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已扮成內侍的浣瑜和玉畫等在武德殿後身的隐蔽小夾道內,外面時而傳來大量兵士跑動聲響,還有受驚宮人的叫喊,她們同樣忐忑,但願接應的人快點到來。
錢銘昨天離開武德殿時對她講了最後一句話,“明天不論成與不成,朕都會守約送你出宮,事成,你想去哪兒,朕都會遣人送你去,不讓你受一點罪。若是不成,哪怕朕死了,這個人會去找你,定會平安送你出宮,只是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他在講這話時,或許已有了絲不好的預感。
皇帝把他的母後想得太過簡單,只要獲得自由,太後在宮中的力量就會重新發揮作用。
齊家軒這場刺殺應該是皇帝勾結外邦安排下的,否則他不會反應那樣快擋住刺客的進攻,這點恐怕是連刺客呼玲都不清楚的內情。表面看目标為皇帝的行刺,她動手的對象卻将是錢策。
她痛恨大燕皇帝和屠戳黑甲軍的晉王,殺不了皇帝就會殺晉王,如殺不了晉王,就借此對外宣稱晉王弑君謀反,恰好祭天的春分之日是太尉一年中難得必須佩刀的機會,倒是算得周全,可敵不過太後的黃雀在後、破釜沉舟。
浣瑜閉了閉目,而太後所作的一切,都與她脫不開幹系。又來了,一絲不知來自何處的血腥氣,總繞在鼻端,鹹鹹的,還帶着溫熱,泡了再多次的香湯、塗再多麽的香膏都掩不住。
夠了,我只能作這麽多了,哪怕太後還活着,皇後還在,附馬魏明還未被處死,她對自己說,她只想盡快離開汴梁,不論去哪,遠離這些承載着她痛苦記憶的地方就好。
迎接她們的竟是為墜兒收屍的奚宮局內侍領班,他陰沉着臉,合袖攏着手,依然毫無表情,眼皮擡也不擡的說,“看到你,皇帝八成是沒了。唉,随我來吧。”
兩人低着頭跟他七繞八繞來到了奚宮局,路上各宮朱門緊閉,還遇到士兵查問,但一聽是奚宮局的宮人,頓時嫌晦氣的揮手讓他們快走,所以一路上倒還順利。
奚宮局兩扇破舊大門一合上,自稱陳百的管事将她們帶到一處偏僻院落,畢竟是收殓宮人的地方,烏鴉成群,陰氣浸骨,浣瑜注意院中槐樹下有口寬大的黑漆棺材,
陳百苦笑道,“剛巧品容公主死了乳母,死前有遺願想葬在外面,不願意被锉骨揚灰,公主哪能不應,就命人打了副上好壽材,宮裏正亂着,誰還顧着一死人呢,啧啧,我又要作孽了,得,也不差這樁了。一會我幾個徒弟會送你出去。”說着又從耳房中取出個妝奁似的舊盒子往棺材蓋上一放,“咱家給您化個妝。”
“那我呢?”玉畫指指自己,這一口棺材也放不了兩人吶。
“皇帝傳旨時沒提你啊,”陳百上下瞟了她一眼說道。
玉畫半張着嘴看向浣瑜,還帶這樣的,把她剩下算怎麽回事?
“皇帝只提送一個人走,沒說有兩人,我以為你是來送送姑娘的呢!”陳百一臉認真的重複一遍。
Advertisement
浣瑜卻搶過玉畫肩上的包袱,從裏面取出一包首飾遞過去,陳百接過,打開瞧了眼,立刻包好塞進懷裏。“得,前一陣兒太後被軟禁時,常總管也死了,皇後看太後面子賞了口薄木棺材,正好齊了。”
暗罵他一萬遍八輩祖宗,玉畫爬進院角放着的一口榆木棺材裏,比白面還白的臉蛋,血盆似的嘴巴,頭上黑色的內侍籠冠,拖到腳面的深藍壽袍,直挺挺躺好後,陳百為她蓋上壽被,拿出一只死兔子塞到被下,玉畫吓得一聲尖叫,差點把陳百吓暈過去,“我說姑娘,你消停會兒,這是為你好,兔子死兩天了,是有臭味,要不是怎麽瞞過守宮門的大爺呀。你現在這模樣嘴一張,比死人還吓人,把我吓過去,誰送你們出宮啊!”
狠狠白他一眼,玉畫閉上眼睛開始裝死。
浣瑜也如出一轍躺好了,心中暗暗感慨,還以為皇帝在宮中有自己忠誠的奴仆,想來也是用錢收買的,而且知道他已死,借機敲她們一筆,可憐的皇帝一生也沒有誰真正忠心于他。
抓緊壽被下的長條漆盒,浣瑜輕輕合上眼,她還是有些擔憂的,常茗山非普通太監,他曾是最受太後信任的總管太監,皇後沒了靠山,宮內一片混亂,太後還未想起這茬兒,否則絕不會讓他這樣草率的下葬。
一切順利的連浣瑜都覺得奇怪,運棺木的馬車将棺材拉到城郊專門葬宮人的墳場,她們就被放了出來,脫下壽袍,兩人相視一眼,天色已黑,真和女鬼無異,可顧不得太多了,兩人互相攙扶着向遠去走去。
暮色~降臨,城郊土路上只她們兩個,遠處也看不到人家,路兩側都是山林,越走天越黑,路越陰森。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只貓頭鷹咕的一聲振翅起飛掠過她們頭頂,更增加了幾分詭異之氣。
玉畫只好用說話給自己壯膽,“姑娘,太後會不會明天想起死去了常公公,派人過來把棺材挖出來厚葬,那不露餡了。”
浣瑜朝她一笑,玉畫一哆嗦,“姑娘好好說話,別笑行不。”
浣瑜瞪她一眼,“你呀,那陳百豈想不到這點,你看咱們走時,他那幾個徒弟其中只有兩個等在原處,另兩個跑哪去了,知道嗎?”
玉畫搖頭。
“他們肯定早就尋好了無名屍體,往棺材裏一填,再套上壽袍,就是翻出來重葬,誰會細認。”
“姑娘真聰明,陳百太缺德了,敲完皇上敲咱們,這下剩下值錢的東西可不多了呀。對了,姑娘咱們去哪呢?”
看着如漆的夜幕,浣瑜并沒有回答她,聲音卻激動起來,“玉畫,知道嗎?長這麽大,我第一次可以自由呼吸這個世界的空氣!”展開雙臂,仰頭望向無星無月的暗藍天空,她感慨道,“母親、父親、萬娘,瑜兒逃出來了!自由了!”說完,也不管穿着醜陋寬大的內侍外袍,扯起袍角掂着腳尖,伴着銀鈴笑聲,緩緩轉起圈來,慢慢的越轉越快。
玉畫看得眼花缭亂,胡旋舞?姑娘跳得真美,真是多才多藝呀。她高興只會傻樂,姑娘高興能翩翩起舞,玉畫也感動了,抹着眼淚笑着,還拍着手為浣瑜伴起奏來,漸漸她的拍子停了,嘴角也耷了下來,“姑娘,哎,姑娘!”玉畫輕喚浣瑜。
浣瑜太高興了,絲毫沒注意玉畫的提醒,直到快轉暈了,才撲到玉畫身上,扶住她拍着胸口急喘着,玉畫待她順過氣來,心虛的指了指前面,“姑娘,王爺在看你呢!”
“什麽?”浣瑜一呆,猛的轉過頭,距她百米不到,一隊輕裝騎兵剛剛收缰立住,為首的,一身玄色親王衮服,腰佩寶刀,手持銀鞭,鷹目冷峻,不是晉王,還是誰?
浣瑜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退後一步,喃喃道,“你怎麽尋了來?”
晉王高高在上的俯視她,目光掃到她背着的粗布包裹的細長盒子,面色更蒙上一層如冷冬數九的寒霜。
她步步後退着,錢策依舊面無情的看向她,于馬上一動不動。
幹脆加快腳步,她跑了起來,小産後并未真正休息幾天,加上剛剛跳舞累得氣還未喘均,跑得甚是吃力,玉畫同情的呆呆看着,早知道把笛神由她背着,姑娘是不是還能跑得快點,心想算了,還是多擔心自己吧,這次回去被活剝了皮都是輕的。
默默注視着她跑出幾百米,直到轉過去路口沒了人影,錢策才一夾馬腹追了上去。可在轉彎處卻沒有看到浣瑜,而是另一隊人馬,浣瑜已被為首的一個男子抱在馬上緊緊擁在懷中,無視他一般,那人拿出帕子笑着為她抹着面上油彩。
“放下她!”勒住僵繩,晉王強壓着怒火厲聲警告對方。
“我若是不放呢!”說着男人将帕子一丢,不顧浣瑜強掙,任性的将她摟得更緊了,
“那你,就別想活着離開大燕。”
“可晉王一繼位,晉王妃便失蹤,人們會如何作想呢?”
見晉王神情一滞,男人低頭看現浣瑜,戲谑道,“果然王爺并非對王妃無情,瑜兒,你怎麽會愛上這樣多情的男人?”
“晉王妃怎麽會在你手中?”錢策寒聲問道。
“買通包圍晉王府的幾個齊家将士,倒也不難辦到。”
“有何證據證明她在你手上!”
一道白光飛過,錢策揚手接住,竟是魏幼荷腰間時常帶着的一柄玉佩,因太後賜下的,錢策從未見她摘去過。而他一天忙于處理汴梁城中一片混亂,雖知道晉王府早解除圍困,還來不及回府與衆妻妾見面,一時難以确認他所言的真假。
咬牙盯住伏到男人懷中一聲不吭的浣瑜,“瑜兒,無需考慮晉王妃,和他講,你願意和我在一起,策現在就可以将你搶回來。過去的一切,策不再追究。”
浣瑜沉默着,直到錢策騎下的紫鬃略不安的挪了下步伐,晃了晃辔頭上的脖鈴,她還是沒吭聲,不光錢策,抱着她的男人也垂下頭凝着她,期待着她會給晉王怎樣的回答。
“瑜兒不願意,”悅耳的嗓音在寂靜的曠野傳得很遠,說罷,她甚至将頭埋到男人懷中,胳膊摟緊了他。
有了這個人,連看他都懶得看嗎?緊握銀鞭的手握得咯咯作響,深呼口氣,晉王閉了閉目,一字一頓的說,“策明白了,瑜兒可不要後悔。”
又道,“本王從不受脅迫,但今天我放你們走,明天我要看到一個好好的晉王妃。”
“皇兄放心,王妃也是铮的表姐,自然不會薄待于她。”說罷錢铮調轉馬頭猛甩一鞭,帶着一隊人馬揚長而去。
“這次,我再不會放過你。”看着消散的煙塵,錢策恨聲道。
**
“铮,你真的抓了王妃?”
“哪有,她趁回公主府時暗中見我,想是倍受錢策冷落,和我多飲了幾杯,那玉佩帶着時日久了,繩磨斷了,滑落到了我所住的客房內。”
沉默了一會兒,浣瑜問,“铮要帶瑜兒去哪兒?回柔然嗎?”
“不,錢策知道我騙了他,定不會善罷甘休,回柔然路上的關卡正多,打算在汴梁躲一陣子,讓我的随從先回去,等風波過去,咱們再作打算。”
“铮不恨我嗎?”
“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咱們一切重來,孩子沒有了,咱們再生一個。”
浣瑜正要解釋,卻被男人用大氅攏住了,“想說什麽,咱們有些是時間,還有簪花也會陪着你。”
直到天色漸明,他們才來到一個山坳中的村子,晨霧未散的鄉間,小鳥啾鳴,狗吠聲聲,遠處農田還掩在微亮的天光下。
錢铮抱着已昏睡的浣瑜下了馬,來到一處看似普通的農家院落內,柞木籬笆,內有三間草房。
回身對身後跟随的侍衛說,“辛苦各位了,你們分散着走,路上小心。”說罷,摟緊了女人,進到房內。
衆侍衛想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嘆息着退出了院落,各自啓程。
将女人抱進簪花用湯婆子暖好的被窩,累極的錢铮也挨着她睡下,修長大手環上她的腰,吻着她的後頸,“瑜兒,你終于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