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單元
第二天一大早, 丁禮就穿戴整齊的出了門。家學離寧國府并不遠,也就500來米的距離, 丁禮也沒讓馬車出來, 自己領着姜茶溜達着就去了。
到了地方才發現,家學的院落倒是挺大,前後兩進, 可用作教室的只有一間。教室靠前面些的一些桌椅還有臨窗的桌位都收拾的挺利落,桌面整潔,周圍的間距也大。
往後面一些的位置,椅子不是單獨的這沒什麽,長條板凳橫着能做兩個人也沒什麽不好的。桌面上刻畫得亂七八糟的丁禮也能接受, 小孩子嘛,手欠些都可以原諒的。只是明顯沒有前面書桌的寬敞位置, 擠擠丫丫的挨在一起, 讓人看着就覺得心裏煩亂。
早來的幾個學生還是認識丁禮的,看丁禮進了教室裏來,趕緊起身給丁禮行禮。有的叫丁禮哥哥,有的叫丁禮叔叔, 還有一個叫丁禮叔爺爺的。
丁禮點點頭,轉身就出去了。他也沒在家學裏多呆, 慢悠悠的出來之後又回了寧府裏, 直到吃了早飯快巳時的時候才又帶着姜茶去了家學。
家學裏,賈代儒正拿着一本書搖頭晃腦頗為沉醉的誦讀,底下的學生們卻是做什麽的都有, 只有一兩個認真的看書或寫字。
整個課室裏亂糟糟鬧哄哄的,賈代儒硬是充耳不聞一般,丁禮都氣笑了:這樣一個人,哪裏配為人師表?
還有這些學生,因為家學的一應供應都來自榮寧二府,來家學裏上學不但不用給老師教束脩,筆墨供奉管夠,每日裏還管一頓飯。比起那些喝着涼水在沙地上練字的寒門子弟,幸福的簡直沒邊兒了!
結果現在呢?不是丁禮雙标對待,覺得賈蓉賈薔就可以玩兒,這些和他們同年齡的孩子就不行。若是賈蓉賈薔真的選了要進家學來學習,但凡不認真,丁禮也不會手軟的!
“哼!”丁禮心思轉悠着,背着手就進了教室來。
原本坐着的賈代儒擡起有些耷拉的眼皮的看了丁禮一眼,臉上稍微擠出些笑容來,不過更多的是對丁禮打擾自己看書的不爽:“珍哥兒來啦!”
“六老太爺,賈代儒,你可真對得起祖宗啊!賈家的家學是為了培養後輩人才才設立的,這些年你但凡上點心,也不至于連一個童生都考不出來。家學裏每年我們榮寧兩府各給的五百兩銀子都喂了狗了?”丁禮冷笑着看着賈代儒。
“你……”賈代儒這才意識到丁禮這是要發難,手裏的書也不讀了,站起身來指着丁禮,“你還有沒有長幼尊卑了?”
“長幼尊卑?”丁禮就笑了,“我只敬可敬之人。你把持着家學卻玩忽職守,今後你不必再來了!”說完,丁禮也不理會賈代儒,轉身就往出走。
“大爺怎麽生了這麽大的氣?”姜茶見丁禮面沉如水的樣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什麽,你回去之後告訴帳房,家學的銀子停了。再挑幾個人,讓人貼張告示,就說家學整改,一月之後再開。”
“這……六老太爺……西府……是不是……不妥?”姜茶話都說不利索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丁禮輕輕敲了姜茶的腦袋一下:“行了,讓你去就去,有什麽事有我呢。”
——
六老太爺被珍大爺開革了家學的差事,這件事還不到中午就傳遍了榮寧二府周圍賈家族人耳朵裏。
而午食過後,沒到往日裏下學的時間呢,家學的學生們就提前回來了這一點,更是證明了這件事的真實性。聽說家學要封一個月,各家有孩子正在家學讀書的家長都有點慌神了。女眷們結着伴兒的去了榮國府裏頭問當家太太賈王氏去,男人們知道賈赦不管事、賈政還沒下衙回來,只能往寧國府丁禮這來詢問。
大管家早就得了丁禮的話,來的人都好生招待着,把丁禮整頓家學的意思說了。
有真盼着孩子能晉身的,自然能想明白家學整改之後對孩子是千好萬好的,謝過管家告知之後就走了。但也有一些不過是貪圖家學免費飯食、筆墨的人家,覺得生生少了一個月的補給是虧了,不依不饒的賴在寧國府這裏哭窮。
他們也不敢來硬的,但堵在門口也确實不像樣子。管家也是被氣笑了,“你們也不必來找我說,我們大爺早就發話,家學是為了賈家的小子們有個将來出息的門路。其中的銀兩支應全都是咱們榮寧二府給的。若你們再鬧,當心不好收場。”
不過是窮怕了抱着榮寧二府大腿生存的平頭百姓,聽了這話哪裏還敢放挺?趕緊都離了寧國府門口的地界。只是人是走了,嘴裏少不得就要罵罵咧咧說些難聽的話了。
——
“他到底是要幹什麽?”賈王氏最後沒能兜住這麽多族親的問話,到底還是求助賈史氏來了。而賈史氏呢,拍着大腿壓抑着怒氣,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老太太,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賈王氏臉上的神情為難,“按理說家學一直是爺們兒管着,咱們婦人家的不好插手。可珍哥兒他說也不說一聲就封了家學,六老太太來我這裏哭訴,說六老太爺回去就氣倒了,請了大夫看過,還是不見好。還有妯娌侄媳婦們也都來問,這家學一停,恐怕咱們家的根基就不穩了啊!”
這話絕對是誇大,但是正合了賈史氏的心意。賈史氏點着頭安撫賈王氏道:“難為你了,老兒媳婦。平日裏為這個家操持不說,如今珍哥兒惹了禍事,還要替這孩子操心。”
“哪裏的話?老太太你才是苦心孤詣的為咱們一大族人操心,可恨珍哥兒這孩子竟然不識好歹,屢次的頂撞老太太!”
賈史氏想起之前幾次的經歷,也知道自己是拿不住丁禮了。想了一圈,終于有了主意:“你讓人去觀裏請你敬大伯回來,珍哥兒給族裏惹出了這麽大的事,他不回來是不成的。”
賈王氏連連點頭。其實早在三年前丁禮頂撞賈政的時候,她就有心找賈敬回來整治丁禮,可想了想又撂下了。
“咱們到底是隔房的親戚,管不得珍哥兒。還是讓他老子去管教。”賈史氏嘴角勾起來。
賈王氏同樣嘴角含笑。丁禮之前幾次駁了賈政的面子,難道不就是踩自己的面子的嗎?丁禮這回要好瞧了。
賈敬回來的很快。就算他再怎麽說要斬斷塵緣,聽榮國府派來的人的話,也要回寧國府一趟!他現在能每天安心修道的基礎就是寧國府和賈家的安穩,基礎不穩了,他不管不行啊!
按照他的想法,既然是他那個不肖兒子弄出來的禍事,那他就回去好好教訓這個混障行子一番,然後把這孽子攪擾了的事情都恢複原狀就好。仔細算算,大概明天上午他就又能回道觀安心修煉了。然而他們想到的是,家裏竟然是那樣一種狀态迎他回來。
事情還是要從禮部說起。丁禮當天送走了三位禮部的官員,有禮有節不說,好處也給的足足的。這三位官員對丁禮的印象好,又有禮金拿着,辦事也利落,不過隔天就通知了工部,第三天就派了人來給寧國府整修宅院,還送了新的匾額來。
門口的石獅子小了一圈,門上的鉚釘也被敲掉了些。還有門架的高度也要改。所以當賈敬回到寧國府的時候,寧國府的大門這裏正是熱火朝天呢。就是灰土暴塵的被風一揚,糊了他滿臉!
“老爺您回來啦!”管家正按照丁禮之前的吩咐給匠人們挨個發解暑的茶水呢,一擡頭就看見賈敬灰蒙蒙的站在邊上,趕緊過來行禮。
“大爺呢?”賈敬冷着臉怒聲道,“還不叫他出來?還有,府裏怎麽成這副樣子了?”
“回老爺的話,大爺陪着幾位禮部的大人往赦大老爺那裏去了。不如老爺先進府裏洗漱一番,小的這就讓人去叫大爺回來。”
賈敬頂着一頭一臉的灰也覺得難受,且日頭大了,暑氣也都上來了,便點點頭進了府門去。只是看着有些亂的大門,怎麽的都覺得堵心。
丁禮這頭正領着禮部的三人跟賈赦看東大院的布局呢。
按說襲爵的家主,就算不住在正房榮禧堂裏頭,也不至于住在和馬廄一牆之隔的地界吧。可人家榮國府還真就這麽幹了!而且丁禮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馬廄是後來挪到東大院邊上的。
“那這馬廄原來是在什麽地方?”丁禮奇怪了。
還不等賈赦回答,禮部的給事中就開口了:“榮國府本事敕造,規制應當是太祖時欽天監添算的,那麽馬廄就應當在西方。”
賈赦臉上就帶出笑容來:“這位……這位說的對,原來就是在西邊呢!不過後來珠兒成親了,老太太和他太太把西邊的院子整出來了。那時候珠兒要讀書,老太太就說馬廄在那處繞了珠兒清靜,就挪到東大院這邊了。說這邊也臨街,前後位置差不多,讓我這個做大伯的多擔待些。”說到後面,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成了苦笑。
“幾位看看我叔叔這院子,可有違了什麽規制的地方?”丁禮看禮部的三人都露出尴尬的表情來,趕緊把話題拉回來。“我那弟弟明年就要娶親了,叔叔私心想着給我弟弟拾掇出個院子,又怕失儀觸犯了天威,這才請幾位大人來給掌掌眼。”
禮部三個官員一聽,又是讓他們來做顧問的?好啊!然後就指着賈赦的住所和他說了些事,又說這東大院不光不違制,甚至對于一個一等威遠将軍來說,還有些折節了。而後就問道了東大院之外的地方都是誰在住。
丁禮也不攔着賈赦,就讓賈赦把榮國府裏頭的居住格局給說了一遍。就着這時,寧府的小厮就過來傳信說賈敬回來了,讓丁禮趕緊回去呢!
“幾位大人,家父找我,賈某怠慢,要少陪了。”丁禮站起來對着三位官員一拱手。
賈赦一愣,約莫能猜出賈敬回來可能是誰的手筆。不過他也看出來了,自己這大侄子今非昔比了,所以一點不擔心的一揮手:“行了,珍哥兒你且去,幾位大人這裏有我呢!”
丁禮又對大包大攬的賈赦笑了一笑,這才跟着小厮從小門出了東大院,回了寧國府。
他回來的時候,賈敬還在洗涮自己呢。等了兩盞茶的時間,換了一身新道袍的賈敬才施施然的走了出來,見到丁禮的第一句話就是:“孽障,你還不跪下!”
哎呦!這些年了,丁禮除了師父無崖子以外,就沒跪過任何人!
現在有個人叫自己跪下,語氣還這麽理所當然的,丁禮瞪着兩個眼睛看着賈敬,除了覺得有點小生氣外,還有點新奇。
不過他也沒跪,就定定的看着賈敬:“老爺怎麽一回來就口出惡言呢?”
口出惡言?賈敬怒火更盛:“你這不孝的孽畜,我讓你跪,你還敢頂嘴?”
丁禮皺着眉,也生氣了。哪有管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叫孽畜的家長?“老爺也是讀過書的人,動不動就孽障孽畜的不慈之語,怎就不能對人稍微尊重些?”
“你跪不跪下?”賈敬被氣得身體晃了兩晃,指着丁禮怒吼。
“進來就讓我跪,老爺你總要說出個理由吧!”丁禮的語氣就像是在對不懂事的孩子解釋問題一樣,讓賈敬覺得肝都氣疼了。
“我問你,府裏的大門是怎麽回事?哦,還有家學是怎麽回事?你搞的族內人心惶惶,我叫你跪下有錯嗎?”
“是西府的人叫你回來的吧。”丁禮一聽賈敬的問話,就知道是有人給賈敬吹風了。除了西府不做他人之想。丁禮不耐煩的撇嘴,他不樂意搭理這幾個人,怎麽這幾個人卻總想着變着法的給自己添堵呢?
“行了,老爺說要斬斷俗緣安心修道,怎麽就被幾句話給忽悠回來了?這不是說老爺的道心不穩,還戀棧俗世?老爺若是為了族裏的事情,且不必擔心,家學若再不整治出個樣子,咱們賈家的根基才真的毀了。後輩子孫把家學當成免費的飯堂一樣。我去看了,讀書的不上心,教書的更不上心,那這家學意義何在?”
賈敬到底是正經科舉的進士出身,丁禮的幾句話就把事情也交代清楚了。這般下來怒火也消了幾分,又聽丁禮說:“老爺可有還沒去處的同年,不拘是秀才也好、舉人也罷,不如聯絡一番,就說我賈家聘為先生。”
賈敬被丁禮一問,腦子就開始轉悠當年自己考舉人之後再無寸進的同年,猛地回過神來,又指着丁禮喝到:“便是你停了家學是有緣故的,那府門那裏呢?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