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注了,他沒注意到,在他右前方百米多的距離,長了一對彎刀似的尖角的公原羚,也盯上他。
程念喊了一嗓子,來不及了,蹄子在地上擦過,揚飛一縷塵煙,它來了!
相機摔地上,屏幕迅速變暗,梁铎啃了一嘴泥,爬起來就跑:“啊!救命啊!程念,救我!”
程念哪兒見過這陣仗,還是古一麒反應快,雙手在嘴上握了個空拳,學藏原羚的天敵,發出一聲嘹亮的,破雲長嘯。
心頭猛然驚悸,那聲音程念聽過……
——是狼嚎。
羊群跑遠後,古二麟撿回梁铎的相機,這哥們灰頭土臉的喪氣樣實在可笑,盧占星打頭起哄,所有人笑作一團。
程念站在笑聲外打量古一麒,他也在笑,但他的笑容是無聲的,只有一個隐約的形狀。
程念搖了搖頭,怪自己亂聯想。
可下一秒,高個的男人突然心有靈犀似的轉過頭,用那雙笑意未褪的眼睛,找尋程念。
迎着光,古一麒微揚的嘴唇,既溫柔,也很英俊。他看到程念便放下心,于是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也漸漸有了實質。
這讓程念想起頭天夜裏,他為他遮擋寒風的肩膀,還有那雙深邃,卻幹幹淨淨的黑眼睛。
程念也笑了。
盧占星盡瞎扯,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兇狠的狼呢……
07
雖然程念不待見盧占星,但有的事兒,沒有他還真不行。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本事,從幾個準備返程的登山客手上,買下他們的裝備。
對方點了一遍票子,數字沒錯,揣口袋裏:“哥們,怎麽選這個時候來?”摸出根煙,抛給盧占星,“瞧見沒,都撤了,再過幾天,就該封山了。”
借對方猩紅的煙頭,盧占星嘬了一口:“這時候多好啊,沒人,清淨。”吐出一個灰白的煙圈,他的眼睛在煙霧後的程念臉上溜過,“冰山都更好看了。”別說,痞氣的笑容,還挺帥。
對方笑了笑,沒拆穿他的天高地厚:“趁天好,看夠了就走吧。”他給程念他們提醒。
夜裏,高原上,三頂熒黃的帳篷。
“明天……”程念從古一麒的手上接過水,吞下抗高反的迪諾康,“我們什麽時候出發?”他有一點頭痛,是輕微的高原反應。
“從這裏到冰川,還有5、6公裏路。”古一麒看着他慢慢躺下,“等你們适應了,我們就走。”
程念有點想笑,古一麒伸過來的手,沒碰到他,半道又縮回去,可那個将扶未扶的姿勢還在,那雙生澀的,有力,但規規矩矩的手。
然後他就真的笑了:“古一麒。”帳篷裏多了一個人,暖和不少,不想人走,又怕表露得太明顯,于是小幅地挪了挪地兒。
程念這一聲念得很輕,也許因為真的不舒服,有點虛弱的柔軟,古一麒聽見,果然沒走成。
輕輕的,他把挑開的帳篷拉鏈又阖上,折回程念身邊,帳篷小,古一麒猶豫了半天,才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挨着程念身邊躺下。
眼睛是閉着的,耳朵邊沙沙的聲音一點點歸于平靜,但程念無比安心,為他知道還有另一個人在:“你的名字,念久了,還挺好聽。”
古一麒沒點反應,興許是沒被人這麽稱贊過,也可能只是單純的不善言辭。
藥效正在程念的身體裏發揮作用,太陽穴也沒剛才那麽疼了:“你的漢話說得不錯,誰教你的?”
“客人。”和剛才不一樣,古一麒回答利落,“來登山的,多講,就會了。”怪不得,村裏的大哥說,他是最熟悉冰川的。
程念翻了個身,曲手墊在腦袋下面,側躺着,睜開眼,“我還以為是你爸爸教的呢?”他笑了,笑容是那種放松的,不帶一絲惡意的。
“不是他。”感覺到程念明顯一滞,古一麒換了口吻,“二麒出生前,他就走了。”
那個男人,樣貌俊美的日耳曼愛情騙子,和所有到訪過西藏的人一樣,瞻仰了聖潔的雪山,便匆匆離去。他們不屬于這裏,卻不約而同的非要留下點東西證明自己來過,山腳下石塊上黑色油性筆塗的各種字跡,雪白山間刺目的垃圾,一些癟煙蒂,或者一雙無從考證身份的混血孩子。
“你阿媽……”
這幾個字觸到古一麒的柔情,他啞了嗓子:“她是個傻女人。”
程念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說什麽都不太對:“你很了不起。”可心裏有一句話,沒怎麽想,就這麽脫口而出。
古一麒愣了,扭頭看程念,他頸部的線條不大自然,像是挺吃驚,又仿佛害怕被程念柔軟的目光含着,把心裏揣得那點秘密都窺破,匆匆別開眼。
他不看他,可攔不住程念向自己貼近:“真的……”那一個拳頭的距離,模糊了,“二麟有你這樣的哥哥,挺好。”
不該轉頭的,他們湊得太近,面對面,兩雙眼,近到能看清彼此每一次睫毛的扇動,在臉上投下的灰紫色的,撲朔的陰影。
只是一次呼吸無意的起伏,便顫栗的,暧昧要接一個吻。
程念眨了眨眼,褐色的淡眼珠裏,清晰映出古一麒輪廓英挺的臉,耳朵尖上血氣方剛的紅。
也許盧占星說對了一半,古一麒喜歡他。這種感覺很微妙,難以形容,像喝了一口青稞酒,第一口不适應,第二口又熏熏然。
那麽他呢?程念問自己,答案不得而知。
可……大腦暖烘烘的……
就這麽……和他……交換一個吻……好像也挺不賴……
陰影一點點壓過來,古一麒濕潤的眼神,輾轉裏和程念心有靈犀,是開了竅的清澈。
拂面溫熱的氣息,分不清是誰在嘆息,還是夜風在遠山呼嘯,程念往後讓了讓,古一麒便停下,耐心的,長久地等他。
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剎那,程念閉上眼,朝着那片影子的主人,迎上去。
08
程念靠過來了。
帶着他撲閃的睫毛,睫毛下軟到一塌糊塗的潮氣,獻上一雙微微張開的嘴唇。
下午的那只原羚沒跑遠,它又回來了,跳躍着,在他心上跑過,毫無防備地奔到他跟前,可他永遠也不會傷害它,為它長了一雙,程念的眼睛。
古一麒覺得渴,水解不了的那種慌法。
他24了,村裏和他同齡的,孩子都追着羊群跑了,可他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這麽親近過,和二麟沒有,和任何姑娘也沒有。
但他見過,還見得不少,嘎瑪日吉(藏族沐浴節)上在湖裏打着水仗,突然就一同潛到水下的年輕情侶;黑魆魆的越野車裏,頭埋到彼此身體裏找嘆息的男女;還有村後那片小坡,邊巴大哥赤裸汗汪汪的上身,把手伸進他心愛的旺姆的衣裳。
那些事兒,那些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做的臉紅心跳的事兒,他對程念,也能那麽幹麽?
可這是程念啊,一個從大城市裏來的,斯文體面的讀書人,一個比他見過的任何姑娘都好看,卻實實在在和他一樣是個利索的男人。
古一麒躊躇了,心跳得快,不是因為他要和一個男人接吻而羞恥,而是舍不得,或者說,害怕,怕一個吻,星火似的點燃他燎原的渴望。
他舍不得,又不願放棄,呼着熱氣,癡癡盯着程念,程念以為他怯,可他眼中過分的執着又不像,還有那股認真的,不知從何下手的傻氣,都好像在纏着程念,我不懂,你教教我吧。
嘴一抿,濕潤的,一沾上來,便匆匆分開。
“呵呵……”程念笑着低下頭,一半是遮羞,一半是他不敢等古一麒的反應。
笑聲還沒落穩當,熱氣就掠上來,古一麒先是小心翼翼追着他的臉,捧他的下巴颏要看他,程念不讓,躲他的手,臉不知怎麽轉的,驀地曝露在古一麒滾燙的鼻息下。
事情有點脫軌了,程念透不過氣,古一麒吻人的狠勁,連口喘氣的機會都不給,抱着自己的膀子鐵一樣,推不動,搡不開,還有嘴,密密實實的被堵着吮着予取予求,誰說他不會接吻,他在行得很,直接就能把人吻瘋了,程念不甘心,又沒招地受着。
“我靠!靠!靠!”外頭不知是誰怪叫,一陣兵荒馬亂,拉鏈開了,兩人猛得放開彼此。
“哥……”是古二麟,歪着頭,費解地看他們倆隔開一人多的距離,尴尬地垂着眸,“梁哥的帳篷着了,你快來看看吧……”
古一麒出去前,紅着臉,輕聲留下句:“我出去看看……”說得他還打算回來似的。
“嗯……”程念怪自己沒出息,應得那麽快,一點沒想過似的,好像等他是件多自然的事兒。
手指恍惚地在火辣辣的嘴唇上摸過,既癢又麻,還有一絲絲疼,太沒羞沒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