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玉畫,昨天皇帝不是賞賜一副點翠頭面加三件蜀錦襦裙麽,有件藕粉的,給我準備上。發釵要帶紅寶六瓣珠花的那對,”浣瑜來到妝臺前,注視了一會鏡中人,回首揚聲道。
玉畫加缽兒開始為浣瑜打扮起來,又讓內侍傳了軟轎。
武德殿目前成了宮內極為暧昧之處,明明住着被貶的晉王側妃,皇帝卻時而出入其中,緊張的後宮氣氛中,宮人們雖都裝不知情,心裏也跟着嘀咕着,面上卻一點不敢怠慢。
長寧宮暖閣中,藥氣彌漫于各個角落,太後倚着貴妃榻任由宮女梳着及腰的長發,不到一月,白發漲了一半,她撫着眼角,再珍貴的香膏也滋潤不了密集的細紋,長寧宮除了正常的膳食,用度,她得不到外界任何一點風聲,像個沒有确定刑期的死囚,越是安靜,越是揪心。
她最疼愛的兒子晉王,還有弟弟池相還好嗎?會不會已被囚禁,又或許已與皇帝形成對壘,重兵圍城了?她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時而夢到幼時的錢策一身破爛沖她叫娘親,還叫問怎麽不管他,任他飄泊在外。時而又是皇帝提着劍怒斥她偏心次子,他一定要殺了他将人頭送給她,任她哭個夠......
前幾日,皇後派了一波宮人站在暖閣外指桑罵槐,說宮中出了個老不死的妖精,活太久就會禍害孫兒,要不怎麽好好的靈秀公主會中毒,分明是有老妖婆作怪......還特意告訴她,已病了近一年的常茗山,伺候她大半生的前太監總管剛剛咽了氣,勸她千萬別傷心。
她入宮近三十年,從冊為皇後到成為太後,雖有先帝冷落,也沒有人明目張膽沖撞她的尊嚴,傳出去沒人會信,大燕朝太後竟被皇後侮辱貶損?想起這位安慶侯家的小姐還是何貴妃選定給大皇子的,如今竟是報應嗎?
也正是這一氣,讓她嘔了血,一下子病倒,今天精神稍好些,讓宮女為她梳梳發揉揉肩活絡下血脈。
對皇帝兒子她再不抱幻想,就算那歹毒婦人一手遮天,他只要多關心她點,也不至于她淪落這份田地。
難得在碧樹的揉按下有了些睡意,突聽有內侍傳報,武德殿曾氏求見。
她不語,身後的宮女碧樹也愣了下,能求見太後的除了帝後,曾氏什麽來頭,但即能進了這裏,想來是得到皇帝允許的。
“讓她在澹寧殿候着。”太後說了幾天來難得的一句話,內侍忙應了退出去。
隔扇開了,太後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浣瑜,“起吧。挑張前面的位置坐吧。”随着前面傳來一聲蒼老的女聲,浣瑜立起身來,選了距離她最近的一張玉面太師椅坐下,記得除夕進宮時,在這個太後接受衆貴婦奉承的會客廳內,她只有坐在後排的資格。
面對一月不見,鳳座上滿面病容的太後,她沒有一絲驚詫,她的動态,蕙子早詳細傳消息給她了。
太後年輕時也是出衆的美人,從皇帝與錢策的容貌上就不難看出,又向來保養得宜,而如今雖發髻梳的一絲不茍,暗紅鳳服也端起幾分架勢,卻令人聯想到深秋梧桐,頂着滿枝枯黃硬撐的凄涼。
接過碧樹遞過的茶盞,浣瑜恭謹道,“聽聞太後最近身體欠佳,皇帝遣我過來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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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無人來的澹寧殿,有股草藥與黴氣混合的味道,嗆得人頭昏,顯然長居其中的人感覺不到,浣瑜不自然的用紗帕按了按鼻尖,“太後今日精神似乎不錯。”
“還沒死,讓你失望了吧。”池鳳寧瞟了她一眼,一身亮眼的藕粉蜀錦外裙,肩頭袖口繡滿白玫瑰,頭戴錾金紅寶珠花钿子,指尖塗着血色的鳳仙花汁子,頸上油綠的老坑翡翠珠串,面上更是化着濃麗的桃花妝,映着昏暗的室內如加了明盞,這哪裏是看望病人的裝束,說參加婚宴的還差不離。
只是,“你的身孕呢?”太後發現她的異樣震驚道。她願意見她,不外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與晉王的聯系,多少能讓她感到離晉王近些。可這纖瘦的腰身!
清亮的淚珠滾滾而下,“太後想呢,連您都被軟禁,我一個被貶的晉王側妃又好到哪去!”浣瑜低聲飲泣。
“你這哭功跟你家王爺顯擺去,快說,怎麽回事!”近一月沒有與外界交流的太後,憤怒已壓抑了太久,加上病痛,她早不耐煩了,其實不待浣瑜說,她也想得到大概,只不過需要證實一下罷了。
浣瑜擡眼看了看她身邊的碧樹,太後煩躁的揮下手,“你們都退下。”
待室內只餘她兩人,女人哽咽道,“皇後她,不,怪瑜兒誤食了東西,雖命保住了,可孩子......”
再不需多講了,浣瑜堪比四妃品階的裝束。不難想出背後的故事,她那個混帳兒子定是又動了花心了,皇後治不了他,就對浣瑜下了手,皇帝皇後這對兒真是絕配。
“這個逆子!”她本不重視浣瑜這一胎,可被關了許久,她腹中晉王的孩子令思念次子的太後心痛了。
“太後息怒,”浣瑜撲上前去,抓住太後的手,哀哀哭泣,“您一定要好好的,別氣壞了身子,”
積攢對長子的恨意與失望一下子爆發出來,她一下子甩開她,“出去!別哭哭啼啼的,還不是你自作自受,告訴皇帝,真孝順的話,解除長寧宮的封鎖,我還認他這個兒子,否則。老身就死給他看!”
“瑜兒一定将話帶到,您多保重,瑜兒告退。”用帕子捂着臉,浣瑜強咬着唇匆匆退出暖閣。
一踏入等待的軟轎坐定,滿面淚痕的美人頓時大松口氣,破涕而笑,手習慣撫到腹部,呆了呆,剎那間眼中的亮光又黯了下去。
“什麽?”鳳霓宮中,皇後怒視着蕙子,“她算哪根蔥,一個連名份都沒有的奴婢,得了皇上允許去探望母後?幾時的事?”
蕙子一如往日的穩當回道,“一個時辰前的事,不過太後只與她呆了一會兒,曾氏就被罵了出來。”擡頭掃了眼周圍正陪在下首的四妃,“因沒說幾句話,內侍只聽太後問了曾氏的身孕便發了怒,還提到了您,想是說了壞話。”她心中暗嘆,也就皇帝吧,容忍皇後這尖酸粗鄙的脾氣,再怎麽也是出身安慶侯家的小姐,卻越發像個沒受過管束的炮筒子。
“哼,小狐媚子,表面投靠我,暗地裏不知打什麽主意呢,別的看不出,我頭頂的鳳冠她八成是惦記上了。”
四妃都忙垂下眼作無辜狀,最近皇上親近這位曾經的妯娌的事,她們雖因為宮內局勢緊張躲着少外出,卻也聽個七七八八。尤其跟皇後一同嫁給皇帝的德妃更是對曾側妃當年的風光記憶猶新,将錢銘迷得五迷三道的也唯有她一人,這次殺回來,要不是現在齊家有了些底氣,皇後那頂鳳冠還真有些懸了。
太後趁碧樹出去時,展開了手中的字條,上面只有八個字,“春分祭天,晉王有難!”
顫顫的将紙條塞入燈罩,看着它化成灰燼,太後心中抽痛,按着胸口差點氣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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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中,“玉畫,打聽到了嗎?”浣瑜一邊卸着頭上繁瑣的首飾一邊問道。
“打聽到了,呵呵,夠丢臉的了,幾個磨藥沫子的小內侍還以為我看上了哪一個醫博士呢。”幫她摘下一朵絹花,玉畫讪讪的答道。
“可只見到了昨天上午送藥來的博士,傍晚讓姑娘趕跑了的那個長得俊的倒沒見着。”
浣瑜瞪了她一眼,“沒見着,那也得知道在哪吧。”
“聽說是徐太醫帶進來的,想是走了後門,有資深太醫引見想越過考試直接進宮,不過就呆了半天就家去了,說宮中主子太難伺候,不願受這個氣。”
聞言浣瑜呆了半晌,取下最後一根發簪惆悵道,“走了也好,不然真出什麽事,我會內疚一輩子。”
“玉畫,将皇帝賜的東西,挑得些值錢小巧的包好。咱們以後有用得上的時候。”言罷一陣眩暈,忙扶住梳臺,這種情況已出現過幾次了,玉畫扶着她躺下。
“以後還要帶着你逃亡,玉畫想好了嗎?”浣瑜虛弱的問她。
拿帕子心疼的為她擦了擦額上的細汗,“還用說,跟姑娘這麽久,玉畫想明白了,榮華富貴都是浮雲,咱們才在這裏住多久,就死了好幾口了,姑娘,你呀是我看過的,最狠的人,不是指對別人,是對自個兒。姑娘就是書看多了,凡事規矩多,不肯放過自個兒。”何況,不跟她走怎麽辦,晉王回到武德殿見只剩她一個還不得把她活剮喽,哪怕皇帝勝了,皇後能放過她這個狐媚子身邊的侍女?
“這世間總有些責任要承擔,有時瑜兒真羨慕玉畫,其實你活得最明白,瑜兒沒你的好命,所以說生在平常人家比那些看着風光的高門大戶強多了。”
吹熄了燈燭,玉畫退出內室,借着透入窗棂的清輝,浣瑜隔着紫紗帷注視對面櫃上的那條長漆盒,過了許久終于入眠。
期盼中煎熬着,春分這一天終于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