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回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初春微風不燥,帶着一絲涼意。
一輛馬車在官道上緩慢行駛。
“公子,現下城裏已宵禁,莫不在城外客棧歇腳,明日進城。”跟在車旁的少女對着軒窗恭敬道。
豆蔻年華,嬌美初次。
奈何美人腰帶上塞着飛刀,身後背着一把三尺長刀,月下泛起冷森森的光芒,襯得美人多了幾分詭異。
從車裏傳出兩聲叩擊,少女微微颔首,快步走到馬車前,對車夫低語。
店小二瞅着夜深了,耐不住困倦,支愣着腦袋昏昏欲睡,聞到外頭有動靜,趕忙站起來賠笑。
“客觀是打尖還是住店啊!”小二揚起笑看着眼前嬌豔的小姑娘。
“過夜,一間上品房,備些熱水送房裏,馬喂上好的飼料。”少女利落的将錢袋扔給了店小二。
後者掂量後頓時喜笑顏開,“貴客,三樓左轉第二間便是了,小的等會便将熱水送上去。”
少女側身扶過一旁人的手,小心翼翼緩步将人攙上樓去。
此人被加絨的披風裹得嚴嚴實實,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曾外露,只有被少女攙扶的一側,從袖下露出蒼白纖細的手,以及連接處凸出的關節。
小二喂馬時,隐隐約約聽見了早禪的叫聲心道:都春天了,怎麽還有人裹這麽多。
随即又搖搖頭,懊惱自己想這閑心思幹什麽。
店小二端着水敲響了門,開門的是少女,小二一趟一趟的将熱水運到澡桶裏,乘着倒水的功夫朝着內室勾頭望去。
可惜一道屏風擋全了視線,不得暗暗癟嘴拎着水桶下樓繼續去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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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水已經備好了,奴來伺候你沐浴吧。”說着少女便上前去解男人的披風,男人曲手擋住。
“榮樂,我自己來便罷,今日勞累,早些歇息。”如山泉緩緩從石縫中洩出,溫潤清澈。
男人走進屏風後面,緩緩解開一層又一層的衣裳,将自己浸沒在熱水之中,暖意蕩開,緩解了一日馬車之苦。
待到出來時,還見着榮樂站在原來的位置,微微無奈,擡手揉了揉榮樂的發頂。
後者才微微緩解了表情,将手中的湯婆子遞給了男人。
“晚上抱着它,總歸暖和些,奴就睡在外頭榻上,有事扣兩聲奴便知道。”
“好生歇息。”男人短短道了一句,緩步走向內室。
……
“白瀾石,為師托付你一件事。”兩鬓微白面容卻依舊俊朗,這便是卞玉京,玄機閣閣主,白瀾石便是方才那男人。
玄機閣建在一座深山裏,外來人沒個人引路很難找着其坐落之處,上點道的都知曉玄機閣的神通廣大,想知曉天下消息便去玄機閣。
不同于其他江湖門派不願涉及朝廷紛争,玄機閣反其道而行之,只要銀兩給的足皇帝老兒穿多大尺寸的裹褲也能知曉。
白瀾石端坐在炕桌前,手執一枚白子,聞言看向對面的人,見對方不欲言語,便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對方才堪堪開口:“總是因為一件事而停止另一件,這怕會給你日後所謀之事帶來不妥。”
白瀾石低垂着眼睛,語氣不明意味:“師傅與徒兒言語,徒兒理當放下一切靜聽,尊師重道可是您教我的。”
卞玉京落下黑子攔截住了白子的攻式,擡眼皮看向白瀾石,見對方神色未動,依舊低垂着眼眸。
收回手,不動聲色的摩挲着杯口,還未開口便聽白瀾石道:“師傅與徒兒言語不必顧慮,師傅讓做的只要在徒兒力所能及之內,徒兒義不容辭。”
卞玉京輕笑,“你怎知我有所顧慮。”
“師傅下次注意将手收起來,或許徒兒便不會知曉了。”說話間白瀾石又下一子,讓卞玉京忍不住微微挑眉。
本是斷了對方的路,可白瀾石另辟蹊徑,枯木逢春,起死回生。
“你可知世間萬物皆是一枚子,可惜不只有黑白,此乃變化萬千,扶搖不定。”卞玉京不再落子,端起一旁的茶盞細品。
“此茶于太白山上所取,通體潔白,清純爽口,略苦而甘,故名為雪茶。你可知我何意?”
“徒兒愚鈍,師傅若是以此茶喻我便是辱了此茶。”白瀾石見狀也不再執子,将手端放于跪坐的膝蓋上,仍是低垂眼眸。
卞玉京朗聲笑道:“何以見得。”
“徒兒身體如同薄紙,畏寒厭暑,不經意的一陣風便能纏綿病榻數日。此茶生在太白,飽經風霜雨打依舊□□,與徒兒實屬不符。”
“罷了、罷了,這始終是你的心魔,我也不欲多言,此番你便下山替為師還一個恩情吧。”
“徒兒已然出世,不願卷入世間煩惱。”白瀾石眼神帶着些許涼意看向卞玉京,卻惹得後者伸手胡亂将眼前人頭發揉亂。
白瀾石也不惱怒,早已習慣了師傅動不動就亂揉自己的頭發。
……
“公子您怎麽又低燒了。”榮樂摸着床上人微微發燙的額頭,嘆氣無聲。
白瀾石迷糊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腦袋沉沉的,耳邊還回蕩着離山時師傅所言。
“不曾入世,何談出世,為師要你在十丈軟塵中滾幾年,看淡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再和為師坐而對弈。”
榮樂欣喜,聲音不自主的升高“公子您醒啦,奴正考慮着該不該叫醒您呢。”
稍待眼前恢複了清明才緩聲問:“幾時了?”
“辰時了,公子可要用膳?”榮樂見着白瀾石點頭,便趕忙呼小二送膳食進屋子。
小二端着食盒布膳時總算見着昨夜的人了,小二在這家客棧裏做了二十幾年的工,皇城腳下見過不少各色的公子,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可見着眼前人也饒是被驚豔。
白瀾石穿着茶白色的袍子,脖領處點綴着一枚翠色壽字文紐扣,消瘦卻不脫形,墨發披散神情淡漠,宛如誤入了塵間的仙人般。
見人望向自己,小二不禁臉紅,趕忙拎着食盒逃似的跑出了房間。
榮樂将盛着黧色水的玉碗放在白瀾石面前,後者臉上閃過一絲厭惡,榮樂見狀不禁笑出了聲,“公子藥是閣主親自配制,知道公子不喜苦,便将些味苦的藥換了,味道好了不少。”
聽見這話白瀾石才堪堪伸出手,皺着眉頭一飲而盡,趕忙将碗丢給了榮樂,示意在下一次喝藥之前都不想在看見這碗了。
顧着白瀾石還發着低燒,吃食便清單簡單了些,小米粥配上一碟客棧特制的腌菜加上山藥青菜,清淡溫補,使得白瀾石胃裏舒服了許多。
“公子可要歇息會兒。”榮樂叫來小二将殘羹撤去,替白瀾石披上披風,将新灌好的湯婆子塞進了披風裏。
“進城再歇息吧。”低燒讓白瀾石原本蒼白的臉頰浮現微微紅暈,看着帶了幾分人氣。
只住了一宿便也沒有要整理的東西,很快馬車便進了城。
齊國一連吞并了許多沿海小國,開辟了海上貿易,賺取了大批量的資金,建立強悍的軍隊、修築城池、大肆選拔人才,可謂強極一時。
不僅如此不少人乘船往來于大陸兩岸,更是促進了經濟文化的發展,長安作為首都尤為明顯。
由于各種文化的交織彙集,在長安城便可欣賞到特色文化及異域風情,一時天下文人紛紛荟萃長安,吟詩作對,好生風流。
進城以來榮樂尤為興奮,隔着帷裳白瀾石都能感覺到她此刻的好奇,到底還是個孩子。
也确實如此,榮樂從未出過閣,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樣好玩意,眼睛都看不過來。
“闾閻早早便來京中,想必早已收拾妥帖,公子可好奇?”榮樂終于露出了本是少女的天真爛漫,聲音也帶着些許活潑。
聽着白瀾石嘴角也帶了些笑意,“他辦事我放心。”
馬車行駛過熱鬧的街道,緩緩停在了較為清幽的道上,兩旁幾乎沒有攤子,連人家也沒有幾戶。
車在長青宅門口停下,宅內人早早便恭候在了門口,纖細的手微微挑起帷裳,榮樂趕忙将人扶出馬車。
為首的人道:“等候公子良久。”此人便是闾閻。
闾閻受卞玉京囑咐早早來長安打探,此人混跡江湖圓滑的很,單看着長相非常不靠譜,細挑的桃花眼帶着些狡黠,看着實為商人,祖上卻是五代行醫。
闾閻醫術了得,但就因為那不正經的嘴,使得人人都忽略了此人高超的醫術。
“一路上雖無大疾卻小病不斷,為時耽擱了些時日。”白瀾石說着攏了攏披風。
闾閻對着身後衆人“見過主子了,便都各司其職去吧。”領着白瀾石進府,前腳剛踏進後腳便有位公公前來傳話。
公公臉生橫肉,眼皮搭拉下來卻不掩雙目中透出的精明。
見着白瀾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谄媚道:“想必這位就是白先生了吧。”
闾閻小聲在後頭提醒道:“這是皇後身邊的公公,名喚高偉。”
白瀾石微微點頭,“敢問高公公所來何事?”
“雜家是奉皇後娘娘旨意,五日後還請白公子進宮與娘娘一敘。”說罷便朝後揮手“都擡上來。”
“這些是娘娘的一點心意,還請先生笑納。”
白瀾石眉頭微皺,還未開口便被闾閻劫了話頭。闾閻笑道:“我家公子日夜趕着來長安,疲勞過度染了風寒,精神有些不濟。”
高偉趕忙道:“先生可要保重身體啊,既然先生有病在身,那雜家就不多叨擾了。”
闾閻眼神示意榮樂,後者心神領會趕忙将白瀾石扶進了宅子裏。
見着白瀾石走了,闾閻瞅了瞅一幫擡箱子的人,雙手揣在袖子裏稍微前傾低聲道:“高公公在裏頭挑幾樣入得了眼的,在下才好收啊。”
高偉頓時喜笑顏開,笑眯眯拍着放在腿邊的箱子:“娘娘賞賜給白公子的,做奴才的怎好意思拿。”
闾閻從箱子裏拿出幾樣小物件,背着人遞給了高偉,“以後公子若在宮中走動,還要勞煩高公公多費點心。”
高偉遲疑片刻才将東西藏入袖中,得意的滿臉堆笑“我曉的,娘娘甚是重視先生的,不然也不會叫雜家來送禮。”
“喲!您看看,這天怎麽說變就變,雜家得趁着雨沒下,趕着回去複命。”高偉客客氣氣道了別,轉身鑽進了馬車裏。
直到馬車在彎道處消失,闾閻面無表情的用手帕将手擦了幾遍,白淨的手帕随手便扔在了門外,轉身進宅。
宅門關上後,犄角旮旯裏竄出幾名乞丐争相搶奪掉在地上的手帕,打得不可開交,只因帕子的邊緣用這金絲軟線縫了一圈。
白瀾石攏袖而坐,此處乃是會客亭,曲折的長廊将院子分成好幾塊,假山流水、游魚戲池、郁郁蔥蔥,處處彰顯着簡潔大方,坐在此處一眼一景,如置身山林之中。
“一路上奴都提着口氣,這下總算可以松快松快。”榮樂将亭子四周的素紗帳放下,“闾閻倒是貼心,知道公子吹不着風,還挂了帳子。”
白瀾石見着帳子逐個放下,微微嘆氣,“我這是如霧裏看花,白白可惜了這景致。”
“有什麽可惜不可惜的,公子身體最為重要,切不可貪樂病倒。”榮樂撅着嘴不滿道。
爽朗的笑聲響起,闾閻略微撩開帳子入內,“也就只有你敢和公子這麽說話了。”說擺朝着白瀾石作揖道:“公子還不管管這丫頭。”
見着白瀾石眼帶笑意的望向自己,榮樂紅着臉趕忙轉移話題,“那個…那個高公公送走了啊。”
“奴見着那公公面相兇惡不似等閑之輩。”榮樂微微皺眉。
闾閻收起了玩笑神色,跪坐在浦團上,“此人名喚高偉,皇後身邊的總管太監,這人年輕時暗地裏幫着皇後做了不少狠事,心思缜密又下得去手,是皇後的心腹。”
白瀾石微微嘆氣,“這種人在宮中不乏有些可惜了,此人可有何弱點。”
“回公子,自從主子當了皇後,高偉便逐漸留戀于錢財,據可靠消息高偉結交了不少朝臣,暗地裏收了不少銀子。”
榮樂跪坐在白瀾石身側,手撐着腦袋,裝模作樣的嘆息,“我覺着皇後娘娘賞的東西指不定被那公公吞了些。”
“丫頭才幾個月沒見着,便如此在意錢財啦。”闾閻伸手點了點榮樂的額頭。
“我才不是在意這個,我在意的這是皇後娘娘給公子的,憑什麽他從中私吞。”榮樂捂着自己的腦袋,不服氣道。
白瀾石見着榮樂氣鼓鼓的樣子柔聲安穩,“不過小盈小利罷了。”
闾閻蹙眉不解,“皇後娘娘明知您是來京中助瑞王,可這大張旗鼓的派人送禮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瀾石哂谑,“皇後這是怕亂花漸欲迷人眼,提前警示敲打一番暗地裏想拉攏我的人罷了。”
榮樂驟然起身,“太過分了,這不是将公子推入輿論中心嘛!進了宮還指不定怎麽耍花招呢!”
“我頂着玄機閣的名聲入了京,便已是在輿論中心。”白瀾石道。
闾閻:“榮樂雖是孩子氣但話在理,公子不得不防着些。”
白瀾石低頭摩挲着袖口,思考了片刻,沉聲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闾閻知曉躲不過便也不再勸說,“公子我将這些時日于京城中收錄的消息都已整理妥當,放在了您卧房。”
“你辦事我放心。”
白瀾石擡眸望向紗帳後頭的假山,朦朦胧胧,倒是将石頭邊緣的鋒利銳化了些許,顯得柔和了不少。
直到入宮白瀾石都不曾踏出房門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封面難搞哦,等我再琢磨琢磨的,(托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