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馮成志的話, 無疑讓這些相信因果的修真者不敢吭聲。
光是拿一個心魔發誓, 力度就已經夠重。更別談馮成志可是拿了輪回來發的誓,誰還敢質疑他的話?
楚宴也覺得頗為不妥:“你怎可為了我, 堵上這樣重要的東西?”
馮成志已然年邁, 他佝偻着身體,滿是皺褶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仙盟大名我一介散修早就聽說過,我馮成志此生有幸遇到恩人,得了恩人的幫主也只能修到煉氣三層,哪裏還有心魔?用輪回發誓……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來的。”
楚宴心頭酸脹, 朝江淮和馮成志二人道謝。
看着這一切, 江淮的心總算是安定下來。在他用傅雲蕭的身份欺騙楚宴的時候,他就想用這樣的方式補償。
今日,總算實現。
馮成志的話在衆人心裏砸下一道驚雷, 他們不由的感嘆:“沒想到這千面蛛,竟然還牽連了八十年前的往事。”
那現在這麽說,是他們在八十年前冤枉了楚宴?
仙盟的人紛紛垂下了頭,覺得羞愧極了。
就因為楚宴在八十年前不争不辯,他們就覺得是他默認,還讓他背負了這麽久的罪名。
不過安浮村和千面蛛的事情算是解釋清楚了,倒還有一件:“那東林山的事怎麽說?你引仙盟衆多弟子去那裏,這其中莫不是也有隐情?”
再說下去, 恐怕就要把自己身上帶着豔骨的事情揭露出來。
豔骨雖說沒有千面蛛駭人, 可也是仙盟所禁止之事。
楚宴作為一個男人, 也同樣不喜自己身上的豔骨。
“東林山的事, 其實我也沒弄清。”
衆人心口一跳,疑惑的看向了楚宴:“你也沒弄清?你當時可是在東林山!”
楚宴擡起頭看向他:“我當年不過金丹修為,暈過去之後,再次醒來就看到滿地的屍體,全是同門和仙宗的人。這一樁樁的事,環環相扣,難道不是要逼我去死麽?”
的确……
先是安浮村的事情做引,讓雲仙宗的宗主顧言以為楚宴入魔,下令要剝了他的靈骨。
又有東林山的事情,讓仙盟的人會審楚宴,下令将他打入凜冰崖,還是沈青陽親手執行的這項命令。
若單單一樣扯出來,也不至于讓他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可兩件事情連續發生,便讓他們忍不住去聯想,覺得他早已入魔,做出的懲罰也格外重。
仙盟的人驚出了一身冷汗:“到底是誰拿我們當刀使?”
他們竟然愚笨至此,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如今除了東林山的事情外,千面蛛的事情再同楚宴無關,他們該釋放楚宴,畢竟他無罪。
可仙盟的盟主郝長樂卻親自站起身,從高處一步步朝楚宴走來。
他身着藍青道袍,頭戴玉冠,帶着幾分飄逸仙氣。
和方才的質問不同,郝長樂朝楚宴拱手彎腰:“仙盟之中出了個陰險狡詐之人,須得将他揪出來,否則夜長夢多。恕我得罪,今日卻是不能放你了。”
楚宴明白了他的意思:“盟主想對外宣稱我有罪,然後引出當年在東林山讓衆多同門遇害之人?”
郝長樂心中感嘆楚宴的聰明,只單憑他一句話就能這樣快速的反應過來。
“正是。”
仙盟盟主郝長樂都親自對楚宴這樣禮待,方才還對楚宴怒目相視的人,現在全都收回了自己的成見。
楚宴殺了千面蛛,不僅僅是為他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報了仇,也是為他們的親朋報了仇。
他們錯把恩人作仇人,臉上就像被誰給打了幾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着。
“之前都是我們眼瞎,還望清寒你不要計較。”
“盟主之言不無道理,東林山殺了咱們同門的人,很有可能同這次的事件有關,也請你答應下來吧。若要怪罪,我們願意随你處置!”
他們個個漲紅了臉,羞愧難當的看向了楚宴。
楚宴臉上倒還如往常一般,沒什麽太多的表情。
可江淮和馮成志卻是眼眶紅透,特別是馮成志,一副老淚橫縱的樣子。
楚宴皺緊了眉頭,遞了一方帕子過去:“擦擦吧。”
“人一老就容易多愁善感,讓恩人笑話了。”馮成志說着說着又要哭了起來,“我來這裏之前,曾聽江淮提起過,恩人到底受了多少苦。倘若我八十年前就來這兒就好了,那樣的話恩人也不會受那麽多磋磨。”
八十年前?他還是個被吓壞了的孩子,恐怕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楚宴眼底滿是落寞:“有人要害我,就算你們幫我渡過了這件事,那下一件怎麽辦?”
馮成志想,那個時候楚宴應當是心死了,所以才會這個樣子吧。
包括現在,他也極擔心楚宴。
他大限将至,一輩子未能對楚宴說一句謝謝。如今走之前能了卻遺憾,也算欣慰。
不過見着了,又生了新的遺憾。他一生都十分幸福,就更見不得楚宴這樣。
“真希望有一人能不離不棄的陪在恩人身邊,至少……讓恩人不要再那麽悲苦的活着。”
因為馮成志太小聲,楚宴根本沒能聽清:“什麽?”
馮成志連忙搖頭,一本正經的說:“我說能見到恩人,朝恩人說一句謝謝,老夫這輩子已經了卻了遺憾。”
聽他這樣說,楚宴露出一個笑容。
他救下的人,不全是背信棄義之輩,馮成志讓他知曉這一點,已經足矣了。
而這邊,郝長樂都從高座走下來了,蘇墨垣自然也等不及。
“師尊?”
“若不願意,不必答應他。”
郝長樂一看,又是蘇墨垣這煞神來搗亂:“魔尊,找出那個人對魔宮和仙盟都有好處吧?”
“他不願意的事,本尊給他扛着,誰想逼他?”
在蘇墨垣方才看來,這群仙盟的人明面上雖然誠心道歉,可暗地裏還不是在逼迫楚宴?
楚宴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揚起:“師尊之前不是同我約好了,今日的事情由徒兒自己解決?”
蘇墨垣臉色一黑:“光是在上面看着,本尊就已經不耐了。”
楚宴原本沒再想拖累魔宮,但看着蘇墨垣這個樣子,又愣在原地。
蘇墨垣猩紅的眼底滿是笑意:“怎麽,不喜歡?”
“……怎會不喜歡?”
有人護着、疼着,誰會不喜歡呢?
蘇墨垣一聽他這麽說,笑容拉扯得更大:“那就好。”
蘇墨垣的護短和情意就連馮成志也看出來了,他渾濁的眼睛裏逐漸發出亮光。
方才想的事情,似乎不需要他來擔心了。
魔尊看上去,已經将楚宴放在心尖尖呵護着。
甘苦與共、不離不棄,多麽美好的詞。
馮成志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只要一想到當年的事,他便覺得心如刀絞。就連他這樣一個旁觀人都這樣想,更別提恩人自己了。
恩人這一世真的太苦了,總該嘗到點甜的了吧?
“馮成志?”
聽到有人叫他,馮成志才從方才的發愣之中回過神來。
楚宴又朝江淮說道:“江淮,你先送他回去吧。”
“好。”
“至于郝盟主的請求……”楚宴的話一頓,所有人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畢竟剛才蘇墨垣都這麽說了,他們還真不能保證楚宴會答應。
殿內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楚宴沉思了片刻,朝郝長樂說道:“我答應了。”
诶?
答應了?
他們還未回過神來,完全不敢相信。
其中一人欣喜的驚呼聲,才讓他們反應過來:“你答應了?太好了!”
楚宴淡淡的朝他們望了過去:“我有條件。”
“只要你肯答應,什麽條件我們都答應!”
“其一,在事成之後,将綁住我手的鎖鏈給解開。”
“這個自然!”
“其二,我永不回雲仙宗。”
當這句話說出口,他們的臉色有些難看,特別是顧言。
他這樣說,不是嫌棄雲仙宗沒有魔宮好嗎?
郝長樂注意到顧言的臉色,适當出來調節:“……你已經是魔尊的弟子了,自然是屬于魔宮的。還有其他要求麽?”
楚宴自然沒了,不過蘇墨垣卻冷哼了一聲:“我要當初雲仙宗污蔑過我徒兒的人,全都在雲仙宗山門處朝我徒兒鞠禮道歉。”
這要求雖然不過分,但雲仙宗的臉面可有些擺不住了。
這可是蘇墨垣,一個任性下殺了雲仙宗弟子都有可能,只是道歉應當沒什麽。
而顧言的臉色卻極為難看,郝長樂還不斷朝他使着臉色。
以往都是雲仙宗對楚宴咄咄逼人,現在可完全相反了。
顧言心底憋屈,可內心深處又夾雜着愧疚,形成了複雜的情緒。
他沉默了許久,終究在郝長樂的催促之下答應了蘇墨垣的請求。
—
這次的會審結果幾乎都出來了,沈青陽因為無法進去,便一直等在外面。
江淮其實早已經懷疑東林山的事也是沈青陽搞的鬼,只是師叔沒有說,他也同樣沒有将沈青陽的名字說出口。
見郝長樂出來,沈青陽連忙迎了上去:“郝盟主,不知林清寒的處置如何了?”
“先收押起來了,三日之後再審。”郝長樂覺得他們三人的關系十分有趣,“青陽,我總覺得你很關心他?”
沈青陽沒有回答他的話,一聽楚宴被關起來了,語氣也夾帶了幾分急促:“江淮不是找到了證人,為何……?”
“千面蛛的事情澄清了,不是還有東林山的事嗎?”
沈青陽微怔,喃喃的念道:“……東林山?”
郝長樂嗯了一聲,就想要走。
沈青陽非要攔下他繼續問:“那魔尊今日沒有護着清寒麽?”
“這可是仙魔之間的大事,魔尊縱然再護着林清寒,也要考慮魔宮吧?”
沈青陽根本就不信,憑蘇墨垣那般性子,竟會放着楚宴不管?
也許是關心則亂,沈青陽早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審視。
要親自把自己送上萬劫不複之地,是需要勇氣的。
縱然沈青陽心中已經決定,卻還是想再見楚宴一面。他手裏的岚湘佩,已經送給楚宴了,便希望再拿給楚宴。
沈青陽在心裏告訴自己,他只有三天時間。
等下一次會審的時候,他必須混進去。
郝長樂見他魂不守舍,不由問:“沈青陽,你今日是怎麽了?難道真的被我說中還對林清寒餘情未了?”
沈青陽低下頭,自嘲的笑道:“若我說是呢?”
郝長樂徹底怔在原地,一旁剛好路過的江勁秋卻黑了臉。
“沈青陽,你還對林清寒抱有這樣的感情,何以來招惹江淮?”
江勁秋又想起江淮屢次讓他別去找沈青陽麻煩,又将怒火給憋了回來。
畢竟當年他氣走了妻子,導致妻子被人暗害早亡。
現在還不容易江淮接納了他一些,還是聽兒子的吧。
他們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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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天空繁星璀璨,猶如懸挂着一跳銀河那般。再進去一些便有螢火蟲飛舞,像是結界一般萦繞在仙盟四周。
這是仙盟關押犯人的地方,遠看只是個石室。因為被下了重重阻礙,被關進去的人鮮少能逃出那個地方。
楚宴看着手上的鎖鏈,靠在一邊閉目養神。
雖然早已經和郝長樂計劃好,但自己孤獨一人在這個地方的時候,楚宴的腦海裏忽然浮現了許多場景。
他很害怕,又被這樣關在某個地方。
“你非我前世道侶,我從一開始就找錯了人。”
“林清寒,你屠殺漁村步入魔道,已經不配做我雲仙宗弟子。”
“叛徒!若非你,東林山的同門怎會全都死了?”
楚宴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不是我……”
在他的周圍萦繞着螢火蟲,微弱的光亮照在他的身上。楚宴垂下的羽睫微微發顫,彰顯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楚宴忽而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這裏是……?”
楚宴扶額沉思,想起來這是仙盟的地方,他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蘇墨垣強調讓他別來。
已經多久沒有夢到過去的事情了,楚宴擡起頭朝遠方望了過去。
他此刻的神情複雜,汗水把單薄的衣衫打濕。
因為要裝得像樣,儲物戒子和身上的外衣全都給了出去。
還好這周圍并非全部黑暗,否則被鎖鏈鎖住又會讓他聯想到在凜冰崖的那些日子。
楚宴朝四周的螢火蟲伸出手去,寬大的袖子朝後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上面光滑得只能看見黛青的血管。
“哪怕當年只有一人信我,我也不至于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原是喃喃自語,卻沒想到真的有人進來。
“什麽模樣?”
楚宴神色一凜:“誰?”
有人站在遠方,楚宴受了傷沒有動用靈氣,黑暗裏他看得并不真切。
“在我看來,你還是沒變。”
“沒變?”楚宴不由低頭自嘲,“八十年前的我會做這種事嗎?”
八十年前的他才是真的清冷如月,一心向道,根本不會在意有什麽仇人,去恨誰,報複誰。
沈青陽沉默了下來,讓楚宴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他的過錯。
他一步步朝楚宴那邊走了過去:“你進入了時光鏡,認出了我是林奕?”
看到了他的臉,楚宴所有的表情在瞬間冷漠了下去。
“是。”
沈青陽嘆息:“什麽時候認出我來的?”
“在安浮村,被你和玄機勾結起來捅了我一劍的時候。”
沈青陽很想張大嘴去解釋,可嘴唇動了兩下卻放棄了這個念頭。
就算是被楚宴誤會,也都是他的報應。
沈青陽嘴裏嘗到了苦澀的滋味,簡直心痛如絞:“你當初救林奕的時候……在想些什麽?”
“只是覺得太可憐,有那樣一個父親。”楚宴望着手裏停靠的螢火蟲,臉上的表情很淡,“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他這樣淡泊,就仿佛天地之間任何一樣東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青陽久久的凝視着他,眼底帶着痛苦。
“我今日來,只是為了問你一個問題。”
“你也會有問題想問我?”楚宴笑了一聲。
“當然。”沈青陽深吸了一口氣,“若你知道林奕是我,還會救他麽?”
楚宴終于朝他望了過去:“我的恨是對沈青陽的,并不是林奕。”
“可林奕就是我。”
“沈青陽,你錯了,你太依靠前世的記憶。前世的你修到了什麽境界,今生的你又修到了什麽境界?”
這目光似乎要把一個人給看穿,沈青陽知道他在故意轉移話題,心卻慌亂了起來。
前世的他修到了元嬰期,今生的他資質并不算差,可這麽久了還在金丹期徘徊。
原本以為依靠前世記憶,就會成為他的利器。
可沒想到,那些東西反倒成了阻撓他的東西。
沈青陽垂下了頭,甚至想着,如果他從來都沒有記起什麽鬼前世,那他和楚宴是不是還安然幸福的在一起?
互相扶持,一同修煉。
那樣的光景太過幸福,光是想一想就讓他熱淚盈眶,心口發酸。
“我的确錯了,大錯特錯。”沈青陽終于說出了這句話,滿心的後悔。
楚宴又說:“若沒有你串通玄機害我的事情,我或許會信你。”
沈青陽心宛如刀割:“我知。”
不過就算是楚宴轉移了話題,他仍舊想要迫切的知道:“你在時光鏡裏若是知道林奕就是沈青陽,你還會救他麽?”
楚宴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之中,沈青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現在的他恐怕無法再接受一次打擊,縱然他知道楚宴很有可能說的是不救。
雖說早已經預料到答案,他還是想親口聽楚宴說。
楚宴張了張嘴,最終吐出兩個字:“我會。”
沈青陽睜大了眼,他預料好的東西第一次被打破。
沈青陽腳下的路從來都是充滿血腥,就連他自己的父親都要殺他,沈青陽誰也不信,長久的活在猜忌和恐懼之中,害怕從黑暗裏冒出來一個人随手就能殺了他。
明明拿着武器和法寶,他也像個赤手空拳的人,每走一步都會牙關顫抖。
而楚宴的話,卻将他點醒。
長久以來,沒有一個人這麽做過。
他像一個長久迷失在黑暗裏的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絲光明。
“哥哥,謝謝你。”
他叫出了那個藏在心裏的稱呼,終究露出一個笑容來。
“我這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若還能夠再次輪回,我不想再拘泥于過去。”
修仙路遠,大道難行,這樣的捷徑只會讓人萬劫不複。
沈青陽将岚湘佩放在門口,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像是放下自己那顆心一般。
最後,沈青陽決絕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
三日後,仙盟會審繼續。
楚宴被人押了出來,郝長樂原本還想多花一些時間尋出當年在東林山使了詭計的人,當他開始審問楚宴的時候,從人群之中緩緩走出來一人。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因為那人竟然是他們一直信任的沈青陽。
“東林山的事情,是我做的。包括安浮村開始,我就一直在算計。”
顧言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是沈青陽,他大喊了一聲:“青陽!你就算是喜歡林清寒,也不要出來頂罪!”
沈青陽笑了起來,仿佛放下了太多的沉重:“宗主,多謝你袒護。然而的确是我做的。”
郝長樂回過神來,便問:“八十年前……清寒對你這般好,又是你的道侶,你怎麽可能這麽做?”
三十七座大小秘境啊,楚宴為了他就跨過了那麽多困難。
他哪一次不是傷痕累累的回來?
就連當初他也覺得眼熱,沈青陽怎麽有這麽好的一個道侶。
沈青陽垂下眼眸:“因為我想要更上一層。”
“什麽?”
“我發現林清寒并不是我前世道侶,我找錯了人,便想除掉他,置他于死地。”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為沈青陽輕描淡寫的說出這麽殘忍的話而感到心驚。
“所以,你找到的前世道侶就是江淮?”
“……嗯。”沈青陽略有遲疑,知曉現在江淮已經有紫霄劍派的人護着,便将江淮的體質說了出來,“和他雙修,可無心魔。”
“清心通明體?”
江勁秋也黑了臉:“夠了!”
沈青陽将江淮的秘密說出口,不就代表日後會有許多人觊觎江淮?
“江劍主,你也別動怒。若沈青陽不說清楚,我們怎麽能判定他的話是真是假?”
江勁秋眼神泛冷,倒是江淮攔住了他,朝他搖了搖頭。
“爹,讓他繼續說下去。”
“淮兒,你不害怕?”
江淮眼神微閃:“要是以前可能會有些害怕,但現在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也有爹在身邊,忽然之間就沒那麽害怕了。”
江勁秋沉默了下去,再也沒有阻攔沈青陽。
郝長樂又問:“你知道江淮的體質以後,就帶他回了雲仙宗?”
對于這點沈青陽并不反駁,他的态度也算默認了。
“是。”
如今真相大白,原來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沈青陽策劃的。
雲仙宗宗主顧言也跌坐在上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那樣。
沈青陽若是主謀,他們這些人就是幫兇。
場面一片寂靜,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許久,卻是楚宴開了口:“沈青陽,我現在已經知曉了,當年剝去我的靈骨是師尊的主意,而将我打下凜冰崖是仙盟的處罰。可……那個籠子呢?”
他已經夠慘了,原本就活不長。
還要被關在沈青陽煉制的法寶之中,最後的百日也在那個籠子裏渡過。
郝長樂和顧言很吃驚:“什麽籠子?”
原本答應楚宴不插手的蘇墨垣卻在今日的會審裏首次開了口:“當初本尊撿到他的時候,他被一個籠子關着,不得出來。”
被打下凜冰崖,原本就要忍受猶如淩遲一般的痛苦。
剩下百日壽數,卻還要被鎖在籠子裏不能動彈。
他們無法想象那到底是怎麽樣的痛苦,在無窮無盡的黑夜裏,他靠的是什麽支撐。
“沈青陽,你竟然還做了這樣殘忍的事?”
“沈青陽的手段真是太可怕了,沒想到對待自己的道侶都能這麽狠心。”
“還好江劍主的兒子沒有和他結為雙修道侶,否則日後也落得如此下場……”
衆人只覺得心頭生寒,他們尚且如此,更加別說楚宴了。
他們對楚宴都報以同情的目光,到底是倒了多大的黴運,才會遇上沈青陽這個心狠手辣的。
而這邊,楚宴仍舊直勾勾的望向了沈青陽,想要一個答案。
沈青陽卻自嘲的笑了起來:“因為我總以為你不喜歡我,同我結為雙修道侶不過是因為宗主的命令。”
那個時候的林清寒,對他的确十分冷淡。
楚宴不能對自己傾心,他又無法真的跟雙修道侶一樣,同他神識相交。因為那樣會暴露自己所有的一切,雙修道侶在雙修的時候,總能看到一些對方的記憶。
他們只是名義上的雙修道侶,對他根本沒有幫助。
那個時候的他,剛剛覺醒前世的記憶,一心想着要站到仙盟的頂點,卻忽略了那麽多。
“我最後悔的是,八十年後才發現你曾對我有情。而我自己亦喜歡你。”
聽到沈青陽的喜歡,楚宴并不覺得開心:“然而這些都是我所後悔的。”
聽到楚宴的話,沈青陽也只是笑了笑。
他早已經知道,而楚宴也早已經傳達給了他。
初初只是上次換碧落草擄他來雲仙宗的時候聽來的,沒想到這次再聽,比上次痛了百倍不止。
郝長樂嘆息一聲:“既然沈青陽,你都已經承認了,那邊判處和當年林清寒一樣的責罰。”
挖去靈骨,打入凜冰崖。
楚宴有蘇墨垣才能從裏面出來,而沈青陽卻沒有那樣的好運。
“林清寒無罪。”
“不僅是安浮村和千面蛛,連東林山也不幹他的事。”
當郝長樂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楚宴手裏的鏈條瞬間繃斷,他心裏的大石逐漸被挪開。多年來都被這塊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如今陡然呼吸到新鮮空氣,他無從适應。
那些人不再以厭惡的目光看他,換來的全都是自責,心疼,愧疚。
楚宴甚至惡意的覺得暢快,他們就活在這陰影裏一輩子好了。
“押着他去凜冰崖。”郝長樂吩咐了衆人。
“那靈骨呢?”
楚宴抿着唇:“靈骨……讓他留着罷。”
“诶?”所有人都倍感吃驚。
楚宴拿出了岚湘佩,扔到了沈青陽懷裏:“你的東西,我一概不要。”
沈青陽心頭無比沉重,一言不發的将岚湘佩攤在手掌之中,靜靜的凝視着它。
千年之前,自己作為林奕的時候,楚宴收下了岚湘佩。
千年之後,他是沈青陽,楚宴卻死活不要了。
沈青陽身體搖晃,終究将岚湘佩握在手心裏,收回去了。
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蘇墨垣從上方走下來,從儲物戒裏取出自己的衣衫,披在楚宴的身上。他攔過楚宴,手放到了他的頭發上:“你可知道我恨不得立馬下來。”
楚宴朝他笑:“可師尊不是答應我不鬧的嗎?”
蘇墨垣盯着他:“看着你被這些人脅迫、欺負、無端議論,我坐立不安。”
縱然答應了他,這份心情也不會改變。
楚宴的心柔軟下來,拉着蘇墨垣給的衣衫,淡然的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全身的氣勢都變得柔和,春風夾雪,雖寒亦暖。
衆人不由一怔,心想楚宴這容貌真是太惑人了。和八十年前相比,眉目之間還多了幾分慵懶靡麗,特別是看蘇墨垣時的表情,眼眸像是被晚霞所照耀的湖光,潋滟的泛起漣漪。
“還有一事,本尊須朝你們說明。”
郝長樂自知理虧,對蘇墨垣的态度也軟化不少:“魔尊請講。”
“我已和我徒兒交換了心頭血。”
這句話猶如煙花一般在衆人心頭炸開,師尊和徒弟……?
而且交換心頭血,沈青陽和江淮這個正兒八經的準道侶都沒有吧!
楚宴的臉上還泛着紅,看着他的表情,衆人完全信了蘇墨垣的話。
“……這,縱然你們是魔修,這也極為不妥啊!”郝長樂尴尬的笑了兩聲。
蘇墨垣眯起眼:“有何不妥?沈青陽找到了他的前世道侶江淮,本尊也找到了我的前世道侶,便是我徒兒。”
這話一出,又惹得衆人大驚。
之前雲仙宗的人已經聽蘇墨垣說過一次了,倒是沒那麽驚訝。
只是沒想到他們二人動作竟然這麽快,都已經交換心頭血了。
那當初楚宴來搶親是為了什麽?
“你們真的已經……?”
在那一瞬之間,沈青陽的大腦一片空白。
楚宴已經能夠平靜的看着他,表情完全釋懷了:“是。”
楚宴分明在笑着,說的話卻猶如碎了毒的刀子,直直的插入了他的心口。
好疼。
疼到了極致,痛感傳遍了全身。他的心髒被剝開,他的靈魂也被剝開,血淋淋的将他曾經做過的事情呈現。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他想對八十年前的他那樣說——
“不管你是不是我前世的道侶,我都心悅于你。”
然而事情已經做下,他終究無法後悔。
他無力的垂下了手,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再站到他的身邊。
不過魔宮的事情郝長樂也管不着,他吩咐人押送沈青陽去凜冰崖。
而聽到這話的時候,楚宴卻說自己也想跟去。
蘇墨垣皺緊了眉頭,仿佛在用眼神詢問他這是為什麽。
而楚宴卻說:“師尊,這是最後一次,讓我們有個了斷。”
蘇墨垣心想這也好,以免未來留下心魔。
他知道這是楚宴的執念,也知道這些年他壓制心魔壓制得多麽難受。
“去吧。”
“嗯。”楚宴笑了起來。
當他們一行人來到凜冰崖的時候,這裏常年刮着罡風,就算崖低深達幾千米,站在這裏的時候也能感受到那鑽心的疼痛。
沈青陽身體微顫,一步步被押着走到了凜冰崖處。
他回眸看了一眼楚宴,發現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沈青陽眼眶炙熱,去凜冰崖的痛苦,完全抵不上楚宴看他的這一眼。
他見過對方充滿愛意的眼神,所以當那份愛意全都退卻的時候,他才滿是疼痛與後悔。
對方的樣子太過漫不經心,仿佛他的償還也根本不在意。
沈青陽終于明白,楚宴在進入仙盟的時候說的那句話——你欠我的,我不需要你償還。
因為他已經完全不介意了,視他為無物了。
“原來最疼的不是你恨我,而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了。”
沈青陽笑着笑着,竟然笑出了淚水。
他真心實意,不求一絲回報的為他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沈青陽偶然之間記起楚宴愛竹,便親手種下了一片。八十年了,竟也長成了那個樣子。
沈青陽摸了摸腰間的竹蕭,原來一點一滴都已經變成了牽挂。
可兩人之間的傷口,早已經不能結痂。
“這蕭,是我用那片竹林的靈竹做的。”
“你想說什麽?”
沈青陽張了張嘴,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似乎沒有必要再重複。
“一報還一報,我還了你……你肯原諒我了嗎?”
押着他過來的幾個仙盟弟子面面相觑,知道沈青陽嘴裏說的是誰。
在他們眼裏看來,沈青陽也是個怪人。
得到的時候百般嫌棄,失去之後又主動來仙盟替他澄清,把自己弄成如今這個模樣。
不過再怎麽說,沈青陽都是不值得同情的。
“是你自己下去,還是我們推你下去?”
沈青陽聽到身後人的聲音,不由冷笑了一聲:“事到如今,你們還以為我會怕?”
沈青陽轉過頭去,任由那些呼嘯的風吹得自己發絲淩亂。
沈青陽終究任由自己的身體墜入了深淵之中,恍惚之間他似乎看到了八十年前楚宴所看到的光景。
他站在凜冰崖上,滿臉的冷漠心狠。而楚宴墜下去,卻朝他伸出了手。
那是最後一次的愛戀目光。
沈青陽嘴角狠狠揚起,眼眶滿是赤紅。
沈青陽覺得自己真是報應,此刻竟然同八十年前的楚宴感覺想通了。
他閉上了眼,忽而想起了當年自己和蕭如還是好友時,曾同他月下暢談說過的話。
“林奕,你這人真是古怪。”
“哪裏古怪的?”
“貪心,就是太貪心了,什麽都想要!”蕭如喝得太多,就要沉沉睡去。
他也只是笑了笑,眼裏全是蕭如讀不懂的情緒。
兩人又不知喝了多久,很快蕭如就徹底醉死了過去。
月夜之下,只剩下他一人站在竹林之中。風裏夾雜着酒香和竹葉的味道,清新又醉人,勾勒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就像是他幼時見到的哥哥一樣。
他望着天空的一輪明月,孤獨的照徹在天空之上,發出清冷的光暈。
“正因為我什麽都沒有,才什麽都渴望。”
他從一出生就開始失去,得到的東西太少,失去的東西太多。
故此,貪婪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