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應襲
翌日,當我醒來時,冷宮的熱鬧都散去了,仿佛昨日是夢一場,我從房間跑出來到了母妃的門口停下腳步。
一切真的是場夢麽?
我顫抖着指尖摸上那斑駁破舊的木門,深吸一口氣閉着眼将它推開。門的年頭有些久遠,平常用時總是不太好推,今日我卻僅用了平常的半分力便輕易推動它。
門軸轉動拖着木板摩擦出沉悶的聲音,我緩緩睜眼,房中簡易的擺設依舊在原位,而本該卧在床上的母妃卻真的不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手扶了桌旁緩了半晌,終于敢确認這個真的不得了的真相。
我的母妃,永遠的睡了。
我魂不守舍地走出冷宮,這住了二十幾年的皇宮此刻竟令我陌生到辨不清方向,我胡亂地沿着一個方向走去,途上碰着個丫環。
她攔住我問什麽,可我耳朵裏像被塞滿了棉花團,聽不真切。
她用力搖晃我幾下,我才看清楚,原來是膳房的那個丫頭,我問她:“我母妃呢?”
她愣了愣,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說:“生老病死是人之歸宿,小公子還是不要過度傷心……”
這是她頭一次對我這麽客氣,可我沒聽到想要的,就繼續問:“那我母妃哪去了?”
她說:“這……我是聽說昨夜就已經送去皇陵了,估摸着現在……應該已經入土了。”
我不知道怎麽辦,腦袋和心髒都空落落的,連說着兩聲“也好,也好”便折回去了。
希望那場夢是真的,也許他們在下面正過着江南水鄉的生活。
拎着那把斷了弦的琴,我無措地坐在門口,潮濕的牆角處竟還長着大片明晃晃的豔綠色青苔,我視線随着它漸遠,直到漫到拐角處,那青翠的綠依舊在蔓延着。
我該何去何從?
盡管我是那樣難過,幹癟的胃還是忍不住向我發出抗議。也是,多少日子沒正經吃上一口飯了,我現在真是孤苦無依饑腸辘辘。
秋末的天黑得早,正當我不知所厝時,內務府的總管帶着一群下人光臨,他派人帶我去梳洗一番,然後把我帶到一座桂殿蘭宮面前叫我進去。
我懷裏揣着玉琴有些不安,只好推門而進。
是皇上,他不像昨日那般華貴龍袍,反而是一身蒼青色銀絲雲紋衫,腰間的玉佩很是奪目。
他朝我淡笑,示意我走過去,這時我才意識到方才的失禮,虛晃着步子靠近他。
“你叫什麽名字?”
我如實回答:“丘五月。”
“丘?”
“是我母妃……母親的姓氏。”我進來不到半刻中,出的岔子夠砍一萬次頭了,我把頭低得更低,企圖掩耳盜鈴。
他又笑了,聽着像是真的開心。
“我叫周應襲。”
……
我不知怎樣做出回應,他沒有用帝皇的自稱,對于我這個沒去過學堂只學過簡單的詩歌的前朝落魄皇子來說,有點超綱,我并不知道這個是否是特殊的考驗,亦或是皇室學堂裏太傅教的基本常識。
總之,我真的沒學過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空氣仿佛焦灼成膳房廚子做糊的棗菱糕,讓人捉摸不透。我不敢擡起頭,所以并不知道上頭坐着的皇上是怒是喜。
短短半柱香,我的手汗濕得快握不住琴壁。
皇上終于發聲:“餓了吧,把琴放邊兒上過來用膳。”
他沒給我拒絕的機會,事實上我也不敢拒絕,只好乖乖就坐。
然後就真的簡單吃了個飯,我實在是餓得發昏,聞到飯香忍不住多吃了一碗,夾菜時偷瞄到他翹起的嘴角。
真奇怪,我感嘆道。世上的皇帝都這麽令人捉摸不透,我父皇也好,周應襲也好,永遠都那麽高深莫測,難道做皇帝都要話說三分留七分麽……
用了膳他便要離開,臨到門口又轉回來要取我立在屋角的琴,我緊忙開口:“皇上!那琴……它壞了……”
周應襲轉過頭說:“我知道。”
我怕他把母親生平最珍視的東西拿走,硬着頭皮說:“不值錢的……能不能還我……”
我越說越沒底氣,心裏罵自己把母親教的東西都給忘了,竟敢跟聖上談條件。
周應襲俊朗的臉上浮現出笑意,把天生帶着冷厲的神情調和成一幅和諧的畫卷,這回我是直面着看清他的表情,更加直觀讓我覺得他捉摸不透。
“明天就還你。”最後他還是留下一句話把壞琴帶走了。
這晚是我睡得最平靜的一夜,沒有母妃駭人的咳嗽聲,沒有忍着饑餓和疲勞的硬撐,但沒有了母妃,漆黑的長夜令我更加煎熬。
翕上眼腦中所有的煩心事都清晰的呈現,一件件沉重的打擊讓我筋疲力盡,偏偏神志又如此混沌,使我無法入眠。
那把琴會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