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從她們結伴走開始,小六姑娘就一直拉着她講悄悄話,也不知道她們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此刻聽見男醫師和記者的話,六姑娘嘴一撇,跟她低聲不屑道,“我認得耿雙年的媽,他娘的整個一個老巫婆,二十五歲守了寡後就守着這麽一個兒子,唯恐人家欺負他,從耿雙年上小學,就要上頭派警衛員過去保護他。公然占着國家的資源養兒子!他媽的!她把自個兒的臭腳也擡得太高!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可是?兒子二十歲了還要他和自己睡覺,講出去也不怕人家說閑話!媽的!”
聽小六姑娘咬牙切齒地在那邊低聲罵,郁泉秋心裏別提多舒服了。
媽的!耿雙年的媽原來那麽難搞!蘭醫師一個連髒字都不會吐的人嫁過去肯定是要受欺負的!所以她是一定不能嫁的!
不過她又有些好奇。拉拉小六姑娘的衣裳,問她,“你是從哪兒知道這些的?”
小六姑娘罵得還有些意猶未盡,咂咂嘴,不設防跟她說,“我爹以前跟耿雙年他爸是戰友,倆人一路順風順水地升官,咱們以前就住一個胡同裏。不過建/國後沒幾年,他爸就舊傷複發死了。”
沒看出來啊,小六姑娘竟然還是個官二代!不過她怎麽就跑到這兒來了呢?
“六姑娘,你好好的官小姐不當,跑這兒來幹啥?”
還跟那麽多男人上床,弄臭自己名聲。缺心眼子?
“郁姐,你怎麽就知道在那個胡同呆着好?”
小六姑娘難得正經一回,撇眼睛冷笑道,“那胡同裏住的幹崽兒,不都被下放了麽。我這叫有先見之明!而且,郁姐你不知道,我爹那老頑固,思想比地主還陳舊!哼,不過就是運氣好,在村裏快餓死的時候遇到了共/産/黨清剿日軍,人家可憐他,這才讓他進了黨裏頭。其實他除了溜須拍馬,屁本事都沒有!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膽小怕事,為了官位,他媽的他連老婆女兒都能往外頭送!”
講着講着,小六姑娘的眼眶就紅了。
戳到人家姑娘的傷心事了,郁泉秋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也別難過……”
“嘿,郁姐,你也太小看我了。”
沒等她說完話,小六姑娘就笑嘻嘻地用袖子擦擦眼,一副姐倆好的模樣,手一把搭到她肩膀上,偷偷摸摸地問她,“郁姐,你覺得……蘭醫師怎麽樣?”
“蘭醫師?”她忽然轉了話頭,郁泉秋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想想外頭是怎麽誇醫師的,然後照本宣科的講出來。“蘭醫師當然好啊……人長得好看,性子又好……”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
小六姑娘說着,吊了口氣,在她奇怪時,神神秘秘地望了眼四周,趴在她耳邊小聲說,“郁姐,我跟你說,蘭醫師喜歡你。”
蘭醫師喜歡她?哈!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郁泉秋眼皮子都沒擡,淡道,“你可真會開玩笑。蘭醫師就是喜歡她養的那只小黑狗,也不會喜歡我的。”
“哎,郁姐,你可別不信。我是說真的。”看她無動于衷的樣子,小六姑娘明顯有些着急,把聲音壓得更低,說,“我之前覺得好玩兒,纏着蘭醫師一段時候,是知道蘭醫師為人的。她看起來和誰關系都不錯,其實心裏頭跟他們遠着呢!就是那狗屁的耿雙年,你看蘭醫師對他真心笑過幾次!”
經她這麽一說,郁泉秋的心思有些活絡了。
猶豫地看她一眼,“那你說……蘭醫師她……她喜歡我,有什麽憑據?”
“憑據麽,這還不簡單。”小六姑娘聳聳肩,笑嘻嘻道,“郁姐,其實,你身上穿的衣裳就是蘭醫師的。我跟她說你也要出門,她二話沒說就把這個拿給我了,并且要我轉告你,病剛好,要注意保暖。”
郁泉秋還是不相信,“那她怎麽自己不過來說?”
“嘿,郁姐你是不知道耿雙年那王八蛋看蘭醫師看得多緊!他媽的,蘭醫師還沒嫁給他呢,他媽的就好像已經是他的東西了似的!”
小六姑娘郁悶道,“而且,郁姐,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你也喜歡蘭醫師,你們也是不成的。”
還沒為從天上來的醫師也喜歡自己這個消息而欣喜,就被潑了冷水。
郁泉秋呆呆地看着她,奇怪道,“為什麽?”
“主/席說了,不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都是耍流氓。郁姐你想想,你能和蘭醫師結婚麽?就是外國人,我也沒聽過女人能和女人結婚的。”
小六姑娘一臉真誠地看着她,說,“況且,蘭醫師的爸爸,據說還是這次運/動要打/倒的元老之一,本來蘭叔叔身上就有一堆罪名了,你說,像蘭醫師那麽孝順的人,怎麽可能還會做一些讓蘭叔叔更丢人的事?”
郁泉秋頓時說不出話來。患得患失的感覺讓她難受得想哭。
不對,從來就沒有得,又談何而來的失?
“郁姐,咱們人呢,有時候就得揣着明白裝糊塗。”看她失神的樣子,小六姑娘善解人意地拍拍她,嘆道,“咱們還是活在當下比較好。喏——那個李建魁,從剛才就一直在盯着你看,我敢打賭,他一定對你有好感。”
“是麽。”
“哎,郁姐你也別不把他放在心上。這李建魁家裏也很不錯的。”小六姑娘比她還要着急,說,“我聽我爹說,等開春,上頭的形勢就更嚴峻了,你的身份還是富農子女的話,到時候,一定會受處分的。”
郁泉秋無所謂道,“反正我也沒錢,随便吧,抄/家也沒東西給他們。”
“哎,不是這個……我的郁姐,我是真心把你當姐倆看的,畢竟咱們倆都挺喜歡蘭醫師的……唉?郁姐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小六姑娘火急火燎地說了半天,郁泉秋傻傻呆呆的跟個木頭似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只會沖女醫師那邊看。
正主不急,她急也沒用啊。
好在小六姑娘是個心地不錯的,被她這麽忽視也沒說什麽,只是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哎,算了,等我回去了,替你想想辦法吧。”
☆、第 23 章
穹頂一片灰蒙,綿延地是看不見它的盡頭到底在哪裏。
身邊記者和她名義上的男朋友說他們結婚的事說得正起勁,李建魁一路跟着走在前頭的郁泉秋和小六姑娘不放。
身邊路過她們的人也都滿臉喜氣,手裏拿着從鎮上買來的年貨。
快到年了啊,轉眼間這麽快了。她過來這邊竟然也有大半年了呢。
時光可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善文,你想什麽呢,快到年了,你今年有想過怎麽過麽?”
正自出神,忽然記者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笑着拿胳膊肘捅她,“怎麽樣,要和雙年一塊兒提前出去過過小兩口的生活麽。”
“婉莳你別亂說。”她還沒答話,耿雙年就害羞地反駁她,一雙眼睛卻渴望地緊緊盯着她。
她裝作看不出來耿雙年目光裏傳遞出來的意思一樣,淡淡道,“還能怎麽過,跟你們兩個一塊兒守歲呗。當然,你要出門,我也沒意見的。”
她說完,耿雙年眼裏的光就黯淡下去,看着她有點渴求的意思。
她扭過頭,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嘿,善文看不出來你思想還這麽守舊啊。”
得到這個答案的記者知道再在這個話題上扯下去是吃力不讨好了,讪笑了一下。
而後為了避免尴尬,趕緊吆喝着其他幾個人,“哎,哎,咱們好容易到鎮上一趟,索性把年貨辦了吧,省得再出門了。”
本來這就是借着替小六姑娘送行的名義,一行人出來玩兒順便逛逛的,她這麽一提議,自然沒有人反對。
除了真以為是陪着小六姑娘出來放放風,一分錢一張糧票都沒拿的郁泉秋。
她兜裏比她臉還幹淨,聽着其他幾個人叽叽喳喳的說着要買點啥,她臉色就不是很好,途中一句話也沒說。
心裏則在盤算着,她找個什麽借口溜走比較好。
鋼廠建在磨子嶺的嶺頭,離鎮上其實有好大一段路,就是她們這樣邊走邊閑聊,走了快一個鐘,離鎮上估摸着都還有好幾裏路。
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走到一處盤山道的時候,她忽然捂着肚子,慢慢靠在一邊的山壁不動彈了。
一邊的小六姑娘發現了她的異常,趕緊跑上來就要扶她,“郁姐,你這是怎麽?”
“我肚子疼。”暗裏使勁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她努力表現出虛弱的樣子,“可能是今兒早,喝湯喝壞肚子了。”
這裏雖然有三個醫師,但手裏都是空空如也的,沒帶藥箱子,就是知道了病因也沒法兒治。
吳頌竹皺眉,“那怎麽辦,這路上,我們也沒帶藥啊。”
“沒事,沒事,你們先走,我後頭追上你們。”她趕緊擺手,低頭假意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肚子不舒服……”
剩下的話她不說其他人也明白了。
吳頌竹好心地遞了兩張草紙給她,咳一聲,說,“前幾天過來出診的時候,我記得那半山腰的地方有個茅廁,髒是髒了點,勉強能用,你過去看看吧。”
她趕緊接過來東西,并謝過這位除了學術,別的什麽也不大理的醫師。
“哎,不過你真的不要緊麽?”接東西的時候,吳頌竹又頗為擔心地問。
“沒事,你們先走吧,別管我了。”
郁泉秋趕緊擺手說。笑話,難道還得讓這幾個醫師看看她到底怎麽了麽,到時候還怎麽跑?
“那你小心點兒啊。”
各人叮囑了她幾句,就往鎮上走去。李建魁本想留下來陪她,但想想他一個大男人,在姑娘上茅房的時候在外頭等着,說起來有點難為情,只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往鎮上走。
看着醫師們的背影漸行漸遠,郁泉秋扯了抹自嘲的笑。
嘿,還癡心妄想呢,人家連句話都沒留,還什麽喜歡呢。
巴不得你消失了才對。
寒風吹過,她咳嗽了幾聲,慢慢地往回走。
他奶奶的,早知道就不出門了,跑了一大截路,不但沒享受到出去玩兒的樂趣,還遭罪地總是能看見那兩個醫師你侬我侬的場面。
真是世風日下啊,他媽的,打孔打孟,怎麽不把這些公然在人前談戀愛的打一下!
她腹诽間,慢慢走到一處山坳裏。外頭雪化了一些了,這裏背陰,雪竟然還是厚厚一層鋪得,冷得了不得。
她搓搓凍僵的手,還要往前走時,忽然背後伸出來一只手拍了拍她。
聽說這雪地裏常有土匪劫財劫色,不會今兒就倒黴的讓她遇上了吧?!
她心裏怕得要命,下意識手肘往後一拐,就捅了那人的肚子,讓他疼得蹲下來,她好跑。
“唔…”身後如預期一般傳來一聲吃疼的聲音,不過卻讓她剛擡起來的腳放下來了。
這聲音很是熟悉呀。她遲疑地回過頭,就見眉眼好看的醫師捂着肚子,一手撐在山崖壁上,苦笑地看着她。
哦,老天爺,她好像誤傷到人了。
“蘭醫師你沒事做賊麽,偷偷摸摸的跟在我後頭,還不出聲,活該你被打。”
郁泉秋沒有好聲氣地說着,扶起醫師,粗聲補氣道,“還好你不是男人,否則,我保證你現在有個地方比肚子還疼。”
郁小同志嘴巴毒,有時候尖牙利齒的說起來,能把大姑娘說得直哭,大娘說得直跳腳。
當下嘗到她潑辣勁兒的蘭善文,也沒說什麽,只輕輕問她道,“你肚子還疼麽?”
還打算罵她的郁泉秋被她的話噎住,眼眶忽然就有些熱。
她最厭人家什麽都不說就對她好了。
他媽的!平常那些男人為了想和她上/床圍着她,給她點糧票布票對她好,她還能見招拆招。像蘭醫師這樣,什麽都不圖,就對她好,媽的,這讓她怎麽好對付她!
她冷冷甩開扶着她的手,說,“你管我是疼是冷,我就是死了,跟你也扯不上半點關系!”
“快年底了,別說這樣的喪話。”雪地裏,醫師的眉眼越發清晰,就和吹得散了的梨花似的,說話語氣也輕輕柔柔的,“你肚子疼的話,我背着你走吧,到鎮上就有藥店了。”
“肚子疼得不該是你麽?”郁泉秋冷笑,“你怎麽又回來了,丢下你的未婚夫,他不會擔憂麽?”
“他們正在鎮上買東西,我沒什麽好買的,就趁着人多的時候,走近路過來找你了。”醫師和她解釋完,又頗為擔心地看她,“你……真的沒事麽?”
“我要是說我沒事,你是不是就馬上轉身回去鎮上了?”
沒回她的話,只從她咄咄逼人的語氣裏,醫師慢慢明白她該是沒有病的,也就松口氣,對她輕輕笑了笑,“既然你沒事,那就好了。你要是不想去買東西,就在鎮口等一會兒,人多了走才安全,不然這山路太長太險,你一個人走,太危險了。”
郁泉秋不理她。
蘭善文也看出來有時候這姑娘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住,也不強求,嘆了口氣,說,“那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慢着!”她剛轉身,身後的郁泉秋就叫住了她,冷道,“蘭醫師,我身上疼,你能幫我看看麽?”
“當然可以。”她輕輕點頭,轉了回來,信以為真地溫柔道,“不過我手頭邊沒藥,知道病因,也不能現治的。”
她無所謂笑笑,“沒關系,蘭醫師幫我看看就好了。”
“嗯。”醫師慢慢應着,走近她,剛想問她是哪兒疼,忽然面前的姑娘就一把抓住她,猛地一扯,把她壓到山坳的崖壁上。
一臉兇相,咬牙切齒地對她說,“蘭善文,你又不欠老娘,為啥要對老娘這麽好!要是你他媽的沒所圖,趁早給老娘滾遠點!大把的男人還在等着老娘呢,你知不知道!”
貼着冰涼的崖壁,醫師淡淡笑了笑,面色蒼白地道,“比如說李建魁麽,的确,他人品樣貌還好。”
“蘭善文,你不要臉!”郁泉秋被她氣哭了。
是真哭,她從來沒見過像蘭善文這樣的人。
他媽的你求着讓她來對你圖謀不軌,她還無動于衷的,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哎,你別哭啊。”看見她眼淚簌簌地直往下滴,醫師也急了,想勸她別哭,她卻忽然狠狠地欺身抱了上來。
☆、第 24 章
抱着人姑娘,能有什麽事發生?
當然是親嘴了。
不然得多虧,難得她丢了一回羞恥心,主動上了一次呢。
不過蘭醫師的嘴唇可真軟,而且,還似乎有甜味兒似的。她時常親牧牧軟軟的小臉蛋,觸感就跟這差不多。
光天化日的雪地裏,郁泉秋就這麽如狼似虎地撲到醫師身上,對着人嘴唇咬。
其實她是恨不得把她舌頭都咬掉的,但想想萬一她真把醫師的舌頭咬掉了,回頭她讓她出醫藥費可怎麽辦!
所以她只敢咬她嘴唇。
感覺嘴裏傳過來屬于醫師的血的鐵鏽味道的時候,她又心疼了,伸出舌頭對着那傷口細細地舔。而後不知道是不是覺出味兒來了,她軟乎乎的舌頭不知怎麽就勾上了醫師的,緊緊抱着她,快溺死似的纏着她不放。
而被她八爪魚一樣纏着的醫師呢,就由她抱,由她親,由她咬。
一氣兒聲音也不發,一些兒表情也不帶,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活像是她抱着的,親着的是個死人一樣。
怪不得男人喜歡在床上潑辣帶勁的了。他媽的,她這樣冷淡,這麽不配合,你就是上了她,能有什麽意思!
可就算醫師再冷淡,郁泉秋也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依舊纏着她不放。
好,是她下賤,是她不要臉,是她冷臉貼人熱屁股還不行麽。
什麽狗屁名聲,反正她也沒有,她不想管了,她只想抱着懷裏的人,就算她再怎麽冷冰冰的,再捂不熱,她也認了,她就是賤到骨子裏的蕩/婦,好了麽。
她只想要懷裏的醫師,想得都快瘋了。
就只是這麽抱着她,她覺得自己折壽十年都值得了。
“善文,善文……”親了會兒,她喘不過氣了,離了她的唇,低低地喃着醫師的名字,感覺心肝脾肺腎都在被火燒一樣疼得慌。
這個名字像烙在她心上一樣,怎麽也去不掉,洗不了,每念一次,她心裏就好像戳了窟窿一樣,好疼,好疼。
“可以放開了麽?”
她低聲喘氣的時候,就聽見醫師冷淡的話,好像是石鑿子一樣,把她心裏的傷口又鑿得大了十分。
她呆呆的擡頭,醫師嘴角被她咬得破了皮,沉靜的臉上滿是蒼白色的溫柔。
“泉秋……你還年輕……我覺得李建魁還不錯……起碼,他比這磨子嶺上一般的男人要……”
她說着說着,說不下去了,因為面前的姑娘眼裏的寒冰能把她凍死。
“蘭善文,你還有沒有心?”
合着她倒貼醫師都不要,是她太高看自己了。
不過也是,像醫師這種樣貌好品行不錯,脾氣又好的人,又怎麽會看上她這種出身貧寒又下賤的女人。
得了吧,什麽飛上枝頭變鳳凰,全是他媽的騙鬼的!
“我是為你好……”偏過頭去不看她眼裏盛的悲傷,蘭善文恍惚地笑,目光也慢慢帶上幾分哀色。“你是個好姑娘……”
“呵。”郁泉秋冷笑,“得了吧,我是個有名的破鞋,這嶺上的人,誰不知道?”
“我不信別人說的,我只信你尋常的為人。”
不知是不是大學時書看得太多,醫師講話總有點傻氣,還帶着點撼動人心的執着。
她看着她,輕輕笑道,“泉秋……你不要犯傻,我有什麽好,膽小,沒用,性子也溫吞的厲害,連贍養自己父母都做不到……你不要犯傻。”
人的身上,誰還沒個缺點,但像醫師這樣,硬要把時局說成是她的過錯也很罕見。
是你不想贍養你爹娘麽,分明就是你被下/放連你爹娘的面都撈不着!你他媽說說,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他媽內疚什麽?!
郁泉秋氣得想打她。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猛地抱住醫師,在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大罵,“蘭善文你他媽是不是傻!總是一副苦兮兮清修菩薩的樣子,難道你這樣兒你爹媽就能不受處分,你就能回去首都了?!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媽的!有種把糧票衣裳和錢都給老娘,你他媽怎麽沒本事和老娘談戀愛了?!”
她越說越氣,看見醫師想反駁,想都沒想一把捂住她嘴,繼續罵道,“媽的,你讓老娘跟誰處對象就跟誰處對象,老娘又不是你養的物件,憑什麽要聽你的話!”
罵着罵着,她眼淚嘩嘩地往從眼眶裏往下淌,“……蘭善文,你不要臉!”
醫師由她打,由她抓着領子罵,一句話也沒說,看她哭了,只默默從身上拿出來自己洗的發白的手絹,遞給她,虛弱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客氣地接過來手絹,并惡意地在醫師潔白的手絹上鼾了把鼻涕,郁泉秋一臉的潑婦相,“你不是還要回鎮上和他們彙合麽?”
“等把你安全送回去,我再走回來。”醫師溫和地道,“不然,我不放心。”
郁泉秋聞言,淡淡問她說,“這麽說,你不久以後還是得和耿雙年結婚了?”
醫師低下長長的眼睫毛沒吭聲。
“蘭善文,你他媽要是對老娘沒意思,就不要對老娘這麽好!”
心裏堵了石頭一樣,郁泉秋冷笑着對她吼,“媽的!老娘路上就是被先/奸後殺了,也跟你沒半點關系!你那麽喜歡對人好,怎麽不去開個善堂?你對人家沒意思還這樣吊着人家,不知道這樣最煩了麽?”
“滾吧,滾遠點,別再讓我看見你。”吼了一段時候,郁泉秋沒力氣了,渾身抽絲一樣,她神色頹了下來。
脫掉身上的大衣,劈臉沖醫師丢了下去,“你的東西,我一件都不會要,那些糧票和錢,我回去就全都給你。用了的,我已經記到賬上了,等開春了,我會一分都不欠的還給你的。”
話落,她穿着薄薄的春布衫,頂着寒風利落地往前頭走。
天氣冷,有她的心冷麽?媽的她抛了自尊心,想方設法地倒貼給醫師,她這樣都不要,她還能怎麽辦?
繼續狗一樣恬不知恥地跟在她身後搖尾巴?
算了吧,她的勇氣已經用完了。
她磕磕絆絆地慢慢往前頭走,醫師就不疾不徐地默默跟在她身後。
兩人差了一段距離,郁泉秋好幾次渾渾噩噩地看不清路要跌倒時,醫師想要上前,都被她不留情地拂開了。
既然醫師能立意要和耿雙年結婚,她自然也能打定主意不和她有任何來往。
人嘛,誰離了誰是活不下去的。
以前鬧饑/荒的時候,她一個人帶着牧牧,不也熬過來了?
媽的,以後就是吃土,她也不想再和身後的女人有半點接觸!
她立意很是堅決,身後的醫師也很固執。一路不遠不近地跟着她。
她甩不掉她,索性就裝作看不見她。
一路走啊走的,終于走到了她屬身的屋子前。
她媽正在鏟門口的雪,看見她穿着薄衣,凍得臉色發紫地走回來,慌忙丢掉手上的鍬,迎上來問,“四兒啊,你這是怎麽了,啊?你的大衣呢?”
說完,看見她身後的蘭善文,一愣,“蘭醫師怎麽也跟過來了?”
“我沒事。”她一臉疲憊地搖頭,不想跟她媽再讨論有關醫師的一切,拉着她媽進屋,“媽,咱們進屋吧。我好冷。”
“哎,可是蘭醫師……”
她媽還想說點啥,可一看女兒凍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什麽了,連忙拉着她進屋給她起爐子烤火。
她呆呆地被她媽拉到炕上坐着,身上圍着套好的被子,旁邊還有她媽新制的火盆。很是溫暖的環境。她卻覺得身上越發的冷。
擡頭朝白簾紙糊的窗戶外頭看過去時,醫師已經不在那兒了。
她媽這時卻開了門,拿了那件大衣過來,跟她試探說,“四兒啊,這是蘭醫師将才送過來的,你看看……”
“把它放在那兒,等我一會兒把糧票和錢一塊兒還給她。”她冷冷淡淡地說着,閉上眼,“媽,我好累,我想睡覺。”
“哎哎,好,好,牧牧剛才跑出去玩兒了,媽去看看她。”
貼心地給女兒倒了杯熱水在炕邊放着後,她媽無聲地退了出去。
對着寂靜的屋子和醫師的那件大衣,她哀哀地閉眼,淚珠慢慢濡濕了她的臉。
☆、第 25 章
屋裏很暖。她抱着被子坐在炕上,呆呆地出神時,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候,耳畔之間隐隐約約似乎傳來孩子“咯咯”的笑聲。
她模模糊糊地睜眼,四下見不到女兒的影子,倒是屋子外頭隐約有人影晃動。
老天,牧牧不會是遇到拍花子的了吧?
她心裏想着,趕緊掀開被子,趿拉上鞋就慌慌張張地往外跑,疊聲喚,“牧牧,牧牧。”
“媽媽。”正在外頭玩的女孩兒聽見她的喚聲,趕緊跑過去抱住她的腿,笑着跟她告狀說,“媽媽,李叔叔的胡子紮得我好疼。”
李叔叔?哪裏來的李叔叔?
她彎下腰抱起女兒,才看見李建魁竟然站在她家屋門前,笑呵呵地看着她們母女,打趣說,“哎,郁同志你可真是個好母親,現在終于看見我了。”
看見他,郁泉秋一陣皺眉,“你怎麽在這兒?”
“四兒你說得什麽話,建魁他才好心好意地幫媽挑滿了缸裏的水呢。”她媽這時卻從竈邊走了過來,斥了她一句,而後滿面笑容地就要拉着李建魁進屋坐坐,“建魁啊,将才麻煩你了,來來來,進屋坐會兒,大娘給你倒碗水。”
“謝謝大娘了。但是我待會兒還有些事要回去,就不坐了。”
李建魁是個識眼色的男人,看見郁泉秋臉上的神色不好,知道她現在還不待見自己,笑着拒絕了她媽的好意。
而後看着郁泉秋,猶豫一會兒,面色微紅地拿出來一個小紙盒,遞給她說,“郁同志,我在鎮上看見一個小拤子,覺得很襯你,就買下來了。給你。”
郁泉秋不接他的東西,抱着女兒神色冷淡。
才要拒絕,忽然從旁邊屋子廊外傳來一聲清脆的笑,“我将才還要跟幾個醫師打賭我們的李大局長什麽時候會送這東西呢,沒想到動作這麽快。”
她聞聲看過去,旁邊屋子的記者和醫師在廊下站得齊整。
除了神色向來溫柔冷淡的蘭善文,其餘的人,都帶着月下老人一樣慈祥的微笑望向她這邊。
記者笑嘻嘻道,“李同志,好好努力啊,争取在年底拿下咱們磨子嶺上的這朵高嶺花,然後請咱們喝喜酒啊。”
“你們又打趣我。”饒是李建魁一個不怕生的人,被她這麽說都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趕緊解釋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不是,郁同志,你不要聽她瞎說,我就是覺得這東西襯你,才買下來的。”
她依舊是不答話,也不接東西,眼神卻不受控制地往那邊廊外的醫師那裏看。
天色已經有些黑了。雪下的夕陽餘晖缱绻地挂在被雪壓得下垂的枝頭上。
她該是睡了許久的,不然,時間也不夠醫師送了她一趟之後,又随着其他的人走回來的。
來回統共走了近六十裏的路,醫師明顯有些累了,面上透出疲态來。
一雙好看的眼睛裏,光暈也慢慢暗下來,在夕陽餘晖的映襯下,卻多了分頹靡的美。
看着這樣的醫師,她心裏無數只螞蟻在爬一樣,又癢又疼。
幾乎就要抛下她前時暗自下的決心,說什麽也要和醫師糾纏下去。
媽的,不就是自尊心麽,跟美貌善良,天下無雙的醫師比起來,能值幾個錢!放在秤上稱都沒一兩重!
“善文,累了吧。”正當她心裏掙紮時,從醫師們的屋子裏卻走出來手裏端着一杯茶的耿雙年。
他把手裏的茶遞給醫師,蹲下來,頗為心疼地替她揉小腿,“你要是丢了東西,就告訴我,怎麽一個人跑回去,又跑回來呢,山路那麽遠,萬一遇到匪徒怎麽辦?”
被夾了雲的夕陽暈染着,整個天空都是慘淡的,就像是她慢慢蒙上霜雪的心一樣。
眉眼溫柔的醫師沒有拒絕男人的好意,也沒往她這邊看。
目光又沉又遠地抛向天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替她按着小腿肚子的男人卻不停地唠叨,說着一些“我會心疼”之類的話。
媽的,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個醫師,學那些酸腐文人幹什麽,三句話不離“心疼”,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愛女醫師入骨似的。
你他媽有本事心疼,有本事把心割掉給蘭醫師啊,到底是不是真心,把心割掉給人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男醫師的情話說得賊溜了,旁邊的記者連打趣的心思都沒有了。
無奈地搖頭,丢下一句,“不打擾你們了,我和吳醫師回去看看爐子燒好了沒有”,就拉着還在呆呆看這兩對人的吳頌竹回屋了。
而男醫師的話還在繼續,纏纏綿綿地和鋼針似的,一下一下紮在人耳朵裏。
以深情的眼眸看着溫柔貌美的女醫師,時不時給她理理鬓發,捏捏肩膀。
過了也許是一刻,也許只有一分鐘。
許是情深入骨了,男醫師克制不住心裏的愛戀,光天化日的呢,就偷偷摸摸沖還在發呆的女醫師臉上親了一口,臉紅道,“善文,你真美。”
女醫師回了他一個蒼白的笑,“天晚了,你回去吧。”
“哎……好。”既為她沒有躲開他的偷香而激奮,又為她什麽表示都沒有就讓自己走而傷心。
矛盾之下,男醫師也只能附和她的話,旁若無人依依不舍地又和她說了好些情話,走之前,還趁着她不注意,又親了她一口,才滿足地往自己的宿舍走。
女醫師在原地站着,目送他漸漸遠去,望夫石一樣沒有半分動靜。
好一副牛郎織女的情深厚誼!
而恰巧看見這一切的郁泉秋,只是冷笑。
媽的,怎麽前幾年打/腐/化打得那麽嚴,這幾年就沒動靜了?!光天化日之下男男女女也不知道還要臉不要!媽的,要是能舉/報男女搞腐化,她現在就要去廠裏的大喇叭那裏把這兩個不知羞恥的醫師挂起來批/鬥個百八十遍!媽的!媽的!
看見作為同盟的隔壁男同胞走了,李建魁也有些不好意思,看一眼面前嬌媚的女人,道,“郁同志…你要是…要是不喜歡拤子,我明兒…”
他話沒說完,郁泉秋猛地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手足無措的男人,慢慢問他道,“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這…”被她拆穿了心思,縱是八尺男兒的李建魁,也鬧個紅臉,古銅色的臉上紅雲止不住地透出來,看看她,吞吐道,“郁同志,我…你…”
“你要是個男人,就直接說出來。”郁泉秋冷冷說着,把懷裏的女兒交給了她媽。
“是。”她的這番話,激起了男人骨子裏的征/服/欲和血性。
李建魁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