔…我的傻閨女,你怎麽就不開竅呢!”
說着說着,她媽眼窩裏頭的眼淚止不住的往外頭流。 “前些時候,你喜歡的那男娃…叫佑堂的,你就是跟着他我都不說你,蘭醫師人是好,可她,可她……”
任憑老太太怎麽說,她就是低着頭不說話。
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老太太也沒轍,無奈念叨了她幾句後,揩揩臉上的眼淚,嘆口氣,板着臉道,“還不快進來?”
她乖乖地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拎了進去。剛進門,牧牧就撲到她腿邊,哭着喊,“媽媽,媽媽我想你。”
“牧牧乖。”趕緊彎下腰把女兒抱住,摸摸女兒明顯瘦下去的小臉,郁泉秋一陣心疼自責,趕緊把買回來的糖和果子舉到她眼前逗她,“看看媽媽給你帶了什麽?來,嘗嘗,可甜了。”
要不說孩子就是單純呢,給她幾顆糖和果子,小家夥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也沒有問她這麽長時間去哪兒了,心滿意足地手裏捏着半青半紅的蘋果咬了起來。
傻呵呵的樣子,讓郁泉秋一陣郁悶。她該不會把這小姑娘養歪了吧?親娘都不要了,只想着吃的。
正自感嘆,小家夥就舉着蘋果遞到她嘴邊,口齒不清地跟她說,“媽媽也吃。”
好吧,是她想多了,小家夥還是很愛她的。
郁泉秋樂呵呵地想着,把女兒抱在懷裏,就着她舉起來的手咬了口蘋果,完了笑着親了她一口,“牧牧真孝順。”
聽見這話,她懷裏的小家夥笑得越發開了,一邊撥弄芝麻的她老娘聽了,卻冷笑一聲,說,“哼,連五歲的娃娃都知道孝順親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養得不好,自個兒的閨女不孝順自個兒,還淨跑到人家爹媽面前獻殷勤!”
這不是暗諷她經常跑去在醫師的爹媽面前刷好感麽。好麽,沒想到老太太一把年紀了,竟然還學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婦地吃醋。
總算是知道老太太為啥每次見她出去給醫師的爸媽幹活,都會寒着臉了。
善于溜須拍馬的郁小同志,趕緊放下女兒,跑到老太太身後狗腿地給她捶肩,笑容滿面說,“媽,這麽長時間要勞您一個人看着牧牧,真是辛苦了,您肩膀頭酸不酸?我給您捏捏吧?”
“行了,行了。”老太太還不知道她心裏揣得是啥鬼,道行高深的法海降了白娘娘一樣,擺擺手就把郁小同志打回了原形。“有那閑功夫,還不如幫着我把這芝麻曬好呢。”
“遵老佛爺的旨。”她拍馬屁向來是一把好手,郁小同志說完,麻溜地就端着一篩子芝麻跑出去了。
說是曬芝麻,其實她抱着東西,等老太太一轉身,就跑去看醫師的爹媽了。
颠颠跑去的時候,她公公正彎腰鋤着草。磨子嶺這地方,多山多砂石,一刨子壘下去能把人手震得發麻。老爺子是新手,不知道這理兒,累得滿頭大汗地直喘氣。
她見了,趕緊跑上前,勸她公公說,“蘭叔叔,這地不好鋤,還是我來吧。”
“哎,小郁回來了啊。”看見是她,老爺子笑呵呵地放下手裏的锛頭,卻沒有遞給她,打量她幾眼,見她沒什麽事,才送了口氣似的溫和笑笑,“怎麽樣,路上沒遇到什麽事吧?”
“沒有沒有,我好着呢,見到了蘭醫師,她讓我給叔叔阿姨帶了信和通山本地的特産呢。”
所以說醫師溫柔不是沒有緣故的。
常人拜托別人做事,見到那人頭一件事關心的都是自己的事情辦的如何了,她公公頭件卻是問她怎麽樣了。
心裏頭暖洋洋的,郁泉秋笑呵呵道,“我去看了蘭醫師,她過的還好呢,她還讓我告訴叔叔阿姨別操心她。”
她公公嘆氣說,“這孩子,我和她媽就她一個,不操心她操心誰。”
就是,一家人還那麽客氣。不過,想想醫師平常讓她拿個東西都要在話前頭加個“麻煩”倆字,也就不難理解醫師咋會這樣了。
但是老人嘛,誰還不想兒女多依靠些,也顯得親近點。
對于這事兒,郁小同志心裏頭門兒清,秉着醫師不在,她得在她父母跟前盡孝的原則,郁小同志趕緊開解她公公,把醫師吹得要多孝順有多孝順。把她公公逗得眉開眼笑的,直誇她會說話。
郁小同志也很不謙虛,得了公公的誇後,見天兒的就往講習所裏頭跑,比以前還要勤快。
漸漸地,這偌大個講習所,沒人不知道她的。郁小同志嘴巴甜,老人家們又喜歡熱鬧,平常沒事兒就喜歡跟她說說話解悶兒,于是這被關到講習所裏頭的日子也不算太無趣。
有次,她正笑呵呵地幫個大娘稱了幾斤蘋果送過來,路上正巧遇見她婆婆。
看見她手裏的東西,笑了笑,說,“小郁啊,得虧你不是搞政治的,不然,等這風頭過去,你可就得平步青雲了。”
她婆婆就會說笑,她一個女的,咋會平步青雲呢。
郁小同志不大信,一副懷疑的樣子,嘴上打着哈哈說阿姨您真是會說笑。
見狀,她婆婆也不多說,只嘆口氣交代她,“就照這樣就好,這裏頭的人身分都怪特殊,這又是比較困難的特殊時候,你好好兒的和他們打好關系…以後…善文是學醫的…咱們也不強求什麽…你…好歹能過的去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婆婆以前去過蘇聯給人家當過思想彙報的翻譯,所以講話比較高深。
這話說的她雲裏霧裏的不知咋又和醫師扯上關系了,不過聽她婆婆話裏的意思,似乎她這樣,對醫師有好處,郁小同志趕緊點頭,就差拍拍胸脯跟她婆婆保證了。
看她這樣,她婆婆明顯比較滿意,點點頭後,又看她一眼,說,“不過我還是不能放心,這事兒,我還得斟酌斟酌。”
說完,老太太就走了。留她一頭霧水地在原地站着莫名其妙的。
好幾天沒睡覺琢磨她婆婆話裏的意思,琢磨來琢磨去,就是弄不清。
不過想想,老太太要是思想不高超到一定境界,怎麽會生出來醫師那樣仙風道骨的女兒?
神仙的事兒,哪裏是她一個小凡人能弄清的。
這麽一想,郁小同志就釋然了,見天兒的還是一邊和她老娘玩陽奉陰違,一邊過去講習所裏頭替醫師盡孝。
轉眼間,春去秋來,一晃過了四五個月,期間醫師當真老老實實地給她來了一百封信,每月二十封,隔一天寫一封,掐好時間讓郵局寄出來。且每封裏頭都附着糧票錢還有一些醫師自己做的東西。
楓葉脈的書簽啊,小小的醫藥瓶串成的風鈴啊,絮草編的小手鏈啊,甚至連粗線的襪子手套都做了幾雙給她和牧牧。
看着那線頭凸出來的襪子,郁小同志嫌棄不已,不過等到天一冷,還是寶貝似的拉着女兒穿戴上了。
沒辦法,誰叫那是她們家醫師做的呢。好歹也是她們家醫師的心意不是?
郁小同志得意至極,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們家醫師有多好,不過想想這件事不能外傳,就憋住了一口氣。
但是這份喜悅的心情是不能掩蓋的,尤其是跑到郵局的時候,更像是得了寶一樣。
每次拿到信的時候,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她這樣頻繁的跑郵局,裏頭工作的一個小姑娘都認得她了,老遠看見她過來,就笑着把信舉起來,“郁姐,又有你的信啦!”
這天,她又和往常一樣往郵局跑,卻沒有看見小姑娘給她舉信,正暗自奇怪她是不是病了,到櫃臺後,卻發現小姑娘好好兒的坐着貼郵票呢。
她正疑惑,小姑娘頭一擡,看見她,說,“不好意思啊郁姐,咱們往後不收通山那地方的信了。”
☆、54
聽完, 郁泉秋不解了, “這是為啥, 通山那地方的郵局倒了啊?”
小姑娘擺擺手, “都是國家的東西,咋會倒閉呢。郁姐你可真會說笑。就是上頭說了, 不能讓那裏頭的人再和外界有啥接觸,不然, 這改造還有啥意義?”
她也不知道有啥意義, 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 也不知道不這樣做的意義。
她只知道以後醫師不能寄信給她了,她不能再肉麻地跟醫師撒嬌說話了。
郁泉秋的心情很糟糕。從郵局出來的時候, 将巧碰到幾個小孩子在大街上亂畫貼牆報。
原本還算整潔的街道變醜了不說, 看見幾個她認得的老大爺老大娘,被幾個十幾歲的姑娘小夥子按住頭,在那些牆報面前逼寫檢查的時候, 她的心情更不好了。
匆匆回了磨子嶺上,本來打算回家拿點東西就要去講習所看看呢, 剛進門就被她老娘逮住了。
她老娘一手拿着雞毛撣子, 以異常嚴肅的語氣跟她講, “以後不許你去那裏頭。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她已經做的輕車熟路了,怎麽會不知道該回什麽。
乖乖地在她老娘面前保證了三遍以後,才被她老娘放行。
不過老太太精明得很,就是放過了她,也看她看得死緊。
同時, 老太太還拉住她領回來的兩個姑娘和她女兒,叫她們合起來看着她。除了做工幹活吃飯上茅廁,哪兒也不準她跑。
她想出去看看醫師的爹媽怎麽樣了都不行,只能偷偷地拜托倆小姑娘替她出去看看,順便給他們偷偷送點兒東西使。
她上工的時候,也竭盡所能地眼睛飄來飄去,就指望能不能看見他們給他們說說話呢,結果眼睛都快撇成鬥雞眼了,也沒瞅見人影子。
偷着問所裏一個在看門的大爺,回說是,都被關起來了。
活兒也不用他們做了,就被關到個小屋子裏,吃喝拉撒都在裏頭的,每天派幾個小丫頭小夥子盯着寫檢查,什麽時候認錯了算完。
好麽,比她還慘。她雖然也被她媽看住了,好賴不要上茅廁的時候,還臉對臉跟個小丫頭大眼瞪小眼,讓人小丫頭欣賞欣賞她上茅廁的醜态。也不要寫厚厚的檢查,更不會大小便都在屋子裏,熏得屋子臭氣逼人還得住着,在裏頭吸溜面條子。
好好的,把人搞得都成豬猡了。
可怕的不是刑罰,而是把人當畜牲糟蹋。就好像戚夫人被搞成人彘一樣,你說說,這樣活着還有啥意思?
她聽着就覺得慘,更不要說那些人正受着這罪了。
她在外頭幹活,不經意就聽人說,講習所裏頭誰誰又怎麽死了。
都是一群不認得的人,死了說幾下就罷了,本地人是沒有人關心的。
再說,在磨子嶺本地,老頭兒老太太這個年紀是要死的。大家見怪不怪了,談天傳說的時候,也就平平淡淡的,好像啥也沒發生似的。
她聽了卻覺得心裏難過的很。這所裏的人,她都認得,或多或少都跟她說過話的,如今卻說沒就沒了,怎麽不讓人傷心?
她一邊替那些想不開的老頭兒老太太難過,一邊擔心她的醫師,一邊還要替她的醫師護好她的爸媽。
偷着讓所裏守門的大爺替她捎只言片語進去,卻被拒絕說,這事兒很嚴,上頭看得緊,沒法兒幫上忙。
她急得要上火,四處找法子幫她公公婆婆的同時,還千方百計地問問過去通山的方法,甚至偷瞞着她媽下去鎮子上的汽車站要過去通山,到得汽車站一問,售票的大嬸不耐煩地告訴她,通山那地方如今和監獄沒啥子區別,沒人願意往那邊開的。
通山距離磨子嶺有一千多裏,沒得汽車,讓她自己走怕是要走上一兩個月。
她聽得心涼了半截,失魂落魄回家的時候,被她老娘逮個正着。
老太太臉色頓時鐵青,估計被她屢教不改的态度氣到了,捂着心口就半倒在桌子上。
她吓得趕緊上前扶住她,急道,“媽,你沒事吧?”
“你再這樣下去,是要氣死你媽是吧!”她老娘這次是真的氣得不輕,哭着拉着她手說,“閨女啊,不是媽狠心,但是咱們就好過啊?受你爺爺影響,咱們一家子身上都還有罪呢,你怎麽還有閑心幫人家?你幾個哥哥,在老家被逼得都快上吊了,昨兒個廠長還派人把咱們家裏唯一值錢的那盞小馬燈拿走了。四兒啊,你說說,咱們輕省麽?你中意誰,媽本來不想管你的,可你是不是魔怔了啊,不說蘭醫師是個女的,就是她一家什麽狀況,你跟他們沾上關系,不是自己往網裏頭撞麽。我的傻閨女!聽媽一句勸,別管他們了,你看看牧牧瘦的!她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老太太慣會說話,幾句話戳得她心窩子疼得不行。
忍着眼淚,安慰了老太太幾句,低聲下氣地保證了好幾回,才扶着老太太回屋裏歇息了。
那往後不要她媽說,她主動地跟醫師的爹媽跟講習所裏頭的老頭兒老太太走得遠了些。
沒了擔憂的事兒,果然心裏頭舒坦多了。
除了晚上做夢常常夢見她公公婆婆想不開投河了,然後醫師憤恨質問她之下氣得和她斷絕關系也自殺了這樣的事兒,別的是挺舒坦的。
她現在是知道走得時候醫師那凝重的臉色是怎麽回事了。
呵呵,她們家醫師最喜歡報喜不報憂了。
她是不走了,她也不會找不到她在哪兒了,可她被關在那旮旯裏頭,她就是知道她在哪兒,又怎麽過去找她?
不止膽裏頭苦,她覺得自己整顆心,整個五髒六腑都是苦的。
媽的,能吃黃連算得了什麽。她現在可懂得小六姑娘在信裏常常跟她說,要時刻看着醫師的話是啥意思了。
可惜她是天生比較傻的那種,醫師說什麽信什麽,如今說什麽都晚了。
沒法兒去通山,沒法兒收信,沒法兒知道通山是什麽境況,就沒法兒知道醫師是不是好好的活着。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糟蹋自個兒。
伴随着講習所裏頭老頭兒老太太自殺的頻率越來越高,一股死氣慢慢蔓延在磨子嶺上頭,長這麽大,她第一次知道心如死灰是什麽滋味兒。
可就算活得跟個行屍走肉一樣,還是得活着。
怕自己哪天也忍不住一根帶子吊到房梁上去了,她特意每天幹完活以後,不管多累,都抱着女兒出去轉轉。
看着女兒在她懷裏問東問西,嬌俏活潑的樣子,她開心不少,想想以後要把她養大,看着她嫁人,就覺得活着有寄托了。
臘八這天,雖然下着大雪,廠長卻一如既往地沒有給大家放假。
一直做活到日頭的光都散盡了,廠長舍不得費煤油點燈在田頭的時候,才讓他們各個回了家。
她拖着疲憊的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從番薯地裏踩着雪往家裏走。
夜裏寂靜的厲害,家裏唯一的小馬燈又被廠長派人順走了,她只能摸黑往前走。
聽着她自己的腳步沙沙地踩在雪上,總有些怕人。就在這個時候,她似乎聽到身後也有腳步聲。她走兩步,停一步,身後的人也走兩步停一步。
想想最近廠裏又有不少閨女被糟蹋的傳聞,她心裏怕得厲害,腳步加的更快了。
身後的腳步聲也更加明顯地靠近了,沒幾下就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往後使勁一掰,她整個人就站不穩地摔在了雪地上。
也不管摔得疼不疼了,她擡頭撐着胳膊就要跑,那追着她的人看出了她的意圖,上來獰笑着就沖着她腿彎踢了一腳,“你跑什麽,老子就是爽一下,過後你投河就是了!媽的!騷娘兒們沒看出來長得那麽瘦,跑得倒快!”
腿上強烈的疼痛讓她站起來都困難得很,心裏瞬間被潑了涼水一樣,涼得厲害。
她能聽出來這聲音是廠長那個表叔的,他一直對她有企圖,只是一直礙于廠長的說教沒對她下手,沒想到竟然選在這時候出手了。
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就是喊起來也沒人應的。
可能是知道她跑不掉了,男人又笑着說了幾句髒話就開始笑着解腰帶,“媽的,也不知道老子想這個時候想多久了,小賤人,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怕極了,趕緊抓起來地上的雪往男人臉上撒,不過明顯毫無效用,不但沒能阻止男人,還換來他狠狠的一巴掌,“艹你媽的!你還敢反抗,看老子今天艹不死你!”
話落,她就被拉扯着腳踝往前拉,怎麽掙紮驚叫都沒用,男人的獰笑和濃重的汗味越來越近。
她絕望地閉上眼,正想咬舌一了百了呢,忽然聽見一聲沉重的悶哼,接着她就被摟到一個熟悉的泛有藥香的懷裏。
“泉秋,沒事了,沒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時代,類似于qj的事情屢見不鮮,我不想寫那個情節,也不是所有的qj都是未遂的。小時候看過一本記述文/革的書,裏頭的一幕qj情節成了我的童年陰影。我文裏的主角是我親女兒,不想她們這麽慘。但是,我覺得壞人都變老了這句話是對的。因為我看的那本書的末尾,那個qj了主角姐姐,逼得她自殺的賤男人,最後還當上了村支書。
☆、55
溫柔的聲音裏還帶着些急促和驚喘, 她拍着她的背, 緊緊把她摟在懷裏, 緊到察覺到讓她有些窒息, 才不舍地略推開她一些,摸摸她的臉, 帶了一些哭腔,着急問說, “怎麽樣, 有傷到哪兒麽?”
“沒有。”覺得自己活在夢裏, 郁小同志還懵懵的,看着眼前憑空出現的醫師, 呆呆搖頭。
“沒有就好, 沒有就好。”喃喃說着,醫師又把她重新抱在懷裏,拿溫軟的下巴蹭了蹭她冰涼的臉。
真實接觸到醫師的體溫, 郁泉秋才有些回過神,借着薄暮逸散的霞光, 看見醫師只穿了一件秋衣, 漂亮的鎖骨還露在外面時, 頓時心疼的不行。
連忙解開自己的灰棉襖,把它敞開脫下來,蓋到醫師身上,疼惜問她,“怎麽穿得這麽少?”
“……沒事, 我凍習慣了。”醫師漂亮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把她抱緊,喃喃說道。
“你是不是,是不是被苛待了?”講習所裏頭老頭兒老太太受什麽罪,她是心知肚明的,郁泉秋趕緊擔憂地抓住醫師的肩膀,因為害怕,她的手還有些發抖。“我聽…聽人說那裏現在就和…和監獄一樣,你在裏頭…不會有事麽?”
“……沒事的,我沒什麽。”醫師慣會安慰人,慘淡地笑了笑後,扶着她,說,“這雪地裏頭太涼了,咱們先起來再說吧。”
她順從地被醫師拉起來,踢了一邊被醫師拿石頭砸暈過去的男人一腳。
而後看看雪地裏四逸的霞光,一時恍惚得厲害,“善文…咱們去哪兒?”
家她是不敢回的,領着醫師回去就得被她娘掃地出門。
講習所那地兒做事的人,有一半是原來鋼廠的職工,也認得醫師,她要是回去了,一定會被質問的,搞不好,還會被抓起來。
就像吳頌竹一樣,被抓起來,丢到監獄裏頭。
越想越害怕,她索性緊緊抱着醫師,喘口氣,說,“蘭醫師…善文,咱們哪兒也別去了,你回去…回去會被抓的,會被罰的。”
“傻姑娘,我又不是逃兵,怎麽會被罰。再說,在這雪地裏過夜,凍壞了怎麽辦。”
郁小同志這時候就像驚弓之鳥一樣,一點點的動靜都害怕的厲害。
知道這傻姑娘膽子小,醫師輕輕安慰着她,替她捋了捋散亂的發,蹲下來,對她溫柔道,“上來,我背你。”
她本來不想幹,怕壓壞她,可是因為剛才被踢了一下,腳挪了半天都動彈不得,且挪一下就疼得厲害,只好妥協了,趴在醫師的背上,由着她背着自己在雪地裏頭慢慢兒的走。
磨子嶺上了冬,日子就濕冷得厲害,被醫師背着走的時候,聽着她腳步踩在厚實的雪花上“嘎吱嘎吱”的聲音,她似乎都能想象得到,醫師的小腿沒在雪裏頭被打濕的景象。
醫師人瘦,趴在她背上卻沒得硌人的感覺。
郁泉秋諾諾出聲,“蘭醫師,我們去哪兒?”
“嶺子腰那裏有個看林子的小木屋,廢棄好久了,我和頌竹…我們尋常下鎮上出診的時候,遇到風雪雷雨,就在那兒暫且住着。”
溫柔說着,醫師略微偏過了頭,輕輕問她,“我帶你過去那邊好不好?”
“好。”當然好,跟着醫師怎麽樣都是好的。
郁小同志比較單純,喜歡上誰就是死心塌地的那種,完全把腦子丢到後頭去了。
被醫師背着走到她說得那小木屋裏後,醫師放下她,輕車熟路地從一角摸到了一根蠟燭,點上燈以後,轉過了臉,“你餓了麽?”
燭火底下,醫師顯得異常的瘦削,身上穿得單薄,秋衣的紐扣都沒系上,雖然臉還是漂亮得很,身上卻染了一股頹靡憂郁的氣息。
她看着有些難受,還是笑了笑,點頭,“餓了。”
“我給你拿吃的。”醫師溫柔說着轉身去了角落,扒拉出來一個包裹,從裏頭掏出來許多她喜歡吃的東西。
而後轉身,把東西統統交給了她,“吃吧。”
捏了一塊柿餅,郁泉秋有些奇怪地擡頭看她,“你不吃?”
醫師微微一笑,“我吃過了,不餓。”
已經從方才的慌亂中回過神了,郁小同志的智商也上線了。
望着醫師,滿臉的不信,放下東西,正色看她,“你不要騙我…你告訴我,你是怎麽出來的?通山那個地方,連汽車都不通了,你是怎麽出來的?”
郁小同志一旦清醒了就不好糊弄,醫師也明白這理,看她一眼,輕輕道,“是張佑堂放我出來的。所裏本來要跟着車隊去隔壁縣采買,他就偷偷地把我的名字加上了。”
“真的?”郁泉秋不能相信,什麽時候張佑堂那厮竟然那麽好了。
“是真的。”嘆口氣,醫師對她真誠道,“泉秋…其實張佑堂人還不錯。”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郁泉秋嚴重懷疑醫師的腦袋被門夾了,大老遠的跑來,就為了跟她說一句張佑堂人還不錯?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遇到的人,都是真心誠意地愛你的。”醫師說起來肉麻的話,異常的手到拈來。
明着說張佑堂,實際上委婉地在說自己。
臉皮厚如郁小同志,也不禁臉紅了一下。
跳着腳跑到醫師跟前摟住她的脖頸,低聲道,“可我覺着,還是你最好。你出來,怎麽不去找叔叔阿姨,只來找我?”
“我進不去講習所。問了個認得的大娘,她說你還在地裏。”說起方才的情形,醫師就覺得有些後怕,要是她沒有及時趕到把人打暈怎麽辦?
郁泉秋聽後,沉默了一下,然後道,“…你這次過來,能待多長時間?”
“不知道呢。”醫師憂郁地對她笑了笑。“我不知道…我求廖叔叔給我弄個當兵的志願證明好離開那兒…他說以我的身分是不能這樣的,我只好學其他的人弄病重證明…可是我洗了幾天的冷水澡,三天沒吃東西,又在雪地裏凍了四五天,我以為我快病死的時候…也只是被擡到通山那個山腳下的小診所裏打了幾針…我…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走,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留…我…”
說着,她語無倫次起來。
這樣混亂的醫師,郁泉秋還是第一次看見,頓時覺得好似心在滴血一般,難過地上前一步,緊緊摟住醫師。
她身上高熱的體溫傳過來的時候,郁泉秋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趕緊推開她一些,手擱到她額頭上一試,好家夥,這是能把雞蛋煮熟了啊!
“你發高燒了你怎麽不說!”細看看,醫師的臉也通紅的,郁泉秋頓時急了,轉身就要出去給醫師找人看看。
“泉秋,別走。”她還沒走兩步,忽然就被醫師從後頭抱住了。
一年多的鍛煉不是白幹的,醫師的力氣大了不少,她竟然掙脫不開。
正想好言好語地安慰她幾句,然後出門呢,不意醫師抱着她不松手不說,在前頭摟住她腰的手竟然還開始試探着摸索解她的衣裳。
很明顯的暗示行為。
郁小同志猶豫了一秒後,沒有動彈,任醫師把她的衣裳全部解開,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頭,把她壓到守林小木屋的陋床上,愉快地做一些能熱起來的事。
醫師雖然喜歡在床上磨她折騰她,但每次對她都是蝕骨的溫柔,像這一次這樣,不顧她腿上的青紫,不管不顧地壓在她身上折騰她還是第一次。
不管她搖頭哭着推拒了幾次,醫師卻沒有停止的意思,野蠻的吻不斷落在她身上臉上,身下折騰她的速度也是越來越快。
直到她受不住地快要暈過去的時候,才聽見醫師似乎在她耳邊喃喃了一句對不起。
道歉有用的話,世界上哪裏還有那麽多複仇的事?
郁泉秋覺得醫師有點兒傻。可還沒等到她問醫師到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