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浣瑜将曾夫人送來的銀兩衣物小心塞入包袱中,換上一身男裝,看一眼床榻上熟睡的簪花,按了按如髻上的銀簪,欣慰的笑了,待簪花再睡一會兒吧,再睡一會兒,來得及,未來的路還遠着呢,可憐的簪花,打遇到她,也沒過上幾天安穩日子。
她讓曾大人将信重抄了一份,且不讓他提到有關她的消息。這樣,她該作的都作了,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切重新開始,再給簪花尋個好兒郎,這是她早答應過她的。
突然有紛亂的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窗格上人影幢幢,緊接着,門被大力撞開,竟進來幾名身形高大的宮女打扮的女人,沒看到她一樣,越過她,一把拉起剛剛被驚醒的簪花,連鞋子都未給她穿上,拖起來就走。簪花吓得大叫,浣瑜沖上去欲攔住這些瘋狂的女人,卻被狠狠推到一邊,一群人快速的将門在外面落了鎖。
腳步聲遠去了,尖叫着呼救,徒勞砸着門,直到雙手腫起流血,聲音嘶啞,浣瑜才松開手,打量手上攥着剛剛從簪花袖口撕下來的一角薄布。
縮到牆角曲起雙腿,浣瑜摟住自己,全身仍無法抑止的顫抖,簪花!
簪花被拖到汴梁城門下時,已披頭散發,一身素袍髒污不堪,她驚呆得看着叫嚣的民衆,大家迫不及待的舉着碎石,瓦礫毫不留情的砸向她,“妖女!打死她,打死她!”幾名也被打到的宮女忙丢下她躲到一旁。
未等簪花看清周圍的人,數不清的石子、腐爛的果實,一波波向她砸來,不消一會兒,她眼中只能看到血紅的一片,血紅中有不敢直視她的宮女,整齊冷漠旁觀的士兵隊列,咒罵不停的猙獰面孔......
天蒙蒙亮,曾府側門吱呀一聲啓開了,四人半舊小轎被擡了出來,雙手被縛,口被塞住的浣瑜緊閉雙眼坐在轎內,她已不難想象昨晚汴梁發生了何種慘事。
曾府處于外城,離城門很近,簾外偶爾傳來幾句人們的議論,“還在那兒放着呢,也夠慘的了,人都給砸的看不出人形了,皇帝下了口谕,曝屍三日呢。”
又一個大媽的聲音,“皇帝也夠狠的了,聽說曾家美人百年難遇,當初可是十裏紅氈接到府中,那排場,男人真夠狠心的了。”
“死老婆子不想活了你,小點聲兒!看幾眼得了,快走。”旁邊有男人低聲喝斥道。
悲痛的巨浪在胸中翻騰,激憤的淚水汩汩而流,可她無法叫,無法喊,更無法捂住耳朵。
似心被撕裂,簪花,才十五歲的簪花!忠心照顧她,滿心崇拜她的簪花,竟是如此下場,她該有多疼,該有多怕。她恨自己,為什麽要把她帶出來,為什麽不多為她想想。
轎子從小路繞了好久,終于停在了皇城最邊角的西便門處,原來的轎夫放下轎散去。已等待此處的四名太監,重新擡起它靜悄悄的入了宮。
轎子擡的又平又穩,經過很長很長的路,來到皇城深處一扇朱門前,細碎的腳步聲伴着脂粉香圍了過來,接着是膝蓋整齊跪地的聲音,“奴婢恭迎娘娘回宮!”玉畫?
接着轎簾被掀起,果然是玉畫,只是看着比以前瘦了些,身後跟着一隊宮女,看到她止不住難過的扁了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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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四周,竟是一處從未來到的宮殿。可一眼,就不難看出極度的奢華,比當初貴妃姨母的青鸾殿、皇後的鳳霓宮還要精致。這是......紫寰宮?
皇城中唯一的禁地,錢家開國皇帝為最愛的妃子修建的宮殿,可惜那女人年輕輕的就香消玉殒了,皇帝死前留下遺诏,後人只可維護,不可讓任何人入住,所以連她也只在外面瞧過幾眼牆內的檐角而無機會入內。錢策連祖宗的遺訓都給抛到腦後了嗎?想來不會,曾氏被亂石打死,她再随意出現在宮內,豈不引發麻煩,關在個外人不得入內的宮殿再合适不過,錢策永遠想的這樣周全。
玉畫扶着她入了寝殿,這裏到處都是奇珍異寶,連熏籠都是鎏金的,每一間殿室都懸有碩大的夜明珠,腳上的波斯地毯,長茸可以蓋住繡鞋。
“娘娘休息會兒吧,”玉畫揉着浣瑜手腕被捆過的地方,“皇上說了下了朝就過來。”
“玉畫這陣子因為我受苦了吧。”
“被關了宮正司幾天,想是皇上看我可憐,又放了我出來。娘娘想來也受苦了,”玉畫可憐兮兮的抹起了眼淚,“聽那些不積德的宮人亂講娘娘被亂石打死,玉畫哭了一夜,娘娘真是福大命大,看來還是玉畫寫的平安符見效了。 趕明兒玉畫多剪幾個,貼娘娘床下保管靈。娘娘以後安心呆在宮中吧,再有一次,玉畫可真的活不成了。”
“怪我,從來只顧自己,害你吃苦。”害得簪花失了命,浣瑜閉上眼,心痛的不想再說一個字。
“玉畫不怪娘娘,娘娘折騰這一陣子,好好歇着。”說罷,玉畫為她掖好錦被,扯下紫紗帷,看着小宮女熬補血湯去了。
冷風吹過,紫紗飄舞,影綽間,有個小巧身影無聲無息的進來。
“姑娘,怎麽能丢下我不管吶,簪花好痛,”居然是一身紅嫁衣的簪花立在她床前,臉上腫得看不出人樣,“那些人好兇,簪花怕極了!可沒人救我!”
她支起身子,伸手向她,噙着淚問,“為何不叫我來救你?”
“我被破布塞住了口,我喊不出來,嗚嗚嗚......”女孩子哭着走近她,她才看清,那不是紅色嫁衣,是被血染成紅色的......
又一個高大身穿明黃龍袍的男人領着一個小童走了進來,遠遠的看着她們,那男子猛的噴出一口血,也不擦,朝她搖了搖頭,“瑜兒,你滿意了?”
“啊~~~~”
“瑜兒!瑜兒!”錢策焦急的喚着床上的女人,睡了二天,谵語不斷,藥也喂不進。
好黑的眸子,好挺的劍眉,好直的鼻梁,潔白的繡着金龍的長袍,浣瑜美麗的杏眼一眨一眨,一點點将眼前的人和記憶中聯系起來,“策?”
“瑜兒,是策,”男人聲音帶着激動,手拿着帕子小心的為她印着額頭的細汗。
“不用怕了,策在這兒呢,餓了吧,想吃什麽?”大概看到她醒來,男人欣喜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我睡了多久?”她迷登登的問。
“快兩天了。”
“兩天?”
兩天,浣瑜皺了下眉,似想起了什麽,“簪花的屍身收了嗎?”
男人一怔,靜默一會兒,才沉聲道,“曝屍三日,過了今天,朕會讓人去收屍,還會請人為她作場法事,讓她早日轉世。”
朕?是啊,他已是皇帝了。攏緊了錦被,浣瑜呆滞的看着他,越發感覺陌生。
“瑜兒,朕也是為了保你。突然風傳有人在汴梁城外看到曾家三小姐與侍女騎馬回城。你說朕該怎麽辦?”
“哼,”浣瑜冷冷一笑,“想是皇帝親征的兵馬昨天已如期開撥了吧!天子禦駕馬車中,不知坐着哪一位将軍,還是根本空無一人。”
長吐口氣,“是我太蠢,皇上從來沒有想過要禦駕親征明裕關,所謂的親征不外給突厥人作的假象,讓他們誤認為你中計了。親征會令汴梁及腹地兵力空缺,他們會從密道突然而至,殺大燕個措手不及。”女人擡眼看向錢策,淚光漣漣,“而皇上早就知道他們的計劃,只是不清楚密道出口具體位置,一切不過是引蛇出洞!從我和玉畫順利的離開皇宮之時計劃就已開始了。”
“而我,還傻傻的跑來向你告密,以為可以拯救家國于水火。”
“呵呵,是啊,”浣瑜掩住臉,淚水順着指縫滴落下來,面上卻噙着笑,“這怎麽行,我人跑了,知道的又這麽多,突厥方面定會修改計劃,皇上的謀劃也會打亂。”
“于是,曾家三小姐,禍國妖女剛入汴梁就被守城将士發現,又被憤怒的百姓投石砸死,曝屍三日,而皇帝的“親征”照樣進行。這樣突厥方面放了心,皇帝的計劃一切如故,瑜兒沒有說錯吧。”
粗重的呼吸聲于靜谧的室內清晰起來,顯然男人在極力壓抑着怒火。
“朕在瑜兒心中竟是這樣不堪?”錢策寒聲問道。“瑜兒永遠這樣聰明,也這樣愚蠢。你得以順利出宮,是朕想放你一馬,可,最後終是舍不下你才追了出去。”
“至于簪花的死,是朕逼于無奈,她不死,難道換成真正的妖妃曾氏你麽?”胸膛劇烈起伏着,錢策閉了閉目,“親征是對外公布的消息,關系着國威、士氣,怎麽可能輕易取消?而你當突厥人是傻瓜麽,你的逃出,不論死活,都會令其生疑,因你,朕衆多計劃已作了大番改變,甚至大半布置都要放棄,朕要一邊憂心着你,還要一邊處理成山的急報。”
見浣瑜沉默不語,錢策緩了語氣,“朕只是想保住你,不可不顧悠悠衆口,簪花的死,必不可免。你恨也罷,怨也罷,事實已定。”
立起身身姿挺拔負手背對着她,“養好身子,朝堂之事別再過問太多了。未來瑜兒只要作好策的女人,安心享受潑天的富貴榮華即可。”
“陛下的胸襟真是博大,瑜兒消失的六天,陛下不擔心瑜兒失貞麽?”浣瑜含淚譏诮道。
“你的信,策看到了,策對瑜兒有信心。何況,瑜兒真的變了心,怎麽還會偷逃出來?”
單手擡起浣瑜的下颌,手指輕撫滑膩的肌膚,錢策感慨道,“朕殺人如麻,自知殺孽太重,為了你,為了給咱們的孩子積些福報,朕已改變太多,瑜兒,還想要朕怎樣?”
止住眼淚,浣瑜面色清冷,“瑜兒還有一個要求,”
“只要策答應,瑜兒心甘情願守着策一輩子。”
似乎能猜到她想說的,錢策眉微擰了一下,眸中寒意閃現,卻還是問,“什麽事?”
“請陛下給錢铮條活路,這是瑜兒唯一的要求。”浣瑜抓緊他的大袖,因多日奔波小臉枯瘦,一雙杏目越發楚楚可憐。
暗嘆口氣,錢策舒展眉端,眼中冰寒也慢慢消融,“策答應瑜兒,瑜兒也要記得守諾!”
心中大石落地,浣瑜含淚環住男人的腰,将頭埋入他的懷中。
“呼鈴還活着麽?”
“......”
“她未弑君,放了她不成嗎?”
“......很有氣節的一個人,當晚已在天牢撞柱身亡。”撫摸着女人蓬亂的長發,錢策面上也現出一絲遺憾。不過是突厥利用的一個棋子,弑君最好的結局亦不過是同歸于盡,成功與否她都會死,她自然也清楚,還是接了任務。
“解脫了。”浣瑜喃喃道,那絲血腥氣又盤踞過來,她閉上眼,靠緊錢策,她能依靠的唯有眼前的男人了。
“策不怨瑜兒?”
“回來就好,”錢策摟緊美人,心酸的體會好久以來難得的親密。邊關狼煙四起,衆多錢銘安排下的勢力還未清理,池家臣子還要安撫,他累了,幸虧她回來了,他胸中翻滾的戾氣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否則難保他大開殺戒,讓錢铮、清格勒這些居心叵測的家夥見識一下什麽叫天子一怒、流血飄橹。
且讓他們得意一陣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