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回
白瀾石在施琅岐走了後,便怔怔的坐在椅子上望着地上裂縫發呆。
這具身體跟着他八年,他花了八年的時間去接受他,心氣高傲如他,怎能接受。少年也曾舉起利刃,也曾幻想保家衛國,斬盡犯我大齊的宵小。
少年跟随師傅游歷人間,見過這世間的魑魅魍魉,卻也不乏志士仁人。
萬物是我,我是萬物。
天不遂人願,桀骜少年卻被困在了這四四方方的房子裏,圈養了八年。白瀾石本以為心智已被磨平,卻哪想施琅岐的一句比常人儒弱些也能讓他血中發熱。
他貪婪的幻想着可以跨上駿馬,奔馳在天地邊緣,可以舉起自己封鎖在床底的佩劍,他想了很多,想到忘了時間。
不确定這是否又是一場空歡喜,但這一時刻他明白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無欲無求,這具身體一直是他暗藏心底早已鏽跡斑斑的心結。
如今翻出來仔細清掃,雖徹骨痛但酣暢淋漓一身松。
白瀾石回神來天已經暗沉了,四處點起了燭燈,身側齊桓靠着椅背雙臂環抱于胸前,搭攏着腦袋瞌睡着。
淡黃色的光暈打在其側臉,顯出少年俊朗的五官,身材高大的齊桓委屈的蜷縮在一張椅子上。
“齊桓。”白瀾石輕推齊桓。後者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望着四周手撐着椅子将下滑的身子坐正。
待看清面前人時才帶着些鼻音說道,“晚上啦,哥哥我餓了。”說着肚子咕嚕的響了一聲。
“想吃什麽?”白瀾石笑道。
白瀾石美則美,卻因眉目間的愁容多了幾分凄哀,可面前這人眉目間多是釋然晴朗,仿若十年前初見般,驚鴻一眼,從此挂我心間。
齊桓暗暗松了口氣,久藏成疾,心病最難醫。
他想知曉哥哥為什麽會落水?這幾年過的怎麽樣?有沒有在難過失落的時候想起我?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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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想吃什麽?”齊桓笑的露出了小虎牙。
用膳間榮樂回來了,“奴見過瑞王,公子。”
白瀾石放下筷子,上下掃視了眼榮樂,“怎得這麽晚?”
榮樂手指着自己臉,眨眨眼,“公子,您就沒發現奴有什麽變化嗎?”
榮樂嘴角兩邊點着紅色的面靥,發髻也梳成了京中流行的百合髻。
“發髻變了,面靥也點上了,看來榮樂長大了,知道美了。”白瀾石見着少女靈動的樣子打趣道。
榮樂害羞的攪着背在身後的手,“康王身邊的雲兒姑娘給奴化的,她說女兒家要學着裝扮自己。”
“公子奴這樣好看嗎?”
榮樂生的一張白瓷的娃娃臉,點上嘴角兩邊的面靥不似尋常女兒家的風情,反倒有點像挂畫裏頭的年娃娃,喜慶的很。
白瀾石斜眼瞪了一眼一旁捂嘴憋笑的齊桓,仔細思索了一會,才堪堪開口,“榮樂天生麗質,怎樣都好看。”
少女心思淺,喜怒都表現在臉上,“對了公子,康王在您走後獨自在桃林呆了好一會,問了奴好多關于您的事。”
“不過奴緊醒着呢,一句關于公子的事都沒透露給康王。”
白瀾石下意識的皺眉,就見着齊桓伸手撫平白瀾石眉間的褶皺,“哥哥不要皺眉。”
白瀾石擡眼看了眼笑嘻嘻的齊桓,對他的行為沒當回事,“我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說話間白瀾石已覺沒了食欲,便坐在一旁看着齊桓用食。
“哥哥怎的不吃了?”
“飽了。”
齊桓用餐時特意留意着白瀾石,見人只喝了一小碗湯吃口幾口子菜,現下裏說飽了,惹的齊桓皺眉,“哥哥吃的太少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便盛了碗粥放在了白瀾石面前,“哥哥再吃一碗粥?”
“飽了。”白瀾石有些詫異的望着齊桓。
“哥哥,就吃一碗,粥溜縫,不占肚子的。”齊桓又将碗朝前推了推。
白瀾石笑道,“殿下再推便要趴在桌上了。”
齊桓與白瀾石面對面坐在圓桌前,隔着有一手臂的距離,這讓齊桓遞東西不得不俯身貼近桌子。
白瀾石起身卻被齊桓拉住袖擺,眨着眼睛可憐兮兮道:“哥哥我頭次給人盛食!”
白瀾石想來也好笑,在齊桓死纏爛打軟磨硬泡之下,自己竟真将那碗粥塞下了肚子。在齊桓的誇獎下,白瀾石扶額嘆氣,揉着自己鼓鼓漲漲的胃到了後半夜才舒坦些。
還未睡一會便被榮樂叫醒,“公子公子,施醫師在門外等着呢!”
白瀾石猛然睜眼,“幾時了?”
“辰時啦!”榮樂探手試了試白瀾石額頭,“沒發熱啊,公子今個怎麽睡了懶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昨個睡的晚了些。”白瀾石匆匆洗漱了一番。
“公子先用點…”還沒說完白瀾石便疾步走出去了。
白瀾石這八年卧床休養,身體長時間沒運動有些不麻利,跟着施琅岐後面磕磕跘跘的打下一套。
齊桓來時正巧碰見白瀾石跟着施琅岐學五禽戲,走到闾閻身邊坐下,拿起一旁果子啃道:“你家公子什麽時候練的。”
闾閻咬牙切齒的盯着施琅岐,“練了有一會了。”
“怎麽這幅樣子?”齊桓見着闾閻手中的果子被指甲掐出了好些印子。
“公子沒用早膳便起來跟着施騙子打拳了,哼!”
榮樂遞上茶水,将茶杯重重落在闾閻一旁,“闾閻你就是嫉妒,怕公子不要你。”
闾閻站起身來,指着榮樂道:“你這小丫頭片子懂什麽,跟個年娃娃似的。”
哼,榮樂放下茶杯便跑去幫白瀾石擦汗,日頭起來了,白瀾石面頰因為運動而浮現微微紅暈,額頭上泛起薄薄的一層汗珠。
齊桓盯着看了一會,“哥哥沒用早膳?”闾閻一口咬上手裏傷痕累累的果子,咀嚼着含糊不清,“可不是麽,公子為了他,早膳都不用了。”
齊桓行思百轉千回,回過神來便見着白瀾石拿方巾擦着汗走來,齊桓趕忙将一旁未動過的茶水端去,“哥哥喝水。”
白瀾石接過後轉身遞給了身後的施琅岐,施琅岐看着闾閻手邊的茶杯,“公子,我用師弟的便好了。”
闾閻見着了拿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大口,笑眯眯的伸到施琅岐面前,“不好意思,我喝過了。”
施琅岐就着闾閻的手喝了一口,皺眉,“涼了。”
齊桓奪過白瀾石手中的杯子,端着放到白瀾石唇邊,“哥哥我的水還是熱的。”
白瀾石微微皺眉,朝着遠方喊道,“榮樂端杯水來我屋裏。”便轉拂袖而去。
施琅岐饒有意味的看着齊桓,“殿下是瑞王?”
“嗯?”齊桓将杯中水一飲而盡,不快的道。
“路漫漫其修遠兮。”施琅岐看着齊桓意味深長道。
齊桓皺眉望了一眼一旁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的闾閻,突然笑到,“彼此彼此。”說着便轉身去追白瀾石。
白瀾石一身虛汗,在食用過一些糕點墊肚子後便沐浴去了。齊桓進了屋子小聲的喊道,“哥哥……哥哥……”
“嗯?”聲音從內室裏傳來,齊桓便悄悄溜了進去,便看見白瀾石泡在浴桶裏閉目養神,蒸汽彌散熏的人暈乎乎的。
白瀾石因為水汽的原因,睫毛濕漉漉的,頭發浸沒在水裏,有的則粘在了白皙的脖頸上。
齊桓哪見過這場面,臉噌的一下紅了個透,轉身時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凳子,白瀾石睜眼看向一旁手足無措的齊桓,“來了剛好,勞煩殿下将桌子上的水拿給我。”說着伸手指了指邊角小桌上放着的茶盞。
水聲嘩啦,齊桓背過身去,一只手蒙着眼睛一點一點的向着小桌蹭去,摸着了又一點一點的蹭回來,“哥哥給。”
見着人将水杯舉在自己腳頭,白瀾石氣笑道:“都是男人害什麽臊。”
齊桓心道:是呀,都是男人,這樣顯得我跟個大姑娘似的。
做好了心理建設,便聽身後嘩嘩水流聲随即手上一輕,見着白瀾石起身拿過杯子,喝了一口,才又将杯子塞回了齊桓手中,赤腳站在毛毯上,拿過架子上點毛巾擦拭着身子。
齊桓僵硬在原地,慢慢移動到牆邊,面頰抵着冰冷的牆壁降溫。
白瀾石系好了內襯,見着齊桓還面貼着牆,輕笑聲便出去了。
齊桓緩和了好一會才發現身後沒了聲音,開口道,“哥哥?”
“哥哥你還在嗎?”
“哥哥?我轉身啦!”
齊桓轉身便見着榮樂抱着衣服一臉詫異的盯着自己看,吓了一跳,堪堪穩住心神,“你家公子呢?”
“啊?啊!”榮樂回過神來,“公子在前屋用膳呢!”
“哦好。”齊桓出去後又折回來,“不許說出去。”榮樂點點頭,“還有…打掃幹淨。”說完便一溜煙跑了。
白瀾石見着榮樂出來,朝後望了眼,“齊桓呢?”
榮樂捂着嘴笑道:“瑞王估摸着翻窗走了。”
闾閻跨步走來,“公子,魏纻将軍帶着秦姑娘來了。”
“請去會客廳,我速速便去。”
“是公子”
魏纻雖是将士,卻并不五大三粗,反倒身材勻稱結實,久經沙場便黝黑了些。
即使穿着常服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也難掩軍旅之人身上的氣質。
“魏将軍。”白瀾石作揖。
“先生不必與我客氣。”魏纻扶起白瀾石,一旁的秦竹趕忙将白瀾石扶坐在椅子上。白瀾石笑着擺手打趣道,“秦姑娘這樣對我,也不怕将軍吃味?”
見着秦竹紅了臉頰,坐在一旁不言語,魏纻拍了拍秦竹的手,“先生,秦竹都同我講了。”
“哦?”白瀾石微做詫異神色。
“魏某這次便是感謝先生當年對家妻的出手相助。”魏纻看着秦竹眼中不掩柔情。
“我只是将人引薦給樂老,是秦竹自己優秀,才留了下來。”白瀾石端起茶吮了一口。
白瀾石口中的樂老便是宮中樂師,秦樂。當初秦竹乃是販賣的女奴,被白瀾石所救下,見着人有樂理天賦,便引薦給了當時還未入宮的秦樂,被收為弟子,後來秦樂入宮,秦竹便頂着秦樂義女的身份也入了宮。
門外榮樂見着了秦竹欣喜笑顏開,“秦姐姐你來啦!”
秦竹起身微微颔首,“榮妹妹。”
榮樂上前拉着秦竹的手,撅着嘴巴對白瀾石道:“公子,奴好久沒見着秦姐姐了,想的厲害,能不能讓奴與秦姐姐聊會女兒家的閨房話。”
白瀾石看了眼魏纻,“問公子沒用,你的秦姐姐現在是魏将軍的人了。”
秦竹看了眼魏纻,魏纻回了她一個眼神,示意她安心,“內人少言,我又是個粗人,有個榮樂這樣活潑的妹妹陪着秦娘聊聊天,我倒是也安心不少。”榮樂開心的蹦蹦跳跳将秦竹拉了出去。
廳內安靜了一會,白瀾石放下水杯便聽見魏纻道:“公子可有事要魏纻幫忙?”
“魏将軍何出此言?”白瀾石挑眉。
魏纻躊躇了一會,“秦娘落魄時被先生所救,欠着先生一個人情必然戀戀不忘,我希望替秦娘還了這恩情。”
“将軍果然用情至深,令白某佩服。”白瀾石低垂下眼眸,“既然将軍敞開了說,白某也不就拐彎抹角了,我要将軍随着齊桓一同出征邊塞。”
“出征?”魏纻皺眉,“在下不曾聽陛下談起出征之事。”
“遲早會有,到時候瑞王會主動請纓,就勞煩魏将軍一路上多多照顧。”白瀾石擡眸望向魏纻,眼中不似謀士的狡詐,竟是一片赤誠。
“瑞王雖為親王,卻一直沒有戰功,先生此番舉動莫不是已經尋得明主?”魏纻。
白瀾石,“白某與瑞王接觸不久,是不是明主還望魏将軍多多留意。”
達成協議後,魏纻與秦竹留下用了晚膳才離去。
回房後白瀾石掀開被褥,打開小暗格,拿出之前秦竹托付闾閻遞來的信件,看了之後良久未言。
日子就這麽一日一日的過去了,白瀾石每日跟着施琅岐後面練習五禽戲,身子确實比之前好了許多。
今日書言在小桌子上練習大字,“師傅,徒兒覺得闾閻最近不太對勁。”苦腦的皺起小臉來。
“闾閻怎麽了?”白瀾石将一小盤糕點放在了書言旁,“休息一會,廚房剛做的點心。”
書言應聲,捏着糕點跪坐在白瀾石前,“闾閻最近總是悶悶不樂,我叫他出去玩也不去了。”喝了口牛乳茶咽下口中的糕點,“我昨個晚上還見着了闾閻在收拾行李呢,師傅是要讓闾閻離開嗎?”
白瀾石思索了一會,拍了拍書言的腦袋道:“師傅是不會讓闾閻走的,走了誰陪書言玩啊!”
書言含着糕點笑着摟住了白瀾石的腰,“師傅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