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夢中黑霧團團,她緊張四顧,不知何處是出口,低頭發現渾身是血,衣衫破爛似與猛獸撕殺過,漸漸有光亮接近,霧中有清甜笑聲傳來,一個妖嬈的宮妃搖擺着楊柳樣的細腰朝她飄然而來。咬着唇浣瑜仇恨的瞪着她,而宮妃似沒瞧見她一樣,從她身邊走過,她一把扯住她的紫羅披帛,宮妃差點被拽了個跟頭,她扭頭,化着梅花妝的臉上,先是怒氣沖天,漸漸變得和煦起來,“瑜兒,我當誰呢?好久不見,想姨母了吧?”
扯着披帛不放,浣瑜揚了揚首,冷哼一聲,不發一言。
“咦,這是怎麽了,對姨母橫眉豎眼的,铮兒惹你生氣了?”玉手撫上她的頭,像待小女孩一樣,和她極為相似的杏目帶着讓人厭惡的妩媚。
立刻有淚水湧上,退步躲開她的手浣瑜悲憤的問,“姨母,你回來幹什麽,我讨厭你!”
“你這孩子,怎麽了,說話沒輕沒重的?”
“晉王是我的,是瑜兒的!瑜兒的!”浣瑜又用力扯了扯她的披帛,連聲大喊。
被扯了一個趔趄,宮妃穩住身形,很快優雅的立住,理了理披帛,面目冷了下來,“好端端的提晉王作甚,瑜兒說是你的就是你的,與我何幹?”
她被噎得一句話說不出,唯有狠狠跺下腳,垂下頭使勁絞着手指不看她。
似了然一樣,宮妃走近她上下打量一番,語帶譏诮,“瑜兒,越發标致了,雖你是我親妹子生的,可不知多少人,說你仿若我當年。來來,”說着宮妃拉住她的手,一轉身,身後竟出現一池湖水,還倒映着一輪圓月“你看,”玉手指向平波如鏡的湖面。
兩個人像映在水面,一個是美貌宮妃,一個是狼狽不堪的她。
“我才不像你呢,我最像的是母親,不是姨母你!”浣瑜轉身欲走,胳膊卻被牽住了,力量大得她無法動彈。
“仔細看,”宮妃聲音柔美。
她回過身,重新望向自己,可怕的時刻到了,她的臉像被石子擊中的湖面一點點起了漣漪,一圈圈模糊了樣貌,漸漸波瀾平息,宮妃拍手大笑起來,似對刺耳的笑聲無動于衷,浣瑜癡癡望着自己最新的面孔,和身邊的女人如出一轍的面孔。
玉畫用帕子輕輕拭着淚,缽兒和衆宮女正清理着內室,一盆盆血紅的水被送出去。
正殿內,錢銘神情沮喪的聽着太醫向他陳述,“病人體內極為虛寒,血氣逆行,造成小産,目前胎兒流出,血已止住,臣開了休養的方子,姑娘年輕,定能早日恢複,陛下放寬心。”
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皇帝疲倦的捋了捋臉,難道他真的做錯了,連日來不光他身心疲倦,公主中毒,母後昨天也病倒了,今天浣瑜竟小産了,好好的,宮裏的人要遭天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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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父親是誰,可惜了的,已是成形的男胎。真是命運多舛的女子,皇帝的心越發的疼了,因宮中向來視小産不潔,他今天來探望已是逾矩了,只好吩咐塗一賢為武德殿加了一班宮女伺候,需要什麽盡管去各司取,便愁眉不展的離開了。
晨曦微露,窗棂上高麗紙變得瑩白明亮,浣瑜緩緩睜開眼,看到守在床前将頭伏在她枕邊睡得正香的玉畫。
全身汗膩非常不舒服,她動了動,卻像失了力,疲倦極了,腹部還有些痛,只是不像昨天那樣無法忍受。習慣的去撫了一撫肚子,腦袋嗡的一聲。
玉畫是被浣瑜的尖叫醒的,披頭散發的瑜兒見她醒了,一把将她抓住,蔥管似的指甲差點陷入袍子裏,玉畫被抓得痛得大叫,外間宮人聞聲也跑了進來,幾個人才将她按住。
“我的孩子呢?”浣瑜瞪着玉畫尖聲問,如不是手被按住,玉畫覺得姑娘會将她活活撕了。
玉畫垂下眼緩緩跪在腳踏上,朝床上快瘋了的女人連磕了三個頭,“怪玉畫沒照顧好姑娘,讓姑娘受罪了,還失了小王子,怪玉畫,”說完伏下身子嗚嗚哭起來,淚雨滂沱,按着浣瑜的宮女們也跟着紅了眼圈。
浣瑜死死盯住她,漸漸淚盈于眶,過了半晌突然慘淡一笑,晶瑩眼淚同時簌簌而落。
曾被她誤認為錢铮的孩子,終于離她而去了,她曾隔着腹部打過他,詛咒過他,利用他打擊王妃,編造理由拉攏皇後,她整日忙于算計、謀劃,真正為他的到來感到欣喜的日子并不長。他終于無法忍受母親的嫌棄,索性應了她過去的詛咒抛開了她。
老天也在懲罰她,背棄族人愛上的仇敵,對她的愛卻來源于一段不堪的畸戀,哪裏配生出孩子。
夕陽西斜,斜倚着軟枕,浣瑜面目清淡,任玉畫用銀匙喂她喝藥。不再是安胎藥了,而是恢複氣血的補藥。
突然眉頭一擰,似嫌用湯匙太麻煩,浣瑜接過碗一口飲光,也不接玉畫遞過一蜜餞,目光帶着決然道,“玉畫,遣人去太醫院請沈院正過來。”
待玉畫離開,浣瑜又喚,“缽兒!”立在一邊的缽兒忙上前,“姑娘有何吩咐?”
“平日負責為我煎安胎藥的是哪個宮人?”
不明所以的打量眼姑娘,缽兒答,“小南子,怎麽了?”
“缽兒,我可以信你麽?”浣瑜望向她,神态誠懇。
“只要不危害皇後娘娘,”缽兒聽了浣瑜的一番話後,嚅嚅答到。
“我和你們皇後是一心的,今天的事也是在幫她,你就照我說的作,我不怕你家娘娘知道。”
不一會兒,院正便到了,浣瑜并沒像平日忌諱男女有別,拉上簾帷或是躲在屏風後面,而是面向他深施一禮,擡頭已淚水橫流“沈大人,救救瑜兒。”
曾經被太師視為掌上明珠的玉人,淚痕滿面,面白如紙,凄楚哀傷的跪在地上,他忙扶起她,心中越發痛恨先帝的狠辣,如不是當初的那紙遺诏,煊赫百年的書香名第,明明可以貴為王妃的曾家女兒怎麽會落到這份田地,他已聽說昨日為浣瑜引産的太醫同僚提起過此事,她除夕暈倒時,他為她診過脈,胎兒康健的很,結果這麽快竟小産了,任誰也不得不猜測其中的原因。
吩咐身邊帶的醫博士助手,随缽兒去将昨日浣瑜所用安胎藥的藥渣、所用煎藥器具取來。
第二天錢銘一下朝,在衆內侍伴随下返回禦書房,剛一邁入跨院,便有塗一賢迎了上來,面帶為難,“浣瑜姑娘求見皇上,正在耳房候着。”
“剛剛小産,正虛着呢,怎麽出來了?”禦書房內錢銘有些嗔怪的問,聽起來以似丈夫責怪任性的妻子。
褪下狐氅,浣瑜穿着件月白色襦裙,濃發只用根銀色絲帶松松挽在腦後,沒戴任何首飾,面上也無一點妝扮,杏目微紅,顯然剛剛哭過,可美人就是美人,哪怕一身慘淡,也散發着照人的豔光。
見到皇帝,她快走幾步,幾乎半撲到他懷中,抓着他龍袍衣角緩緩跪下,仰頭與他對視,如線的淚珠又滾了下來,痛呼道,“皇上,瑜兒活不成了,請皇上不要不管瑜兒!”
瑩瑩的杏目帶着無比依賴與哀求的與他對視,錢銘心跳如擂,他為她小産難過,是真的難過,她驚慌失措的奔向他,無助的模樣,讓本就內疚的他心更酸了,如不是有他人在場,他恨不得立即将她擁到懷裏,好好安慰一番。
彎下身子,他扶起她,體貼的攙她坐到他平時處理政務的矮榻上,塗一賢斜了一眼沒言語,這座位是皇帝坐的,如今竟讓沒名沒份的一個女人占了,真是。
“又出了什麽事,慢慢講。”待浣瑜坐好,錢銘挨着她坐下,從袖中抽出條帕子輕輕為她拭了下淚,柔聲說。
對皇帝的親密舉動浣瑜似乎沒感覺一樣,只是盯住了他的雙眼,恨聲道,“瑜兒的小産是有人作崇!”
“什麽?”錢銘震驚,猛的立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宮中竟有這樣的事,瑜兒,你可有證據?”
這一問又将浣瑜的眼淚逼了出來,“皇上不信瑜兒嗎?瑜兒雖非身強力壯,可有孕以來大夫把脈皆說胎兒強健,自從入了宮,瑜兒便開始有些不适,因為粗心,當成月分大了的緣故,哪想昨天......”用皇帝遞過的帕子洇了洇眼淚,“瑜兒覺得奇怪,便讓丫頭求了院正大人幫忙查驗。結果,”哽咽的話都講不出了,錢銘心痛的幹脆展開大袖擁住了美人,回頭朝塗一賢吼,“還看着作什麽,去傳沈院正。”
沈院正帶來的醫博士将藥渣分好類,葉狀的,枝狀的,果核狀......
沈院正一樣一樣為皇帝解釋,“幸虧浣瑜姑娘警醒,臣和弟子才及時找到內侍倒掉的藥渣。這是寸冬,這是升麻,杏仁,玄參,甘草......一起煎服有寬胸利膈、順氣安胎之效,”終于只剩下一小撮暗黑色纖維,沈院正語氣沉痛,“只是這味紅花破壞了效用,看花瓣肥大,應是産于冥山,藥性較弱的一種。所以此物應是多次投入,才達到藥效,不易被發覺。”
任皇帝不懂醫理,也曉得紅花會至孕婦小産的常識,“誰這樣陰毒!”錢銘大怒,此事別說他心系浣瑜,就是旁人看着也十分殘忍,尤其他親眼看到墜下的胎兒,原以為浣瑜那天生瘦弱的身子經不住被剝奪側妃名號心情郁結,他自責着,瑜兒因他遭了太多罪,哪想竟是有人從中搗鬼,從自責解脫出來的皇帝,勢必要為美人讨個公道。
“先将煎藥的內侍,負責派藥的藥人鎖起來!”
宣旨太監領了口谕出了禦書房。
暫命院正退下,錢銘命人送浣瑜去他書房內間暖閣休息,塗一賢無法,只好一一照辦。
宮人為他奉上的桂圓蓮子羹,錢銘取過小銀匙小心喂着浣瑜,他強抑着狂亂的心跳,手指還是微顫着,哪怕母親池太後生病,他至多是探望,哪裏會親身服伺,比這更要命的是,她竟沒有拒絕。粘了汁液的櫻唇,嬌豔欲滴,因剛哭過還凝着半顆淚珠的長睫,連個毛孔都看不到的玉色臉頰,是錢銘有生以為所見最美的畫面。
見男人手中銀匙不知為何停在空中不動,浣瑜擡眼正欲提醒他,外間有太監匆匆跑入和塗一賢說着什麽。
立刻見塗一賢進了內室,微躬着身禀道,“陛下,武德殿負責煎藥的內侍小南子剛剛投鏡湖了,正着人打撈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