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食蟹晚餐過後,厲戎又是好幾天的不見人影,甚至連晚上也不歸宿。
前面兩天,詹智堯是真的怕了,除了必須的下樓吃飯,幾乎連門都不出。
偌大的別墅,除了燒飯的谷姨,清潔的菲傭,沉默的園丁,就是少年兄弟倆的天下。
厲戎不回來,俊兒也不待在房間裏,樓上樓下的,或是窩在客廳沙發前面的長毛地毯上,對着超大的投影玩游戲,懶散自由的,或大呼小叫,恣意揮灑的年輕氣息。
某天詹智堯吃過飯,看着俏兒捧着iPad玩游戲,伸手拉住這個好脾氣的,喏喏了半天,多管了回閑事兒——
有時間,看看書不好嗎?以後,沒打算考個好學校出人頭地嗎?
俏兒瞪圓了貓眼,看怪物般的看他。沒出聲。
倒是窩在沙發那邊一身白毛衣藏青運動褲的俊兒耳朵尖,頭也不回的語帶嘲諷。
看毛線書看?考毛線好學校?出人頭地為什麽?還不是為了錢?少爺眼下不缺錢,好得很。
詹智堯很憋屈。為人師表慣了,忍不住就多了嘴。
技不壓身,總歸是自己的才好。
俊兒炸毛了,游戲機手柄一摔,怒氣沖沖撸胳膊挽袖子沖過來。
俏兒連忙攔住兩人,哄走了哥哥,弧度優美的嫩唇抿了半晌,才回了詹智堯。
房子裏沒書,一本都沒有。
詹智堯愣了好一會兒,心事重重的嘆口氣,轉身回了房間。
當天下午,詹智堯就給瞿扈打了個電話,試探的提出要求,說自己待的無聊,想買點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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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扈答應的很爽快,只回了倆字,等着。然後就挂了電話。
詹智堯瞠目結舌,自己還沒說要買什麽書吶……
過了一個小時。有書店的員工過來摁響了門鈴,恭恭敬敬的搬進門兩大紙箱子。
詹智堯将信将疑的拆開,一本本翻過去,滿頭黑線。
《道上往事》、《步步驚魂》、《盜墓三部曲》、《厚黑将軍》、《八卦姐談圈裏那點事兒》……
詹智堯不死心的往下掏着,恨不能從這一本本還沒拆封的書籍裏掏出個顏如玉出來。
《養生煲湯一百例》、《愛上一只小狐貍》……
身後傳來撲哧失笑。回頭,是下來喝水的俊兒。
俊兒用了然的目光看了看他,踢踢踏踏的走去了廚房。
詹智堯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沒動。
傍晚的時候,谷姨正在廚房裏燒飯,詹智堯破天荒的出了別墅的房門,背着手在院子裏散步。一邊走着一邊四處看,看樹看花看噴泉,偶爾還很有童趣的蹲在地上看螞蟻打架。
別墅這裏占地很大,從別墅房門走到院子大門,要穿過一個小樹林假山九曲回廊水光潋滟的蘇式園林,或者行車的話,就得繞上幾道彎,開個五分鐘的樣子。
詹智堯走走停停,渾然不覺的越走越遠。
一直走到院子裏的大鐵門那裏,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悄無聲息的鑽出來一個黑衣男子,影子樣的垂手而立。
詹先生請留步,園子裏逛逛就好。
詹智堯恍然大悟,腼腆的笑。對不起對不起,沒注意走這麽遠了。這就回,谷姨該喊開飯了。
又波瀾不驚的過了三天,勤勞的詹先生賞遍了院子裏所有的花花草草角角落落。總計被不同的黑衣男子攔回去五次,詹智堯都好脾氣的一一致歉,然後回頭。
第四天,正在B市談生意的厲戎接到電話,詹先生失蹤了。
……………………………………………………
晚上九點多鐘,別墅燈光明亮,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整間大屋子落針可聞,寂靜到可怕。
不是兩個少年睡覺的鐘點,可是他們卻嗅到了非比尋常的氣息,早早就回了房間,門扉緊閉。
黑色汽車滑行在濃墨般的夜色裏,幽靈般的幾乎融為一體。
賓利添越穩穩停在別墅門口。副駕門推開,一身黑西服的瞿扈踏腳出來,看都不看落腳處的小水窪,左手一拎一舉,寬大的黑色傘花發出輕微砰的聲響,與此同時,右手穩穩的扣上後座的車門,向外拉開,黑傘就勢擋了過去,穩穩的遮出一片天空。所有的動作說來繁複,做起來不過是呼吸之間。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高大精壯的男人下車,或許是坐久了,肩膀脖頸不那麽舒服。腳下沒停,左手卻按上了肩頸,順勢活動了幾下,發出喀拉喀拉讓人牙酸的聲響。
進了門,玄關處蹲着的黑色獒犬吓得瞿扈一哆嗦,下意識就往反方向讓了兩步。
獒犬有小牛犢子那麽大,伸着舌頭蹲坐那裏,四肢粗壯,目露兇光,悍然如虎狼。
拎着獒犬項圈站立邊上的是個個頭不高存在感極弱的黑衣男子,右臉上有道疤,從太陽穴一直到下颌,色澤暗紫,猙獰可怖。
“黑狼。”厲戎狀極親昵的蹲下身,摸了摸獒犬。說也怪,獒犬居然低了頭,小孩似的蹭了蹭厲戎的掌心,口中發出舒服的胡嚕聲。
厲戎摸了摸口袋,居然翻出一顆花生牛軋糖。當即剝了,喂到黑狼口中。
黑狼聞了聞,厚實溫熱的舌頭卷走了厲戎掌心的糖果。
“傷到人了?”厲戎站起身,看着刀疤臉。
刀疤臉恭敬垂頭:“回戎爺,只是右小腿被黑狼指甲刮了一道口子。不深,兩三公分長,不用縫針。”
“做得好。”厲戎嘉許:“邢刀,帶黑狼回去吧。對了,上次拳擊臺上死了的那個,黑狼吃了嗎?”
邢刀眉毛不動:“沒吃。沉塘養魚了。”
厲戎哈哈大笑:“黑狼太挑嘴。我把它慣壞了。回去賞它頭和牛,活的。”
邢刀帶着黑狼隐入黑夜,很快匿了行蹤。
瞿扈适時向前一步,欠了欠身:“帶下來嗎?”
厲戎嗯了一聲,寬了外衣走去客廳沙發坐下,大馬金刀。結實的肌肉在襯衫下,随着男人的動作牽扯出流暢的線條,蓄滿力量。
瞿扈打了個手勢,樓梯口兩個黑衣男子弓了弓身子,轉去左手邊第二個房間。沒一會兒,細微的金屬碰撞聲中,臉色蒼白至極的詹智堯被帶下了樓,一瘸一拐的站在厲戎面前。
厲戎沒吭聲,撐着額頭,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狼狽的纖瘦男人。
男人身上淡青色的衣衫刮破了好幾處,沾着泥水還有血漬,額頭剛拆線的傷口還是粉紅色的,細細一道蜈蚣趴在額角,有種詭異的美感。右腿的下半截褲子被扯掉了,纖長細瘦的小腿纏了幾道紗布,隐隐透出紅色。這樣看過去,說不出的落魄。
尤其顯眼的,是男人手腕腳腕上精巧的合金鐐铐。亞光銀色,成人小指粗細,兩個手腕間扯着一尺長的鏈子,腳上亦然,不影響行動,卻是……極其屈辱的存在。
“詹老師,外面景色好嗎?”
詹智堯搖搖頭,咬牙不吭聲。
厲戎笑了,凜厲的眉眼都柔和不少。只是落在詹智堯眼中,心裏更是驚懼,身體都不争氣的哆嗦起來。
“想出去玩,跟瞿助理說啊,”厲戎叼了根雪茄,瞿扈适時過來點了火。男人修長的手指耐心的轉着雪茄,讓它均勻燃燒着:“不是告訴你,有什麽需要聯系他的嗎?還是說,瞿助理不予理睬?”
詹智堯搖頭,困難的開口:“沒有,我要的東西,瞿助理都給我了。”
“哦,那你為什麽?說來聽聽。”厲戎呼出一口煙氣。
詹智堯深呼吸,再開口就不那麽抖了:“請問,這是你的待客之道?”他舉起手腕晃了晃,清隽的臉上深深淺淺的紅,氣的。
“這個,”厲戎哼了一聲:“原本詹老師是我客人的。可是現在不是,自然談不上待客之道。怎樣?小玩具喜歡嗎?德國定制的,可以刻上你的名字,然後我把鑰匙扔了,讓你戴一輩子。”
詹智堯恐懼的脫口而出:“不要!”緊張的咽了下口水,書生意氣的男人豁出去了:“我,我不想在你這裏待了!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了,只想離開!這答案你滿意嗎?”
“你想走,怎麽不跟我提?”
“提了你會同意嗎?”
厲戎笑笑,不置之否:“不知道,看心情。”
詹智堯都有點絕望了:“我自認沒得罪過你,厲戎你、你就不能高擡貴手,放過我嗎?”
“厲總都不叫了?”厲戎點點頭:“演了那麽久忍氣吞聲,為難詹老師了。那我們前面談的,墨陸的死因,你不想知道了?”
“想,可是我換不起。”詹智堯低頭:“所以,所以……”
“哦,了解。”厲戎适時接了話:“可是你看,你現在又有了新的要求,怎麽辦?”
詹智堯沉默兩分鐘,從牙縫裏擠出問話:“那你想怎麽樣?”
“明明知道,非要扯塊遮羞布。文化人吶。行,我來說。”厲戎将抽了兩口的雪茄放在煙灰缸上,任由它自然熄滅:“十年前,咱倆那點事兒就沒了。可以說——”
“厲戎。”詹智堯打斷了他的話,帶着懇求的眼神:“咱們到房間裏單獨說,行嗎?”
“哦,”厲戎恍然,轉頭看了看瞿扈,還有兩個緘默的黑衣男子:“你們三個,帶耳朵了嗎?”
三個人齊刷刷搖頭,沉默且面無表情。
“行了,”厲戎笑容可掬的攤攤手:“他們沒帶耳朵,需要的話,他們也會不帶眼睛。詹老師還有疑問嗎?”
房間裏明明開了暖氣溫暖如春,可是詹智堯只覺得冷。
厲戎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反對意見,滿意的點頭繼續:“簡單說,算是一種執念吧。我當年對你有欲望,你應該看得出來。可惜墨陸走的時候,逼着我說不許找你麻煩,死者為大,我聽他的。可是你自己撞我槍口上了,這不算我違約,你說呢?我個人覺得,執念這東西不好,所以應該毀了它。而毀了它最好的辦法,就是簡單粗暴一筆勾銷,從此以後,大家日子都好過。你想走,沒問題,你想以後毫無牽扯都可以。條件一個。自己脫光洗幹淨,撅起來求我操。一晚上,做盡興,我放你走。”
“你!你……你卑鄙無恥……你這是強盜邏輯!”
詹智堯只覺得腦子嗡嗡的,臉皮都被扒光了一般,火辣辣的,比扇巴掌還疼,真真切切。
厲戎看着男人氣的直抖,偏偏嘴笨,說不出什麽惡言,消瘦的臉上憤懑憋屈,眼角還帶着強忍的緋紅,真是精彩紛呈。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讀書人,放不開這些面子上的東西。我不急。你慢慢想,剛好順便養傷。我厲戎從來不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