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侍女伺候她洗漱後便靜靜退下,蕙子熄了燈燭,蓋着溫暖的錦被卻一絲睡意都沒有。
當年她還只是個司言女官,也有幸見過這位玉人幾次,除了出挑的美貌,不難看出天真無邪的本性,曾家大難後,幾年過去,搖身一變,竟成了晉王側妃重新出現在宮內,而且作起狠辣的事一點不手軟。
蕙子嘆息之餘,難掩對她的恨意。苦難可以令人迅速的成長,但成長為天使還是惡魔就不得而知了。
曾側妃,暗地叫人扣押了姐姐梅子!她簡直沒法把這種事和這位楚楚可憐的女人聯系在一起,虧姐姐還叮囑她協助她。
除夕那天收到的姐姐信件,本來令她欣喜若狂,對着窗含淚一遍遍的翻看,漸漸瞧出不對來,背後似有書寫痕跡。她曾作司言,對文房一類了解頗多,也見過寫密信常用的藥水,可以掩去字跡,用火微烤便可顯形。
果然,她雙手顫抖着從熏籠上撤下信紙,信是姐姐寫的沒錯,只是背面曾側妃同樣留了信給她,筆跡秀美飄逸,不緩不急的吐露可怕的脅迫,指導她應如何去做......
她燒了信,緊閉着雙目,再恨再惱,卻無法抗拒信中的誘惑,或者說她甚至在祈盼這個機會。
她是皇後親自提拔上來的女官,自然被視為皇帝一派,未來晉王奪得大位之時,她會如何,太後、池家會如何對待她們這些曾經為皇後出謀劃策的仆從。
作為眼觀六路的首席女官,她根本不看好當今皇帝與池家對抗的舉動。從軍功,到聲名,晉王都勝于皇帝,晉王護衛這位皇兄登基、幾年來皇帝平庸的作為,近期晉王平波不動的表現,她所搜得的一些情報,更讓她擔憂皇帝的勝算。
曾經的玉人果非徒有其表,她準确的捕捉到了她的不安,分析了利弊。她是晉王最愛的女人,晉王定會保得她平安無事,有了她的保證,未來的尚宮局還是她蕙子的。
曾浣瑜扣押梅子,不過是為了給她一個好聽的由頭,為了姐姐能得以活命,她無奈投靠了她,背叛了皇後。對于這樣體貼的曾浣瑜,蕙子佩服的無話可說。
又喚了侍女即刻去熬點助眠的安神藥膏送來,一柱香後,侍女将藥端到房中,見蕙子已近睡着了,便悄悄放下藥碗,正欲退出,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夢呓,“......她定是瘋了。”
可以自由在宮中行走的浣瑜有空就會讓玉畫陪着四處走走,說是散心,更多的是為了感受宮中氣氛變化、借此了解些消息。
非常時期,各宮妃的殿門平時都禁閉着,天街、小巷有宮人經過亦是神情肅穆,行色匆匆。所以她們這對悠閑的孕婦加侍女顯得特別突兀。
遠遠的長寧宮門前依然有太監出處,只是體格過于強壯,不需細看就知道是士兵裝扮。
無視般輕扶着腰緩緩經過長寧宮朱門,再走一段拐過禦花園,便是兒時常去玩耍的白玫瑰花圃了,這個季節,加上何家的覆滅,不曉得還在不在,會不會被鏟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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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宮室不同,花圃外圍都是覆着灰瓦的低矮白牆,有扇對開圓月門是入口,門半敞着,應該有人在。也是,雖被貴妃姨母占為已有,畢竟曾是錢策的園子,太後也不會眼看着愛子的花圃被遺忘。
打春了,到了疏松花土的時候,玉畫推開門,浣瑜悄悄往裏看去,果然見兩個宮女背對着她們,彎着腰一邊說笑着,一邊用鐵鍁翻着土,看身形,年紀也有三十多歲了。
有些似田間的壟溝,大片新鮮帶着水汽的暗色土壤剛剛被翻了出來,其中一位宮女似耳朵有些背,另一個宮女必須跟她大吼,她才聽得見。
園子很大,因為靜,她們的談話也傳了過來。
“哎喲,本來守個園子天天打個小牌多滋潤,自打晉王一回京,咱們就來活喽。月霜你說,還有誰用白玫瑰香露啊,貴妃都死四年了,誰會用啊,多不吉利,真是。”
旁邊叫月霜的宮女顯然沒聽見接着撅土。
“唉,當年貴妃啊,真漂亮啊,有回,哎聽着,”她輕推了下身邊的月霜,讓她集中精神,月霜無奈轉過頭盯着她,“月芽兒,我耳朵背也被你說煩了!”
“是麽,你啥時候耳朵好使了?你說說我說啥了?”
可能也是有點累了,丢下鐵鍁,月霜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當年貴妃啊,真漂亮啊,有回,站在開滿白玫瑰的園子裏,我還以為花神下凡了呢!亮得我眼睛都不敢睜了,滿園子玫瑰花加起來都抵不過娘娘一個小腳趾頭啊,哎我說月芽,啥時候貴妃脫繡鞋讓你看腳丫了?”
因耳背,月霜嗓門特別大,玉畫撲哧一聲,立即被浣瑜扯出門來,惱恨的瞪了她一眼,觸景傷情的時候,她就會破壞情緒。
本能回下頭,見沒人,月芽朝夥伴撇下嘴,“你就記得這幾句了吧,明明是聾子非和我裝,”
被叫聾子的月霜有些火了,“哼,我是聾子,除了耳朵你哪比我強,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腦袋更不笨,碰巧遇過一次貴妃就被你顯擺這麽多年,切!了不起麽?”向四周望了一眼,見沒人,嗓音更高了,“我還知道晉王喜歡貴妃娘娘呢,哼,誰都以為因為太後當時不受寵,二皇子恨她,只要有她在的場合,就別想找到二皇子。誰知道,是因為他喜歡上自己的庶母又覺得不好意思才故意避開的呢。哼!”
“我的娘啊,你不要命了,不會小點聲兒!滿口胡浸個啥?”月芽去掩她的嘴。
拍開她的髒手,月霜眼睛一立,“我胡浸?我親眼看到好幾次呢,二皇子躺在花叢中睡覺,眯着眼拿着根鳳釵親嘴呢!就在被派往邊關前一年的事兒!”月霜不甘示弱,見月芽目瞪口呆,又有幾分得意,“哼,不知道了吧,這花圃子本就是二皇子的,貴妃娘娘雖大了他十幾歲,可人好看,看起來不比他大多少。我估計之前二皇子故意避開她不假,也因此不知道她的長相,無意中看到真人,沒認出來,當成哪家貴族小姐一下子喜歡上人家了。”
月芽眼睛定住了,“說的跟真的似的,前言不搭後語的,那鳳釵怎麽回事呢?”
“貴妃頭回來時像個小姑娘似的高興的大叫,扯着百花裙子轉了好多圈,切,怎麽樣,我知道的比你多吧。”
月芽推她一下,對着她耳朵,“別賣關子,快說!”
清了清嗓子,月霜一臉陶醉,“那時候二皇子性子孤傲,喜歡獨處,偶爾園子裏來人,他都裝看不到。貴妃來時,他在園子裏為花剪枝,就在跟前,只是到處高高低低的花木還有其他吊蘭啥的密密遮住了,從外面是看不到他的,但從他那邊,看美人是一清二楚吶,貴妃自然沒發現他,高興的轉了半天圈,估計有些暈了,一下子倒在剛剪下的玫瑰花堆兒上了,哎喲,我正搬花盆走過來,仙女似的貴妃娘娘,加身下的白玫瑰花海,跟畫似的。”
“後來呢!”跟比賽嗓門似的,月芽大聲問。
“我忙過去施禮啊,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但看裝束,還有這無拘無束的勁頭,定是個有來頭的貴人。”
“她就那樣躺着,摘下的一朵玫瑰擋着眼睛,笑着問我,“這園子誰的?””
“我如實答了。貴妃眯着眼,也不吭聲竟似要睡着了,我都看呆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懶洋洋的起身抖了抖一身玫瑰花瓣出了園子門。”月霜緩了口氣,“第二天有個青鸾殿的宮女特意跑來問我有無拾到貴妃娘娘的鳳釵,我說沒有,還和她找了半天呢。我才知道這美人就是何貴妃。之後你都知道了,晉王手中那只釵正是她頭上的。”
“當時晉王十四了吧,喜歡個女人也正常。好看的,哪個男人不喜歡。切,說白了,你不也才見過貴妃一面嗎,了不起呀。”月芽故意打擊她,又想起了什麽,“哎,後來這園子不是歸貴妃了嗎?”
“是啊,半月後就有內侍過來宣了先帝爺的口谕。我在這兒當差,見過晉王小時候那倔脾氣,明知道是害他母後失寵的禍首,還要奪去他的心愛之物,換在過去,就算不能抗旨,不得拎劍将花草砍個稀巴爛,結果晉王只應了句遵旨,随手折下一朵白玫瑰大搖大擺的出了園子門,再也沒回來過。”月霜惆悵的拍了拍滿是塵土的裙子,不再言語了。
二月的春風已帶着暖意,身披大氅的浣瑜卻覺得如赤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無處逃避的寒冷與羞恥。
身邊玉畫尴尬的低着頭并不看她,“娘娘,別聽這些老宮女嚼舌頭,天不早了,咱們回去。”
“走罷,”立在門外的浣瑜,幾乎用盡所有努力才吐出這兩個字。
心頭疑雲終于得到完滿解釋,她所用的不論胭脂、香粉、香膏、連帶的衣服熏香,都是有着獨特的白玫瑰香,很久以前她就想問他來着,作為太後的情敵,貴妃姨母的專用香氛正是白玫瑰香,給她用,他不忌諱嗎?因不願提起兩家的世仇,加上得知花圃被貴妃所奪,原本一園白玫瑰就是他所植,誰說晉王不能和貴妃有一樣的愛好呢?她只當自己太愛多想。
那冊再也尋不到的半舊《大荒經》,扉頁上暧昧的情詩,早在提醒她了。
她多麽可憐,仰仗她走到今天的感情竟有這樣不堪的過去。
四年前,大營中她脫衣誘惑他,真的是被她的美貌迷惑,還是聯想到她與貴妃姨母血脈相連,令這位冷血将軍動了恻隐之心?
在未遇到她之前,他有多少夜晚入眠前是在思念這位美麗的庶母?
即便遇到她之後呢,“策只愛瑜兒”的情話中,有多少愛源于另一個女人?
大氅內的雙手輕撫着隆起的腹部,他們愛情的見證。他的誓言還在耳邊回響,他的吻似乎還帶着溫度印在唇角。
而一切都變了味道。
癡癡惘惘的,浣瑜任玉畫扶着慢慢往回走,終于進了武德殿,突然腹中一痛,她彎下腰來,面色痛苦,再眼睛一翻竟昏了過去,吓得玉畫一個大力抱起她沖到內室,缽兒和幾個宮女看到情況不對也跟了進來,“快去叫太醫!”将浣瑜放到床榻上,玉畫瞪着手中沾到的血跡大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