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群山高聳入雲,擡眼望去猶如波濤起伏的大海那般。在山石與缭繞的煙霧之間, 仙盟的建築就立于此中。
而沈青陽所站的地方, 周圍有瀑布從山上飛至而下,漸起水花。
高臺厚榭的石亭乃是他們方才禦劍停靠之地, 原是一切都清涼風雅,卻在夏軒說了那句話之後, 讓沈青陽的心裏煩悶起來。
“你胡說!”
林清寒才多少年歲?他要找的人出現在千年前。
“這件事情可是千真萬确, 我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經告訴了你,我跟着蘇墨垣和林清寒一起進了時光鏡內麽?”夏軒微笑起來, “對了,你好像還不知道時光鏡是什麽東西?”
越是看夏軒這幅模樣,沈青陽越是臉色蒼白。
他和夏軒合作過一段時間,是能分辨出夏軒什麽時候說謊, 什麽時候沒有說謊的。
就好比現在, 夏軒是認真的。
“時光鏡?”
夏軒朝他解釋:“傳聞在天梯崩塌之前, 時光鏡能顯示其神威回到過去。而自那之後,時光鏡就塵封了起來,沒想到就在迷霧林裏。”
越是聽下去, 沈青陽的臉色就越是蒼白。
那些瀑布的水花濺在身上, 幾乎要将沈青陽整個人都淋濕。
“回到過去……?”
夏軒看微笑了起來:“自然是回到過去。我不像你和蘇墨垣,能夠記起前世的事情, 我只是機緣巧合随他們一同進了時光鏡, 所以千年前的事情我也知一二。”
“你怎麽證明你回到了千年之前?”
夏軒知沈青陽現在已經動搖, 他輕笑了一聲:“千年之前的你叫做林奕吧?你父林朝殺子證道, 殺妻證道,最後把自己弄成了一個魔物。”
“夠了!”
沈青陽臉色鐵青,扔抱有最後一絲希望:“這些你都可以查到。”
夏軒嘆息了一句:“那你總該記得當日救你的人吧?他說自己是雲仙宗弟子,卻未報上自己的名字,也不肯露出真容,直到今天你還不懷疑嗎?”
沈青陽全身的血液都涼了,烈日之下卻只剩冰冷。
夏軒所言,無疑是将他最後一絲希望打破,将他曾經殘酷自私的模樣,血淋淋的擺在了他的面前。
“沈青陽,我沒想到你這樣狠心,連自己的恩人都能加以殘害。若非師叔遇上了魔尊,救了他一命,豈非你親手殺了他?”
“……不,我不是想殺哥哥。”
沈青陽痛苦的表情取悅了夏軒,讓他的心頭升起了一股快意。
夏軒在安浮村不殺死他,就是想讓他這樣痛苦的活着。
“可這不都是事實?”
沈青陽的嘴裏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他捂住自己的頭:“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是他!我找了他這麽久,怎會加害于他?”
“不知道?一句不知道就能讓一切抵消?”
沈青陽心痛到極致,深深的懊悔了起來。
他做了無法饒恕的事情,而且這一次還親手帶他來了仙盟?
“青陽,你覺得該怎麽做才能救出他?”
夏軒的話萦繞在耳邊,沈青陽呼吸發顫:“我自私自利慣了,這次卻不想這樣下去。”
“可你無可奈何,現在仙盟太多人想置師叔于死地了。”
沈青陽堅定的說:“不,還有一個辦法。”
夏軒仍舊微笑着,靜靜等待着沈青陽接下來的話。
“那就是……将八十年前的事情全都公布出來。”沈青陽眼眶微紅,想起楚宴進仙盟時說的那句話,“我欠他,我想還。”
夏軒心底終于痛快了。
如果沈青陽真的那樣做了,那受人唾罵的,将會是他。
他捅了師叔一劍,就還他兩樣東西。
一個是那半副靈骨,一個便是沈青陽主動去澄清當年的事,洗刷師叔當年的冤屈。
—
當那些仙盟弟子帶着楚宴走到了裏面,剛一踏進這個地方,楚宴就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沈青陽悔恨值80.]
他還尚未理解發生了什麽事,卻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這邊。
楚宴站在裏面,仙盟之上坐着許多人,全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人物。沒想到因為他,這些人竟然聚在了一起。
“下面可是雲仙宗棄徒林清寒?”
同坐在上方的蘇墨垣不開心了,他冷哼了一聲:“現在是本尊的弟子。”
他們雖然都是元嬰後期,可無奈蘇墨垣已經化神,他們這邊的老祖又總是閉關,自然要輸魔宮一籌。
那個人尴尬的改了稱呼:“下面的人可是林清寒?”
“正是。”
因為中間隔了一層薄紗,上方坐着的人的容貌只是隐隐呈現。
楚宴望向了蘇墨垣,同他對視一眼,只要有蘇墨垣在這裏,他的心就感到了溫暖和安寧。
“今日仙盟會審,你可還有什麽辯解的嗎?”
楚宴輕笑了一聲:“辯解?這麽說仙盟的會審不是想真的查明真相,而是已經在心裏判定了我有罪,需要我辯解一二。倘若我不辯解的話,你們是不是直接就定罪了?”
他們聽得臉色鐵青,八十年過去了,覺得楚宴的嘴皮子竟也這般厲害了。
分明八十年前,他站在下方一言不發,接受着所有的一切。
“那你如何解釋除了你以外,誰都不知道安浮村下竟然有一只千面蛛?別告訴我是你歷練時發現的!”
楚宴朝四周掃視了一圈,被千面蛛吞噬了家人朋友的人幾乎都來了,帶着仇恨和憤怒看着他。
“可笑,我的立場同他們一樣,為何我被抓來會審,而他們卻要将怒火發洩在我的身上?”
衆人微怔:“什麽一樣?”
“自然是也被那千面蛛害死了家人!”楚宴緊緊捏着手,身體微微發顫,“我父母兄弟,皆喪命于千面蛛之口。你問我如何知曉那只千面蛛所在?是因為當年就是我親手将它封印起來的!”
在場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竟然覺得楚宴所言也有可能。
“你如何證明?”
楚宴便将當年發生在安浮村的事情全盤托出,聽到他的話以後,雲仙宗宗主顧言不由睜大了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徒兒怎會突然間屠殺漁村。”
這樣一想,竟然全都解釋通了。
顧言十分痛心:“那你當年為何不說!?”
楚宴眼底泛冷:“我把當年參與這件事情的魔修統統都和千面蛛一起關起來了,我廢掉了他們的修為,只剩下靈根。八十年,這只千面蛛倒也争氣,連同主人一起吃了。”
那些人因為楚宴的話而渾身發冷,就算是千面蛛吃了他的父母和弟弟,他的做法未免也太過陰狠了些。
“你不告訴我們,難道是因為想讓千面蛛将那些人吃光?”
楚宴抿着唇不肯說話,這個模樣已經是默認。
顧言才發現,當年的自己完全怪錯了楚宴。
他此刻慌亂無比,又因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悔恨羞恥。
他是楚宴的師尊,怎不多信任他一些?自己的大弟子,難道不該多給他一些信任嗎?
“當年我對你寄予厚望……就是覺得你做了那件事太讓我失望,所以為師才……”
楚宴打斷了他的話,朝他深深的望去:“今日清寒的師尊,就唯有蘇墨垣一人,請宗主別再說這些話了。”
顧言的心口泛起疼痛,嘴唇動了兩下,最終只是無力的低垂下頭。
然而楚宴雖然說出了實情,卻不是每一個人都信他的:“你說的這些,可有證人?”
“……沒有。”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嘩然,四周那些被千面蛛吃了人的親屬更是議論起來。
“林清寒沒有證人,那之前的話我們該信麽?”
“我不信,別忘了他八十年前做過什麽!”
“如今林清寒已經成了魔修,我們怎麽能相信一個魔修說的話呢?”
這些議論之聲不絕于耳,而楚宴也只是挺直了脊梁,并未給自己解釋一句。
他早就心冷了,從八十年前起,就對這些人失望透頂。
他拼命想保護的,卻第一個起來置他于死地。
“既然沒有證人,我們就不能相信你說的話,先把林清寒關下去,等查明真相再……”
“等等!”
會審再一次被打斷,衆人朝門口望了過去,才發現來人是江淮。
江淮一步步朝裏面走了進來,他的身邊還帶着一位老者。
“江淮,你來做什麽?”
江淮深吸一口氣:“你們要證人,我就是證人!”
“什麽?!”
就連楚宴也詫異的看向了他:“你恢複記憶了?”
江淮點了點頭,眼底閃過堅定。
他一定要救師叔出來,不能讓八十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勞煩紫霄劍派幾位師叔為我結陣,如今我已經恢複了記憶!”
“你說你是證人,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你們就不好奇,為何我是紫霄劍派江勁秋之子,卻自小長在雲仙宗?”江淮朝他們掃視了一眼,“這些都是因為我幼時一直跟我娘住在一起,卻因為娘重傷去世被魔修帶到了安浮村!那些魔修想拿我喂千面蛛!若非師叔相救,我早就已經死了!”
顧言也站起了身體:“江淮,快快将當年的事情道來!”
“你們要的證人,一直站在你們面前,這次是仙盟的人誤會了師叔,請還師叔一個清白!”
衆人回過了神,想起之前楚宴在沈青陽和江淮雙修大典上搶親,江淮竟然主動跟楚宴走,原來是這種原因。
“可你們之前就相熟,萬一包庇……”
江淮的眼神徹底的冷了下去,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就知道你們會這麽說,我帶了個人過來。”
他指着身旁的這位老者,“他叫馮成志,八十年前同我一起被抓到了安浮村,之後安浮村被滅,是師叔善心将他們安置。”
衆人紛紛望了過去,馮成志看上去已經很老了,眼神卻算清明。
這樣還算是修真者嗎?
他們都在看馮成志,而馮成志卻在看楚宴,他飽含熱淚的走了過去:“恩人,請受老夫一拜。”
找了多年的恩人,也惦記了多年。
他當時年幼,又被吓壞了,完全不知道說一句謝謝。
如今看見楚宴,心願總算是能了了。
這畫面看着極為滑稽,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竟向一個青年男子彎下了腰。
可望着這一幕誰也笑不出來。
楚宴看見他的容顏,不由微怔:“煉氣三層?我不是留下了功法供你們修煉,為何……”
“恩人有所不知,我只是個五靈根,能修到煉氣三層已經是上天恩賜。而且自從經歷過安浮村的事情後,我就對修煉沒什麽興趣,所幸在凡塵做一個凡人,如今我也已經兒孫滿堂了。”
楚宴眼神柔和了下去:“那其他人呢?”
他嘴裏滿是苦澀:“其他人……除了我,他們都死了。”
楚宴的眼神黯淡下去,原來他們全都死了?
敘舊到這裏,馮成志朝上方望去:“不過因緣巧合,八十年前您對我們的恩情,如今終于可以報達了。我馮成志已經不能再修煉,不能再用心魔起誓。那便改為輪回起誓,我馮成志今日所說之言全都是真話,否則就讓我永遠無法投胎輪回!”
這些話铿锵有力的砸在了他們的心上,一時之間大殿裏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再說話。
輪回起誓,誰擔得起?
就在今日,他的冤屈和罪名,全都要被洗刷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