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回
五日後的早晨,榮樂将早膳擺桌,白瀾石帶着水汽從裏卧走出來,見着人發絲還帶着水珠,榮樂趕忙将房門關上拿過巾子替白瀾石擦拭。
“公子怎麽沒将頭發擦幹再出來,這吹着了風免不了又生病。”白瀾石因氣血不足導致毛發量比正常人少了些許,頭發很快便被擦幹。
白瀾石捧起碗中肉粥小口的喝着,只見榮樂怔怔的盯着自己不免嘆氣的問:“想說什麽便說吧。”
“奴沒什麽。”
放下碗看着榮樂,白瀾石帶笑的從鼻腔裏哼出,“嗯?”
“公子您不能一個人進宮,萬一出什麽事都沒個人照應。”小姑娘皺着眉頭一臉豁出去的吼了出來,倒是讓白瀾石一怔。
“我知道你的擔心但宮中不是誰想進便進的,若你不放心便在城門口等我如何。”白瀾石柔聲道,榮樂對于白瀾石的愛護讓白瀾石不禁心軟。
可堂堂大齊,雖對一切種族開敞大門,但帝王的皇宮是嚴加看守,如果沒有裏頭人的邀請,便是一直老鼠也進不得裏頭。
門外響起敲門聲,“公子馬車已經備好,何時出發。”闾閻的話音剛落門便打開了,白瀾石穿着墨灰色袍服,用玉簪固定了高束發髻,身上披着薄披風。
今天是個好天氣,早晨起便有着帶有暖意的太陽,洋洋灑灑的落在了白瀾石的臉上,白瀾石微微眯起略有些不适的眼睛。
“現在便去吧。”
白瀾石便朝着外院走去,闾閻看着還撅着嘴在原地的榮了,招呼着道:“還不去扶着公子。”
闾閻目送着公子的馬車離去,擡腳進府思量着采購藥材的事,便察覺衣角被拉住了,一只髒兮兮的手緊緊攥住。
是一個披頭散發的小乞丐,只到闾閻腰那小小一只,小乞丐的臉上有幾處已結痂了的傷口,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上,正仰面盯着闾閻。
闾閻将衣角從小乞丐的手中拽了出來,從袖子中掏出些碎銀子遞給小乞丐,“這些夠你這幾日用的了,趕緊走吧。”伸手隔空趕了趕。
小乞丐并未接遞過來的銀子,倔強道,“我不是來要飯的。”說着淚水便在了眼眶中打轉,又伸手攥住了闾閻的衣袖,聽聲音小乞丐是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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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閻好脾氣的半蹲身子平視着小乞丐,想将袖子抽回卻被小乞丐攥的更緊了,無奈的問道:“你是有什麽事嗎?”
小乞丐并不言語,只是死死的頂着闾閻看,竟也将後者看的心慌,不耐煩的道:“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叫家丁将你趕出去了。”
“不要…不要趕我,我不是來要飯的。”小乞丐瞪大了眼睛道。
“不要飯你來這幹嘛。”闾閻想着自己還有許多事情要去處理,卻被死死的拽着不經心頭添了一份煩躁。
見小乞丐猶豫了片刻,将空出來的手伸進懷裏,帶出一條灰撲撲的手帕來,“我是來還東西的。”闾閻盯着那髒的跟抹布一樣的帕子好一會,才認出那是自己前幾天丢掉的那只。
“這是我不要的東西,你要麽扔掉要麽典當掉,上面有金線估計還值些銀子。”說罷便用力拽回了衣袖,起身離開。
愣愣的小乞丐忽然嚎啕大哭引得路人頻頻側目,闾閻咬着後槽牙将人像小雞仔似的拎進了府,進了府小乞丐哭聲還是不停,聽的人心煩意亂。
引來了長青宅不少仆人來哄和逗小乞丐,倒立行走的、拿糕點的、拿小老虎布偶的,可謂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可這主角依舊不為所動,闾閻只覺得耳朵受道了莫大的摧殘,吼道:“在哭就将你扒光了吊府門口!!!”
衆人:“??!”
見着小乞丐是不哭了,只是流着鼻涕眼汪汪委屈的看着闾閻,好不可憐。
坐在小乞丐身邊的婦人責備道:“這麽大人了跟小孩子叫什麽勁,看把孩子吓的。”說着用手帕沾了水給小乞丐擦臉上的眼淚。
“紅姨他在哭下去我頭都要炸了,我今個可是什麽事都沒做,光陪着這個小祖宗鬧了。”闾閻揉着耳朵道。
紅姨見着小乞丐長得很是靈氣,不經心中柔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孩子,輕聲問道:“孩子你父母可健在?”
小乞丐不哭了便伸手夠着桌上的點心小口的吃着,聞言茫然的搖搖頭。這乖順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疼,“可憐的孩子,闾閻不如将孩子暫時留下代公子回來在……”
話未說完便別闾閻打斷,“紅姨這兒可不是慈幼局。”
哇的一聲小乞丐哭了的更加用力,抽泣:“我…我…不去慈幼局,我現在就走,求求你們了。”闾閻感受到無數條祈求的目光落在身上,太陽穴突突直跳,好一會才被迫妥協的點頭。
……
宮門外高偉早早就等着了,見着馬車來了趕忙迎上去,堆笑道:“先生身體可還安好啊。”
白瀾石被扶着下了車,朝高偉點頭:“已無大礙,有勞公公挂心。”
高偉領着白瀾石朝着內宮走去,“那雜家就放心了,娘娘聽說先生病了心急的不得了,抓着奴才一通的問,知道先生只是不幸染了風寒,才堪堪放心。”
“有勞娘娘費心了。”一路白瀾石都低垂着眼眸只望着腳下的路,高偉說一句白瀾石便回一句。高偉惦記着白瀾石的身體并未走的太快,游覽似的到了太極宮。
太極宮如同天上宮,暗紅色的牆壁裏頭滲出了花椒辛辣的味道,可想而知主人是多麽的受寵。
主位上坐着的便是當朝皇後佟毓婉,梳着堕馬髻用玉石珠釵點綴其上,眉如星月,目似流水,嘴角兩邊點紅正是京中流行的面厣,手如觀音,微胖顯得整個人豐韻多姿。
白瀾石行跪拜禮,佟毓婉見着白瀾石笑魇如花,紅點正好點在了酒窩處,“與本宮還這麽客氣作甚,快快落坐吧。”
“多謝娘娘。”
“家師可還安好?” 佟毓婉屏退了衆人問道。
“回娘娘家師一切安好。”白瀾石微微垂眸,恭敬的答道。
佟毓婉目光卻有些空洞的望着白瀾石,後者則垂眸不語,半晌才收回目光堪堪道:“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帶着些許凄涼。
白瀾石聞言擡眼看着高位上的女人,清楚的記得同師傅在王府中初見佟毓婉時,明眸皓齒、顧盼生輝、楊柳細腰,無一處不透露出少女的靈動。歲月剝去了女人的爛漫轉而贈予了成熟溫婉,以及用金錢與權力堆砌起的雍容華貴。
佟毓婉後知後覺失态,笑着轉移了話題,“贈與先生的東西先生可還喜歡。”
“多謝娘娘擡愛。”白瀾石起身作揖,“還望娘娘日後與草民來往低調,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佟毓婉愣了下笑道:“是本宮疏忽了。”
此時門外進來一個少年,面色還帶着一絲稚氣,身形挺拔修長,肩寬窄腰,穿着玄色的常服朝着白瀾石看了一眼,後而朝皇後恭敬行禮:“兒臣參見母後。”
“怎麽這般晚才來?” 佟毓婉似責備卻又包含着寵溺道。
“兒臣來的路上被父皇喚去,随意耽擱了些時辰,還請母後責罰。”
“這孩子,你父皇叫你去必然是有事與你商談的,跟母後之間請什麽罪。” 佟毓婉抿唇輕笑。
“謝母後。”少年轉而看向白瀾石作揖,“想必這位就是母後口中所說的先生了。”
佟毓婉笑着下位,握住了少年的手笑盈盈的道:“桓兒可記得此位故人?”
齊桓腦中飛快思索着,面前這人面相有幾分熟識,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人影,頓時心驚趕忙否定,歉意的搖頭道:“孩兒愚鈍。”
“當年你可是跟着人家後面喊哥哥的,你父皇連哄帶騙都未曾将你改口。” 佟毓婉笑着道。
齊桓心下一沉,記憶中英姿飒爽劍指外敵的少年郎怎會變成眼前這孺弱模樣,當即就愣在了原處。
白瀾石捕捉到齊桓眼中的驚愕,心中自嘲了一番才擡眼,如沐春風般的笑道:“想必這位就是瑞王殿下,果然如傳聞中氣宇軒昂。”
齊桓還未從複雜的情緒中脫離,緊緊盯着白瀾石的臉,若有所思道,“十年光陰……”頓了下“先生變化良多。”
白瀾石低垂着眼眸笑而不語。
三人聊了甚多,基本都是佟毓婉問,白瀾石答,齊桓時不時出聲,倒也意外和諧,直到經齊桓的提醒,佟毓婉才驚覺将至隅中,“詐遇故人便止不住的多問了幾句,先生可在太極宮用完午膳再回吧。”
白瀾石起身道:“承蒙娘娘厚愛,家奴還在城外候着,恐會讓她們憂心。”
想必是從玄機閣帶來的人,佟毓婉随即了然, “宮路曲折就讓桓兒送先生出宮吧。”
“多謝娘娘,有勞瑞王殿下了。”白瀾石并未推辭,一旁的齊桓卻面露尴尬之色。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齊桓走的快,白瀾石只得在後頭加快步伐,一路無言。
宮門口守着的榮樂看着白瀾石唇毫無血色,額頭上滲出了薄汗,胸口微微起伏喘息着,趕緊用帕子将汗水擦幹,擔憂道:“怎得出了這麽多汗。”白瀾石擺手示意無事,介紹道:“這是瑞王殿下。”
榮樂才注意到站在公子身邊的人,行禮道:“奴見過瑞王殿下。”
白瀾石朝着齊桓笑道:“榮樂自小便呆在閣子裏,頭次與我下山還請瑞王海涵。”齊桓看了看榮樂又盯着白瀾石蹙起了眉頭,這正大光明的打量使得白瀾石一愣。
齊桓不解道:“怎這般虛弱?”
白瀾石不着痕跡的捏緊了藏在袖子裏的手,面上依舊笑道:“疏于鍛煉便愈發孺弱了。”榮樂眼見着紅了眼眶,白瀾石知曉她心中所想,拍拍少女的頭。
齊桓顯然是不能接受這解釋,卻也不好說些什麽,見着白瀾石拍了拍少女的頭,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點頭道着要去陪皇後用膳便告辭了,改日在去登門拜訪。
……
見着齊桓,白瀾石感慨良多,當時跟在自己後面的小尾巴如今出落俊朗,要不是齊桓說道他還沒察覺已經過了十年之久,山中無光陰,雖身處玄機閣足不出戶便可知曉天下世事,卻也不及親眼所見來的震撼。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馬車搖搖晃晃的行至長青宅,白瀾石今日同皇後說了許多身子疲乏的很,本想用完午膳便回去歇息,紅姨卻領着一個面如白玉的孩子進來了,這孩子便是小乞丐,被紅姨梳洗了一番,顯得水靈的很,闾閻抱着手臂慢悠悠的跟在後頭。
“奴給公子請安。”紅姨欠身,白瀾石趕忙将人扶起,柔聲道:“紅姨不必如此。”
宅中人都不知紅姨真名,便随着白瀾石一道都喊紅姨,實則白瀾石也并不知紅姨真名,只是師傅讓他這麽叫,一叫便也未曾改口。
紅姨也是玄機閣人,白瀾石是個孤兒被卞玉京帶回來便是交托于紅姨撫養,據說紅姨早年有個孩子沒滿五月便夭折于腹中,一直是塊心病,閣中人也是知曉的。
紅姨年輕時貌驚天下,不少人想入玄機閣一探芳容卻都被山林繞了個糊塗。紅姨喪子還未到一年卞玉京便将小小的白瀾石帶回了玄機閣,交托給紅姨撫養,紅姨看見小小瘦瘦的少年,抱着眼淚止不住的流。
年少時白瀾石就曾懷疑師傅是否心悅于紅姨,便在街上随手将他撿去來撫慰美人之心,卞玉京聽見後掄着棍子要揍死白瀾石這白眼狼,還是紅姨出面才阻止了這鬧劇。紅姨是真把白瀾石當作親兒子來看待,白瀾石也敬紅姨如生母般。
“奴此番來是有求于公子,這孩子是個可憐的娃,父母都不在了就一個人讨生活,還這麽的小。”紅姨被白瀾石扶着坐下,眼圈紅了,拉着那孩子心疼的拍了拍孩子的手。
白瀾石會意打量着那孩子,孩子倒也不怕直直的看了回去,那模樣惹得白瀾石想起了幼時的齊桓,輕笑,紅姨見着白瀾石不似厭惡,又道:“這孩子心善,撿着了闾閻的手帕給人還回來了,人實誠的很。”
白瀾石點頭溫聲,“孩子你可有名字?”
小孩子見着面前氣質溫和的人,倒也不怕了,搖頭下定決心似的道:“還請公子憐惜,我什麽都會做的,我也能吃苦一個可頂兩個。”
紅姨見孩子這樣更加心疼,白瀾石則搖頭道:“小小年紀還是以學業為重,改日我為你尋個教書先生教你習字。”
孩子驚訝的微張着嘴,難以置信的看着白瀾石,白瀾石思索了片刻又道:“喚你書言如何?”
紅姨笑着拍孩子的背,“還不快謝謝公子。”
書言趕忙磕頭謝恩,生怕不夠響,到又讓紅姨心疼了,白瀾石看着在旁一臉嫌棄的闾閻道:“我見這孩子身上傷多的很,你招來的人你得負責。”
闾閻正欲反駁卻見着白瀾石雖面露笑容也掩藏不住眉眼間的疲憊,才堪堪不情願的開口,“曉得啦,趕緊休息去吧。”
白瀾石卻實精神不濟,沾床沒一會便昏睡了過去,直到第二日天亮才揉着眼睛喚人洗漱,就這樣子清清淡淡的過了幾日。
白瀾石在房裏喝茶看書,見着人來,眼沒擡的問道:“怎麽了。”闾閻跪坐在墊子上道:“閣主差人送了好些滋補的藥材,還讓人帶句話給您,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望公子玩的盡興。”
白瀾石用書籍擋住了薄唇,笑出了聲,道:“師傅還是這般惡趣味。”闾閻點頭道:“公子可如何應對?”
“既然知道要下雨,提前關好門窗便是,有的是焦急的人。”
“公子是否己經知曉了什麽?”闾閻。
“算着時日康王也該動身回京了。”白瀾石看着院子裏已經開始凋落的白玉蘭,微哂。
闾閻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對了公子,可還記得書言。”白瀾石回望着他,示意其說下去。“最近查他功課發現這孩子有些不對勁,文章裏戾氣極重,不像是個十歲孩子能寫出來的。”
說罷将帶出來的一份文稿遞給了白瀾石,白瀾石看着紙上有些稚氣的字,“估摸着這孩子不是普通人家的,你去查查這三年內滅族的家族有哪些。”
“是,可這孩子怕是一般的先生教不了。”闾閻有些為難的看向白瀾石。
“怎得有求于我?”白瀾石打趣道。
闾閻豁出去了,咬牙道:“這孩子畢竟是我帶進府的,我總是要負責些,可公子你知道我的,我看見小孩子頭就疼。”
“讓我教他可以,有一個條件。”見着白瀾石得意的舒展着身體,略帶些狡猾緩緩道:“以後不許在我湯藥裏參些味苦的藥材。”
闾閻看着面前的白瀾石,忽然有些恍惚,公子心情似乎不錯,随後搖搖頭笑道,“不行。”
雖被駁回,但那日起白瀾石還是親自教導書言,書言知曉闾閻拿走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後,自己便被白瀾石拎到了身邊教導,一開始書言明顯有些排斥白瀾石,可無論書言如何語出驚人白瀾石都并未責怪,這人書言放松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