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錦玉趴在她的懷裏細細聽着,那些話縱然說過很多遍,可聽在耳裏還是很感動,她擡手攀住她的脖頸攬在懷裏,止不住嗚咽道:“我和阿夜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情,只要你不負我,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跟着你。”
她還是這樣愛哭,像總也長不大的孩子,瀾夜抿嘴笑了笑,将她摟在懷裏颔首說好,“這個決定很倉促,我還有很多要準備的事情,未來的路也許不會太平坦,但是只要我們能出去,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種苦,你怕不怕?”
她搖撼着她,吸了吸鼻子,說不怕。
屋外依舊下着雨,雨柱沖刷着屋瓦,仿佛近在耳畔。就這樣抱着她,什麽也不想動,她想這樣抱着她,一直到天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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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殿裏燭火跳動,司馬钰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遂爬起來一疊聲叫着,“大伴,大伴……”
曹大伴聽見叫聲,忙推門進來,憂慮問道:“陛下怎麽了?可是打雷睡不着麽?”
自從順妃那晚走了之後,司馬钰一直有個怕打雷的毛病,因為順妃那晚走的時候,也是這樣雷雨交加的天氣。
他坐起來,心裏緊緊攥起來,突然問道:“孫太妃是今兒落水的麽?”
大伴一怔,“陛下問這個做什麽?阮掌印已經和內閣們商議了,您就不用操心了。”
“我剛剛睡着的時候,夢見母妃了,她渾身是血,就那樣躺在那兒,口裏喊着钰兒,钰兒……其實我心裏明白,母妃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
以前總是無憂無慮的,因為有父皇和母妃陪伴着,所以總覺得無法無天也不礙。可有一天忽然變了,一夜之間什麽都沒有了。這半年,衆人說他年紀小,有很多事情不懂,可他逐漸還是隐約明白的,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先是母妃,後來又是周貴妃,現在又出了孫太妃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總覺得不簡單,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聯起來。
喉頭有些發緊,見大伴不說話,他看着燈臺上那盞燭火,淡淡道:“大伴其實也明白的是不是?這宮裏也許沒有人對我是真心的,那些皇叔們都巴不得我也死于非命,我能感覺到,他們就在我身邊。”
曾經那樣天真無邪的孩子,如今也成了敏銳猜忌的君王了,大伴惶恐上前,跪在腳踏上,循循安慰道:“陛下怎麽會這樣想呢?不管怎樣,大伴永遠會陪着陛下,還有慕青姑娘,陛下不是很喜歡她麽,如今長公主也回來了,她是陛下的皇姑姑,陛下小時候不是最喜歡皇姑姑的麽?”
也許帝王終究會成長,可他這樣讓他早早的面對,還是太過殘忍。其實曹大伴心裏也明白,不單是順妃,孫太妃,也許就連先帝也身不由己,大郢立國這麽多年來,有多少君王是善終的?仁宗三十二歲,代宗二十七,而先帝才年僅二十四,誰的心裏不腹诽,皇家的事情,不過是心照不宣罷了。
“是啊,對我真心也許只有大伴了。”他忽然黯淡下來,“太妃死的時候,曾派人傳密信給我,叫我當心慕青,還說父皇和母妃是寧王害死的,而廠臣都知道,是他默許的。”說到這裏,他再也忍不住了,渾身顫抖嗚咽着流眼淚,“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大伴,你說我該不該相信?”
他隐忍住眼淚,蓄滿了滿眼眶的淚水,“他們都拿當我是傻子,為了他們的權力,可以在我的心上随意劃上幾刀,也許不致死,可這樣比不死還要難過了。我想了很久,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眼我就可以看見母妃滿身是血的模樣,那是我的母妃,他們怎麽可以這樣殘忍?!”
曹大伴吓道:“這是誰說的?太妃的話,陛下不能當真……”
“大伴不用安慰我了,也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罷,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以前不明白,現在再想一想似乎也能想明白。”他歇了一下,“這乾清宮裏,除了大伴,我不知道還能和誰說這些。每日下了朝,一直到就寝,都有人監視我,那是廠臣的人吧。”
這才是最悲哀和傷人的吧,一直不想他過早的明白這些事,可是兜來轉去,他還是知道了。
曹大伴還想再要安慰他,卻聽他淡淡道:“大伴下去吧,朕有些困了,想睡一睡。”
他獨自又和身躺下來,小小的背影朝着殿外,那樣安詳平息,任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年帝王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他聽見殿門阖上的聲音,才開始嗚嗚咽咽的大哭起來,哭得那樣撕心裂肺,似乎要将那些失去的歲月全都哭回來,可是他長大了,父皇和娘親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哭一哭就會回來的。
曹大伴站在廊檐下,聽見殿裏的哭聲,身形頓在丹墀上。這個時候,什麽安慰的話都是多餘的,陛下從一降世,就是他寸步不離照看的,人心都是肉長的,看着他難受,他心裏又何嘗好過。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清晨依舊是旭日高升的晴天。
司馬钰穿好朝服,慣例五更天上朝,只是沒有再喝那杯往日不離的茶水。慕青來服侍的時候,看見案桌上沒動的茶水,知道這是春彤送來的,她早上頭疼的沒爬起來,就喊了春彤來頂替。
早朝将近兩個時辰,這一段時間內,乾清宮裏不需要她服侍,順着東長街一直往北走,那邊是貞順門,出了貞順門就可以出宮。
“青姑娘又要出宮辦事麽?”
慕青頓住步子,掏出懷裏的腰牌,淡淡笑道:“今兒又是張侍衛當差麽,我奉陛下之命出宮采辦茶葉。”
張侍衛拿了牌子看了眼,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氣,得陛下親命的令牌,這宮裏怕是只有姑娘一人有這樣的特權了。”
慕青牽起嘴角,這令牌的确不假,是司馬钰親自給她的,她曾和他提過,有些茶葉必須宮外才能買到,他沒有懷疑就答應了。有了這塊令牌,她出入皇宮便就容易得多。侍衛檢查無礙,就放她出行了。
下了一夜的雨,空氣中凝着清新的泥土味道,長長的街道兩旁擺滿了小販,絡繹不絕,盈盈于市。
西街口有一家醫館,裏面三三兩兩沒有多少人,慕青走進去,問道:“大夫在不在?”
有小厮跑上來,見她衣着華貴,想必是城中哪家貴人,忙上前招呼,陪笑道:“姑娘可來對地方了,咱們醫館可是京中最好的醫館,保證藥到病除……”
慕青擡眼淩厲掃過去,沉聲道:“別甩片湯話,我問你,大夫在不在?”
那小厮被她的目光駭了下,原以為看着她年紀不大,誰知這麽不好想與,怔悚指了指裏頭,“咱們大夫在裏頭,問診先……先要,兩錢銀子。”
哼笑了聲,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櫃臺上,擡步就進了後院。
掀了布簾,裏頭堂上坐着個人,正拿着量器秤藥材,她上前道:“大夫對解毒可有造詣?”
老先生一怔,停下手裏的動作,輕微擡眼看她,淡淡問:“姑娘中毒了?”
她搖搖頭,“不是我,是家裏的兄弟。”
“哦,人帶來了麽?”
“他人來不了,大夫聽說過木石麽?一種慢性毒藥,常年服用會使人喪命,大夫可知解藥是什麽?”
他起先有片刻的怔忪,随即又恢複淡然的神情,問道:“木石?這不是醫書裏常見的毒藥,怎麽會中了此毒?”
問了太多終究不靠譜,慕青沒有告訴他,只說:“大夫只需告訴我解藥即可,其餘的不必多問。”
那人笑了下,擡手摸胡子,淡然道:“姑娘是宮裏的人吧。”
她猛地擡眼,對上那人的眉眼,有片刻的恍惚。那老大夫也不急,慢條斯理地說道:“姑娘不願說也不礙,木石這種毒藥,說起來也不能算是毒藥,都是平常最稀松的藥材,可一碰上茶水,就能産生輕微的毒素,長積累月下來,也就不輕了。”
“姑娘和周府是什麽關系?”他突然問。
“周府?”京中的府邸有很多,可姓周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前周貴妃娘家的周國公府,可自從周貴妃下臺之後,周府就被封了,他怎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來。
“實不相瞞,木石的毒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師傅能解。”
慕青心裏一震,小心翼翼問:“你師傅是誰?”
“周貴妃。若老夫沒猜錯,姑娘是貴妃的人吧,小姐自小對制毒便就頗有造詣,這木石是她最為得意的成品,她将毒給了你,卻沒有告訴你解藥是麽?”
他的确沒有猜錯,她當初在浣衣局的時候,是周貴妃将她接出來的,這制茶之道也是她教給她的,包括木石的研制。
“你到底是誰?”
他自顧自道:“我是周國公府上的大夫,自府上沒落之後,我便流落在這醫館之中。姑娘既然知道木石,那就應該是小姐的心腹,旁的我也不願多說了,小姐一生好強,可臨了卻是這樣的下場,每回提起來就叫我難過。我在周府二十年,是看着她長大的,我問你,小姐走的時候可有說些什麽?”
她怔了下,如實答道:“其實我和貴妃交集并不多,她只教過我木石這一宗,後來高皇帝駕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了。”她沒有說謊,其實她一直不明白貴妃為什麽要教她這些,那回浣衣局的事情,差點沒了半條命,也是貴妃救了她。
她又擡頭問他:“先生真的不知道木石的解藥麽?”
他搖搖頭,“沒有,小姐當初還未來得及告訴我就進了宮……”
她沒有再聽下去,渾渾噩噩的出了醫館,心裏有種莫名的酸楚。
真的沒有解藥麽?
那司馬钰……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