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醫師頭上身上都是雪花。就連秀氣的眉毛上都黏到了一些, 嘴唇也凍得烏青。
她怎麽還在這裏?外頭飄得雪那麽大, 難道她不知道躲一下的嗎?
郁泉秋心疼地攏起指尖, 将醫師眉梢上已經快要化掉的雪片拿掉, 嗔她說,“傻子, 不冷麽?”
醫師凍得烏青的嘴皮子上下動了動,看着她, 眼裏氤氲了似暈似昏的霧氣。
好久, 才蹲下來, 輕輕對她說,“上來, 我背你。”
“你哪裏背得動我。”郁泉秋不幹, 怕壓壞了醫師,拒絕着直搖頭,“再說, 你背我去哪兒?”
“我把輪椅放在那邊了,我背你過去。”
好好兒的非要背她做什麽?把輪椅直接推過來不就成了?
郁泉秋還是搖頭, “你去把輪椅推過來吧, 你又不是男人, 沒得力氣,怎麽背得動我。”
醫師又看她一眼,眼神裏湧動着不知名的情潮,明亮地将她的影子完全映在眼底。
沒等郁泉秋看明白那裏頭的含義,她就啞聲道, “那你在這等着,我去把輪椅推過來。…你不要亂動。”
“好。”郁泉秋脆聲答應着,為醫師對她的态度而欣喜,以致沒有發現醫師聲音裏有些不對勁。
又回頭看了她兩眼,醫師才小跑着過去推過來了輪椅,撣掉上頭的雪花後,對她輕輕道,“上來坐着吧。”
郁泉秋乖乖答應着,完全沒有理會醫師會把她往哪裏推。
難道醫師還會把她推出去賣了不成?
她撐着兩只扭到的腳拐到了輪椅上。劇烈的疼痛讓她一度懷疑自己已經雙腿報廢了。
蘭善文靜靜地看着她走過去,沒有遺漏她臉上的痛苦神色。
她沒有問她怎麽還留在這兒,她也默契地不問她為什麽要從窗臺上跳下來。
有些事,就像糊起的透明窗簾紙,你知道窗裏頭就是你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可是你卻不能把那窗紙捅破。只能對着燈火下她映在窗上模糊的影子,默默地看,然後寂靜的離開。
雪下的越來越大,天也是越來越冷。
被醫師慢慢兒推到了醫師的宿舍門口時,郁泉秋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凍成冰人兒了。
沒有忽略她的情狀,醫師把門開了,推她進去後,就生起了爐子,同時燒起了熱水。
她們誰都沒有說話。看水壺突突地頂着壺蓋冒白煙的時候,醫師才找來盆,把壺裏的開水倒進去,兌了些涼水後,端到郁小同志面前,對她輕輕道,“你的腳扭到了,熱敷應該會好受很多。”
“嗯。”她又不懂治病,當然是醫師說什麽就是什麽。
于是她就第二次享受到了醫師對她小媳婦一般的服侍。
看醫師低頭一邊給她捋腳,不時擡頭問她水燙不燙時,那種溫柔小意的樣兒,郁小同志笑得那叫一個得意。
花了兩塊四找了個這麽貼心的小媳婦,活該她做夢都能笑醒!
嗨,你說說,這哪家能找到這樣溫柔賢惠知書達禮還異常貼心的小媳婦?
打着燈籠滿天下找,估計也就她眼前這一個了。哎呦喂,這下得趕上她叉腰仰天長嘯說,哈哈哈,老娘家的祖墳埋得就是好!不然,從哪兒能找來醫師這麽貼心的小媳婦!
去他媽的倒貼!全都不是事兒!她要是個男人,你讓她倒插門,兒子孫子全都跟醫師姓,天天替丈人倒夜壺她都沒沒意見!
她笑得像知餍足的小狐貍,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條縫兒了。
不過想想,好像她這就是傳說中的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要是待會兒另一個醫師和記者回來了,要趕她走,她豈不悲催死?
想着,她有些鬧心地對醫師說,“蘭醫師,我在這兒待一會兒就走。要是待會兒吳醫師她們回來了怎麽好?”
“她們不會回來的。”醫師淡淡地說着,一使勁,替她把剛扭的腳捋好。
趁着郁小同志又憋出一聲殺豬一樣的叫聲,沒空兒問她為什麽不會回來時,默默地把腳盆的水端出去倒了。
這時天色已經暮晚了。開門一瞧,外頭都亮起了燈火。她們對門住着的一個主管的姑姨門上,貼滿了喜慶的門對子。
“開門迎福來”的福還寫錯了。
她開門時,對面那總是在買藥時扣公家藥費幾毛錢、害得她們不得不出自己的工資補上的老女人也端着一盆的臘肉和白菜開了門。
看見是她,一愣,随即驚奇地笑了笑,“蘭醫師,你咋個還在這擱?俺聽俺那外甥講,你們這樣的…這樣的厲害人,不都要家裏頭想方設法地把自個兒弄回去嘛?”
說着,她比劃了個叫人看不懂的手勢,做賊一樣四方看了看,才偷摸着又對她道,“蘭醫師,俺尋常也得你些好處哩,所以俺好心勸你一句,開了春,就趕緊走吧,別留在這擱子,不然,往後的日子可苦哩。”
“謝謝大娘,我知道了。”她輕輕說完,長睫毛垂了下來,把盆裏的水潑掉,又靜靜地走了回去。
“嗨,可真是個怪胎。”看她不聲不響地關上門,端着菜和肉的老女人才冷嘲一聲,“好好的甜日子不想過,非要在這旮旯吃苦,奶奶的熊,可真稀奇哩。”
她回去屋裏的時候,郁小同志正半躺在炕上裝死。兩只白花花的腳丫子一前一後晃蕩着,不時還哼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麽。
等她走近了,才發現那都是罵她的話。什麽“你把老娘當豬啊!不知道下手輕點兒麽!”、“蘭善文你個王八蛋,今兒個好歹也是新年,竟然下手這麽狠!”
一堆堆的話兒,無一不是在罵她剛才下手重了。
但那也是為了替她治病啊。耿直如醫師,并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生氣。
但溫柔知禮也如醫師,最擅長的就是長袖輕舞安撫人心了。
看郁小同志嘴皮子還在不嫌棄累地不停的動,她從屋裏的書桌裏抽出一本書,取出夾在裏頭的東西,坐在郁小同志身邊。
把那東西輕輕遞給她,對她笑了笑,“過年好。”
其笑容目測可以暈死一堆愛美人的帝王。
郁小同志被這笑迷得七葷八素地,好奇地接過來一瞧,才發現是個用紅紙疊起來的小封,上頭還被醫師用好看的毛筆字寫了個“福”。
這東西她見得不少。小時候她爺爺經常給她和幾個兄弟姊妹發這個。俗稱壓腰錢的東西。
但那是她爺爺啊喂!醫師又不是她的長輩,她可不想跟她亂輩搞在一起!
可想想這也算是醫師的一份心意,她也只能心塞地收下來了。
異常郁悶地坐起來,戳着醫師美貌的臉,罵她說,“蘭醫師你真是太不會疼人了,今兒個好賴是新年,你竟然就下狠心辣手摧花。”
醫師聽說,迷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郁悶的眼神下,才明白,原來那朵花就是她。
要是有人自己說自己像朵花的。那肯定是臉皮比豬油都厚。
但郁小同志不僅臉皮厚,她還異常會黏人。
亂七八糟的小性兒跟醫師發得差不多了,才把那壓腰包的錢揣到兜裏,上前一把抱住醫師的脖頸,晃秋千一樣,抱着她撒嬌晃,哼哼說,“蘭醫師,今兒個既然其他人都不回來,那我能不能跟你一塊兒過年啊?”
好吧,前些時候她才說要收留醫師,現在就變成醫師收留她了。
情況反轉的太快,但郁小同志完全不感到尴尬。畢竟麽,她臉皮太厚,現在就是醫師攆她走,她也死乞白賴地要留下了。
還異常沒心沒肺地把老娘和女兒都丢到腦後頭,纏着醫師說她餓了。
想想這麽長時候她肚子裏什麽也沒有,醫師眉頭略蹙,随即就要起身。
郁泉秋趕緊抱住她,“蘭醫師你去哪兒?”
“做年夜飯。”醫師輕輕地回答,淡淡的笑容在屋裏燈火的照耀下,迷得人心魂都沒了。“我托人在鎮上買了菜和門對紙回來的,還沒來得及弄。”
郁小同志聽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要吃糖的孩子一樣揚起頭,“我也要去!”
最後當然是醫師拗不過她,随她坐着輪椅跟着她進了她們外頭另砌的泥坯小廚房裏頭。
案板上已經擺了好些菜了。
要不說醫師謙虛呢,說是來不及弄,其實菜都煮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忙活的。
那些臘肉香噴噴地被放在盆裏,醫師一邊專注地切菜,一邊不時投幾片煮熟的肉喂給一邊眼睛瞅着她不放的郁小同志。
“蘭醫師你可真有錢。”郁小同志口齒不清地咬着嘴裏的肉,不無酸溜溜地道,“哼,蘭醫師你一頓的這些菜,可夠咱們家吃好幾年了。”
話一落她就心塞。天殺的,她還答應了女兒給她買肉呢,這要是她和醫師一塊兒過年,女兒的肉怎麽辦?
想想,心裏的負罪感越來越重。嘴裏的肉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餘光瞄到了她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什麽,醫師切菜的姿勢頓了頓,随即輕輕出聲道,“我已經托曹嬸子給大娘送去臘肉了,你別擔心。”
☆、36章
醫師一定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不然, 她眉毛動一動, 她怎麽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呢?
看着醫師清矍的背影, 她的一顆心裏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漲得滿滿的,個中滋味淹沒了她, 讓她品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麽。
知道她媽可能不會收她送的東西,就讓與她媽交好的曹嬸子以自個兒的名義送給她媽。
可那曹嬸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平白無故拜托人給她家送肉, 醫師肯定也是給了她一家好處的。
醫師真是傻得厲害, 錢多就可以亂花了嗎?
有那麽多買肉的錢,還不如都直接給她算了!
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郁小同志口齒不清地一邊咬着嘴裏的肉, 一邊自己把輪椅推到醫師旁邊,給她搗亂戳她說,“蘭醫師你真是太敗家了!有多餘的錢, 還不如接濟我算了!”
她倒是想把錢都給她,只是到時, 不知道又是哪個又要說什麽不想虧欠的話, 把東西全丢她臉上了。
郁小同志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向來只是嘴上說得好聽。
醫師比誰都清楚這點,對她的指責只是淡淡笑笑,等切好熟菜後,回頭輕問她說,“你要吃餃子麽?”
“要!”郁小同志聽見這話, 眼睛一亮,藏在黑發下的兩只耳朵都豎起來了。
天知道她多久沒吃過白面的東西了!
可緩了一會兒,她又突然洩氣的皮球一樣,垂下頭,望着醫師,可憐巴巴道,“可是我不會包。”
“沒事,我學了一些,勉強會做。”
醫師輕輕寬慰她,說完,打開櫃子,端出來一屜子擀好的白面餃皮,拿到案板上,真個沾了面粉開始包起來。
好吧,她承認她是假的農民的孫女兒,醫師才是該上大紅報的正統工人農民聯合的接/班人。
她爺爺被拉出去游街不是沒有道理的。唯一的孫女兒連包餃子都不會,就知道吃了。
郁小同志表示無地自容,只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醫師看。
一绺碎發從醫師耳邊散落下來,調皮地半遮住她的眼角。
她卻毫無察覺,眨着長長的睫毛,修長的十指點了些水擱在餃子上,拿筷子夾了早就弄好的餡放在裏頭,慢慢地包起來。
溫婉的樣子,看得一邊的郁小同志連嘴裏的東西都忘了嚼了。
蘭醫師一定是天賜的美人,否則,怎麽就能好看到這樣,怎麽就能什麽都會?
想想廠長時刻強調的同志間就該互幫互助的情懷,郁小同志表示異常羞愧。
不好意思讓醫師幹活她吃白食,硬是纏着醫師,讓她教她包餃子。
醫師當然順了她,溫柔道,“你等等,我去端個小桌子來,把餃子放到上頭包,不然,你坐着夠不到案板。”
哎呦喂,醫師真是貼心到沒話說了。
郁小同志美滋滋地連忙點頭。不大會兒,醫師就端個小木桌子進了來,把餃子皮連同餡兒和面粉,都放在桌子上,端來一盆熱水讓她洗了手後,手把手地教她怎麽包餃子。
“你看,你把皮攤平……”
醫師不愧是醫師,不但人美手美,聲音也像叮咚的泉水一樣,既清澈又透亮,比人彈的琵琶都好聽。
聽醫師講着東西,聽着聽着她就走神了,眼睛一直盯着醫師又黑又長的睫毛看。
可真是人比人氣死個人啊,你說說醫師是不是吃了什麽仙丹啊,怎麽就能夠這麽好看。
郁小同志沉迷美色中,将醫師給她講得話全當成了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蘭善文當然看出來身邊的人出神了,作為一名合格的好老師,當然是要提點她的。
不過醫師卻沒有像一般的老學究一樣,拉過郁小同志就是一陣教育捶手心。
而是點了些面在郁小同志的鼻尖,看她傻乎乎的樣子,不自覺地眉眼舒展開,溫柔笑她說,“小花貓,不專心,可沒得東西吃。”
從來沒想過會被醫師以近乎寵溺的聲音說教。
郁小同志站在原地傻了半晌,才想起來抱着醫師,把自己還油乎乎的嘴往醫師白皙的臉上湊,學着女兒稚氣的聲音,嬌滴滴地對她抛個媚眼說,“蘭老師別氣,我親你一口,你就當無事發生,繼續教我嘛。”
說完,她真拿自己的鼻尖往醫師粉紅的唇上蹭。
提起蹬鼻子上臉,天底下沒人比郁小同志更加厲害。
看看她油乎乎的嘴就要湊過來,醫師趕緊伸出手把她隔開,無奈往窗外看了一眼,輕道,“乖,別鬧,天黑透了,你不餓麽?”
話剛落,一聲擂鼓的響聲就從郁小同志的腹中傳出來。
聽見這響,郁小同志的臉立刻變得比番茄還要紅。
尴尬的當口,擡臉看見醫師眼底的笑意,一秒化身威風八面的母老虎,拉着醫師的脖頸威脅她說,“不許笑!”
“嗯,不笑。”醫師說着違心的話,順從說着。眉眼間還是沾着溫存的笑意。
郁小同志郁悶得緊,可又不舍得再對醫師怎麽樣,只能大爺似的仰頭對醫師說,“蘭醫師我餓了,我不想包了!”
“嗯,你在一邊坐着吧,我再包幾個,就好了。”醫師倒是對她的消極怠工沒有什麽表示,溫柔地說。
看見醫師這樣美貌的小媳婦毫無怨言地任聽自己的話,她說什麽就是什麽,郁小同志心裏有一丢丢開心,良心也受到了一絲絲譴責。
別扭了一會兒,還是垂頭喪氣地往醫師身邊貼了貼,抱着肚子說,“算了,兩個人快一些,蘭醫師你還是教我吧,不然我快餓死了。”
醫師微微笑了笑,果真盡職盡責地教她。
聽着醫師溫柔的聲色,郁小同志覺得自己都快化了。
同時心裏有一些奇怪,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醫師從沒像今天這樣,待她這麽……這麽……
具體的感覺她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現在的醫師溫柔得太不像話了。
明明前一刻她還對她不冷不熱的,雖然也是溫柔,可從來沒有這樣,将包了蜜糖的寵溺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
沒有和她談亂七八糟的事,沒有說她父母,也沒有提耿雙年那個糟心的男人。
一切都好像很好,好得讓人害怕。
“弄好了菜,我帶你去放炮仗好麽?”
她正無所适從地走着神,就聽見醫師在她耳邊輕輕的說話聲。
大抵就好像棉花糖化在耳朵裏那樣,一點一滴地化在她心底裏。
她擡頭,醫師笑得好像和煦的春風一樣,替她抹掉沾染到臉上的面粉,“別變成真的小花貓了。”
笑容好像沉澱許久的陳酒一樣,輕易就讓人沉醉其中,讓人說不出來心底裏是什麽感受。
說不出來,郁小同志索性就不去多想。
既然醫師的笑讓她醉生夢死,那她就醉生夢死好了。就是溺在她的笑裏,被她捅幾刀,她都不會喊疼的。
笑呵呵地,郁小同志黏到醫師身邊,揉搓着手底下已經變了形的面團,“好啊!”
說完,把手底下那個被揉扁了的面團遞到醫師面前,把自個兒無辜的臉湊醫師面前,嘻嘻笑着問她說,“蘭醫師,你看,這像不像你?”
面對郁小同志如此浪費食物、該被丢牢裏頭吃石子飯的行為,醫師并沒有說什麽,只是輕飄飄看了一眼,而後對她心平氣和道,“頭發再長點,就是了。”
嗯,這樣都不生氣,難道醫師真的是聖人?
就是專注搞事逗醫師的郁小同志,遇到醫師這樣好脾氣的人也沒轍了,只能郁悶地低頭又亂抹身邊的面粉。
醫師看她心不在焉,貼心地把所有的活兒都包攬了過來,由着她一邊神游一邊玩着手底下的那團面粉。
即使是過年,本該熱鬧的時候,因為嶺上的人都回了家,廠裏的宿舍也是寂寥得很。
外頭寒冷的天色裏,只有幾個沒地兒去的漢子大聲唱着露/骨歌謠的狂笑。
沒有炮竹聲,也極少門對子,冷清的厲害。
這些舊腐的文化,在聲勢浩大如火如荼的全國活動中,早已被批/判的一文不剩。
弄好一大桌子菜後,郁泉秋蹦蹦跳跳地跟在醫師身後,看着無所不會的醫師往幾個包得厚厚的報紙裏填了些黑色的土一樣的東西和幾根長長的紅線,然後就讓她拿火點。
看她頗有些害怕的樣子,笑着安慰她說,“沒事,線夠長的……放放爆竹,除除身上的晦氣吧。”
說話間,她呼出的熱氣氤氲到她好看的眉眼上,把醫師襯托得仙似的。
郁小同志被美色迷惑,咬咬牙,狠狠心,跺跺腳,在醫師鼓勵的眼神下,拿着帶火星的麻稭,點燃了那幾根紅線。
然後不管不顧地捂着耳朵就往醫師懷裏躲。
如願以償地被醫師摟在懷裏的時候,終于品嘗到了跟人私奔跑了的享受味兒。
媽的!好賴她大過年的抛了老娘和女兒出來和醫師浪呢,要是沒和醫師刺激夠,這波不是虧了?
艹他奶奶的,耿雙年那王八蛋還說什麽戲劇好看呢,她看着,全他媽不如她和醫師一塊放鞭炮刺激。
看着絢麗的焰火從竹管裏頭的不斷冒出來,郁小同志美滋滋地想,媽的,醫師就是厲害,連萬花筒煙花都會搞,她倒貼的這一波,怎麽看都是她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以為我要甜了?不存在的。
☆、37
夜幕深沉。
寒意浸在了人的每一滴血裏。
大過年的, 磨子嶺上還是靜悄悄的, 人少, 也不敢熱鬧。
醫師卻帶着她, 把門對子也貼了,爆竹煙花也放了, 在一片喜慶中,端上好些個酒菜擺到她自己的屋裏上桌, 再點着炕, 焚香祭祖的, 足足做夠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資本家。
醫師一定是瘋了,她想。
不然, 就是她是在做夢。門對子是醫師親手寫的, 煙花爆竹也是醫師不知從哪兒學着做的,肉和菜是醫師做的,就連酒, 聽醫師說也是她托人從西邊兒寄過來的,那種最辛辣的能喝得人滿臉都是眼淚的酒。
這噱頭取得好。她抑制不住好奇喝了一些, 果然辣得她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頭往外湧。
吐吐舌頭, 連忙夾了一口醫師炒得菜, 嚼了幾口,吐槽醫師說,“蘭醫師,看不出來你人文靜,竟然好這一口!”
這酒比磨子嶺上的刀子酒可厲害多了, 一口下去,就能辣得人心肝都是疼得。
醫師沒說話,只是異常溫柔地推過來一杯溫好的米酒,對她笑道,“不能喝,就喝這個吧,這是甜的,不會有後勁。”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郁小同志天生精明,在一杯熱酒下肚後,就是對着醫師那張美到讓人恨不得抱住親上幾大口的臉,也保持了一顆敏感的心。
吃着菜的腮幫子停了動靜,擱下筷子,擺出一副嚴刑逼供的架勢,坐到醫師跟前,摟住她脖頸,在她眼前嬌憨地吐着酒氣說,“蘭醫師,你是不是背着我背後找人了?”
“沒有。”被她的語氣弄得哭笑不得,醫師猶豫地摸摸她因為酒精染上了一分妖嬈的臉頰,刮着她鼻子淡淡笑道,“快吃東西吧,涼了就該吃壞肚子了。”
“我不信。”醫師從來沒有像對情人一樣這般對過她,郁小同志覺得要麽是她自己在做夢,要不就是醫師得了失心瘋了。
索性越發嬌憨地坐在醫師腿上,摟住人不放,纏她說,“你要是沒背着我找人,怎麽對我這麽好?你就是心虛了!”
“我往常…對你不好麽?”
她随便誣陷的話卻被醫師當了真,抱着她不讓她跌下去,漂亮的眼睛裏暈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光。“我…是不是對你太壞了?”
“…沒有…你對我最好了。”
郁小同志典型的一杯倒,被醫師這樣一看,心裏不覺就被箭戳了一樣軟下來了,抱着醫師,酡紅的臉上只會露出癡癡的笑。
剛出生的小動物一樣,溫順地拿自己光滑的臉蹭醫師的脖頸。
同時淡淡的酒氣也彌漫在她的鼻息裏,悶悶地和醫師說,“我從來沒遇見過…比你對我更好的人了。蘭醫師你不知道…從小到大…只有我爺爺對我最好…他讓我和城裏的閨女一樣去上學,給我說親都要問我的意見…嗯…蘭醫師,我…我要是能夢見我爺爺…我一定要拉住老人家,讓他在陰間給咱們倆證婚。”
郁小同志喝糊塗了,什麽事兒都能想得出來,都能幹得出來。
不過是一杯高粱燒酒,就讓心思單純地郁小同志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交代完了。
什麽因為家道中落不得已給人沖喜,瞎了狗眼看上個男人結果人跑了,甚至還有小時候跟幾個哥哥一塊跑去人家西瓜地裏偷瓜的事,都事無巨細地抖給醫師了。
而醫師,只是一聲不吭地抱着她,靜靜地聽着懷裏的姑娘說話,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和酒氣,随着她的思緒想象着幼年的郁小同志是怎樣無法無天的。
想着想着,她就想笑,溫柔順着郁小同志纖細的眉峰慢慢摸着她的臉。
估計也只有郁小同志這樣無法無天,什麽都不怕的人,才敢在這個時候,喜歡上什麽都不是的她,尤其是她還是一個女人。
明明李建魁,更适合她的。
炕裏頭的柴火燒得旺旺的,被醫師抱着又太暖,郁小同志講着講着,覺着有些累了,連飯都不想吃,要和醫師這樣那樣的心思也沒有了,只趴在醫師的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想睡覺。
蘭善文也就縱容着她趴在自己懷裏,正想拍拍她,讓她吃了東西洗洗再睡,外頭大門口就傳來悶悶的拍門聲,細細聽着,似乎還有女人凄厲的哭腔。
“善文……嗚嗚……善文……你在嗎?善文……”
心裏一顫,蘭善文反射性就把還暈暈乎乎的郁小同志推到了一邊,站起來跑過去開門。
所以醫師果然是找了另外的相好的了所以就不要她了!
郁小同志腦子趴在一邊的椅子上,糊裏糊塗地想,該死,要是過來的是耿雙年那王八蛋,她就找醫師給畜牲做絕育的手術刀把耿雙年那厮給閹了!
橫插一腳的永遠比較猖狂。
郁小同志作為梗插在男女醫師們之間的女人,更是猖狂到沒邊了,為了獨占女醫師,連閹了男醫師這樣惡毒的方法都想出來了。
想想閹了男醫師,女醫師就能被自己獨占了,郁小同志越發為自己的這個主意得意,暗自誇自己聰敏,一邊笑呵呵地轉頭就去看,是不是真的是壞人好事的男醫師過來了。
不過估計是老天爺看不下去她幹斷人血脈這種缺德的事兒。
來人并不是女醫師名義上的男朋友耿雙年。
而是女醫師的那位醫師同學,永遠在想着怎麽治病的吳頌竹。
幾乎是在蘭善文打開門的瞬間,一臉血水、滿身泥水的吳頌竹就身子一軟撲到她懷裏,抱住她,牙齒因為發顫不停地磨着,身子也在不停地打冷戰哆嗦個不停。
“頌竹,你怎麽了?”抱着人,蘭善文心都涼透了。不過,那也沒有她這個同學身上涼。
一身的衣裳全都被泥水浸透了,身子結了好些冰碴子,一碰,都能聽見冰“嘩啦啦”碎掉的聲音。
看着她臉上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蘭善文急急忙忙就把她往炕邊上帶。“你等着,我去拿藥。”
說完,她丢下椅子上還迷瞪着的郁小同志,急忙跑自己屋裏翻找出來醫藥包,又找來一把剪刀,将吳頌竹身上沾滿泥水的衣裳剪掉後,拿棉花團攢着,一點點地把她身上臉上的血水慢慢洗掉。
等把她洗幹淨拿厚衣服裹住後,蘭善文才發現,她臉上身上的傷口有多重。
胸脯邊緣、左邊眉骨橫貫右半邊臉,幾乎是沿着骨頭刻下去,兩邊的皮肉全都翻卷過來,能看見裏頭的森森白骨。
“呵呵…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看見她震驚的神色,吳頌竹哀哀一笑,自己伸手摸上那些瘀血還沒有幹的傷口,道,“你還記得咱們在西藏遇到馬賊以後,導師是怎麽教咱們的麽?還好…還好…導師說得有道理,女人這時候,不對自己狠心一些,怎麽能活命…以後怎麽能活下去…呵呵…呵呵…還好我那時候帶了止血的藥…還好…還好…”
說着說着,她說不下去了,斷腸地撲到蘭善文懷裏哭道,“嗚嗚…善文…我毀容了…善文…我好怕…善文…”
蘭善文瞬間明白她遇到了什麽事。
任她緊緊抱着,沉着臉一言不發地替她臉上的傷抹藥。等抹好了,才緊緊摟住她,心口悶悶地,柔聲安慰她道,“好了,沒事了,你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了。”
“不是…不是…善文…我好不甘心啊!”她懷裏吳頌竹的情緒卻并沒有因為她的安慰,而緩和多少。
抱着她,泣血一般哭訴道,“我以為…我以為我也能回去的…為什麽…為什麽…雙年和婉莳…他們的家人…不也是…不也是…為什麽…只有我和你…為什麽…你不知道…不知道…我看着那輛解放車開走…我追了它幾十裏…我摔了好幾跤…我還看見雙年對我招手了…為什麽他們不讓汽車停下…我跑不動了…我…”
越說,她越語無倫次,看看還沒結痂的傷口就要裂開,蘭善文連忙阻了她繼續往下說的意圖。
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從桌子上夾了一些不大油膩的菜,添到碗裏後,端着送至她面前,溫柔道,“別想了,好好養傷,今兒個是過年…傷口沒好,就哪兒也不要去…這些事,也不要想,我陪着你,嗯?”
“善文…嗚嗚善文…我只剩你了。”聽說,吳頌竹哭得更加傷心。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
蘭善文好說歹說才讓她停了哭,面對她幾近崩潰的情緒,不得不更加溫柔地勸她,哄着她吃了些東西,又喂她喝了些酒好麻醉她不讓她那麽難受,才替她蓋好被子,把她炕底下的柴火點着,才疲憊地重新走到自己屋子裏。
郁小同志被她一來一回地跑,喝得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
她回去時,正威風凜凜地站在桌子旁,一手拿着一根筷子,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敲了一下碗,學着唱戲的腔調,道,“呔——大膽的蘭醫師,你又想耍些什麽花招把我騙,我就知道你突獻殷勤沒好事吖吖吖吖——”
難得磨子嶺本地的戲曲被取締這麽久了,郁小同志還把這腔調記得那麽清,并且唱得聽着還挺不錯。
被她這番言行逗笑了,蘭善文無奈笑一下,坐到她身邊,拿筷子輕輕敲了她的手一下,道,“過年,不要這樣弄。”
在本地生活久了,醫師的意識裏也有了本地的忌諱:大過年的把筷子往碗上敲,會招災惑的。
“不怕,反正我一窮二白了,還能有啥!就是有什麽,只要蘭醫師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秉着死豬從來不怕開水燙的心思,郁小同志笑嘻嘻地說着,重又賴在醫師身邊,抱住她,戳着醫師美貌的臉,黏乎乎地表達着自己的不開心。
“蘭醫師你慣會扯謊,才說外頭沒有人呢,我剛才就看見你抱了吳醫師了!”
她只在後頭略略地看了一眼,并不知道吳頌竹的情況,自然也不知道,吳頌竹的事情和原委。
抱着醫師,不管人願不願意,親了一口後,才想起來似的,奇怪說,“蘭醫師,你不是說醫師和記者她們不會回來了麽?怎麽吳醫師又回來了呢?而且,怎麽只有她一個呢?李記者呢?”
“不知道,可能她們分散了吧,頌竹戀家,所以回來得早了些。”并不想在這件事上和她多談,無論她怎麽問,蘭善文都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慣知她性格的郁小同志知道她不想多說,只能郁悶地又對着她美貌的臉上咬了一口,無賴地坐在她身上,頭靠着她肩膀撒嬌道,“蘭醫師,我胳膊累了不想動,你喂我吃東西。”
和醫師在一塊兒時間越長,郁小同志年紀就越小。
看着她比牧牧還要無賴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