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東配殿內的外間書房,香線袅袅,日光融融,小手抓着把折扇覆在肚子上,浣瑜眯着眼懶洋洋的躺在一把半舊湘妃竹搖椅上,穿着桃粉緞面繡鞋的玉足時而蹬下前面的長案翹邊,得到借力的搖椅吱呀吱呀有節奏的輕晃着,靜好時光,悠然流淌,好久沒這麽惬意過了。
早晨牆外朝長寧宮方向跑動的大隊禁軍,加上之後,一整天天街上近乎死寂,證明皇後真的按她所說的作了,看着精明,大概滿腦心機都用在怎麽炫耀尊榮,欺負宮女上頭了,連野心勃勃的晉王都懂得仁孝為先,因着母後,默默忍受着兄長的各種無理試探。
維護皇帝,避免兄弟反目,力勸池相給皇帝時間回歸正途的正是太後,而如今唯一可以保得他們夫妻安定的人竟被她軟禁限制了行動。
一意孤行,作大齊家,拉攏朝臣,現成的皇帝親外祖家不依靠,只想另起爐竈,她簡直比錢銘還天真,錢銘雖庸懦,如果沒有她在背後撺綴,完全可以老老實實作個無為皇帝安樂一世,錢策決不會和自已親兄争天下。
如今倒有好戲瞧了,擡手伸向身旁小幾上的鹽津梅子,卻抓了空,無奈收回手,怎麽吃的這樣快。酸兒辣女,這胎應該是個男孩,記得錢策說過希望她先生個女兒。
元宵節錢策并沒有來見她,她沒有太過失望,甚至因此感到一絲解脫,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如果只是像最初仇恨他、厭惡他該多好,她也不必心中充滿罪惡感。
她向皇後遞上密信中,巧妙的将一衆人作為錢策按在汴梁的內線。比如曾經在宮宴上多次惡意為難、調戲樂兒的幾個落井下石的斯文敗類。比如當年負責押送曾家流放族人眼見母親死去,萬娘受辱的已升了六品小吏的屯長,為讨好徐義,默許劊子刀換鈍刀砍首的司刑少卿邊大人......當日晉王迎她入府為側妃,大擺宴席,這些人大多都接到過喜帖,也送來過禮金,想将他們與晉王扯上關系太容易不過。
又比如徐義,幾乎無需證明,哪怕皇帝知道此人多次求娶她的母親失利懷恨在心,她有報複之嫌,他的人品、與長公主府脫不開的幹系加皇帝的疑心,足夠讓他被視為池家一派安插在身邊的奸細,相對明着對立的池家臣子,他只會更令皇帝痛恨。
啧啧,皇帝再無用,還有聽命于他保衛皇城的禁軍加羽林軍,端城公主夫婦、池相等高位的人自然暫時不會大動,這些小蝦小蟹就難講了,估計此時正在天牢刑室體驗他們突如其來的報應。
這些帶給她無法遺忘之痛的人們,幾年來多已升遷甚至飛黃騰達,痛苦哀嚎的他們還意識不到今天的遭遇與她曾浣瑜有關,只當自己無辜成了皇帝與晉王相争的犧牲品。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浣瑜喃喃道,如玉的面上倦意漸濃,搖椅漸漸靜止,她竟不知不覺盹着了。
三思堂外,灰鴿展翅起飛,轉眼于空中只剩一點黑影。書案前一身月白蟒袍的錢策抓着輾轉傳來的紙條,幾下撕個粉碎。初春風勁,天上流雲翻滾急急游走,室內光線時明時暗,輕轉手上的玉扳指,錢策眸光越發陰晴不定。
念俞姿态怡然趺坐在窗下,理着手中竹笛上半舊的絡子,靜靜聽着滴漏聲聲,接到信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似乎毫不相幹的人居然邀他入京,猶豫再三,他還是來了,信內容雖不多,可隐含着一條信息,瑜兒會有極大的麻煩。
醉閣距皇城很近,推開窗,便能看到鱗次栉比的明黃殿宇重檐,禁宮最西的大勝門上樹有座功德鐘。兒時他曾趁侍衛打嗜睡扯着瑜兒偷偷登上去,男孩女孩被眼前汴梁的繁華街景吸引了,玩到天快黑了還沒夠呢,卻不知文帝摟着痛哭的何貴妃正在焦灼的等待,幾百宮人出動就差把阖宮找翻天了。
終于皇城大勝門上銅鐘發出微弱轟鳴,意識到可能有異,宮人們蜂擁而上,眼前情景令累得半死的人們啞然失笑,才八歲的三皇子扯着瑜兒小姐扮家家,兩人袍角系在了一起,正對着大鐘拜堂呢。剛剛是三皇子費了吃奶的力氣挂在鐘棰上連踢帶蹬擊了三次鐘,按他所言,即是宣告天下,瑜兒表妹嫁給他了。
萬娘大松口氣,解開袍角,抱起半跪在地上困的快睜不開眼的瑜兒下了城樓,大姐姐似的墜兒拿出帕子抹着他髒兮兮的小花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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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夥計敲門,說有人求見,他應了聲,門開了,略瘦小的一位年輕男子悄然而入,華貴雪色狐裘大氅,塗着粉色鳳仙花汁的纖白玉手探出大氅脫下風帽,露出一副精致面孔,居然是位女扮男裝的佳人,念俞立起,向對面太師椅禮貌一比手,“晉王妃請入座。”
“怎麽不叫我表姐了,論年紀我還長你幾個月,铮表弟,近來如何?”晉王妃解下雪裘坐下,盈盈笑道。
“铮表弟居然真的敢回來,想來不是以柔然族長身份回汴梁的吧,”
“表姐很聰明,為了防備你的丈夫,我自稱突厥的皮草商人。”語氣不卑不亢,曾經的皇子面色溫潤和煦,但眸子冰冷,視浣瑜為敵的人,笑的再甜,他永遠帶着戒備。
“唉,先帝只有三個兒子,怎麽都盯上了曾家這位小姐。你就不怕我誘你入京,來個甕中捉鼈?她有什麽,不就長得漂亮點,皮膚白一些嗎?真是豁出去了!”又調皮的斜觑他一眼,“你們男人都如此膚淺麽?”
“铮本就是膚淺之人,如稍有城府也不會淪落今天境地,表姐自然理解不了,铮心中,為愛情而亡,是世上最高貴、壯美的行為之一,就算因她而死,也是死得其所。呵,只顧着說她,表姐忘了,你也長得漂亮,皮膚也白,”唇角上勾,桃花眼微眯,凝住一直觀察他的晉王妃,炫目的男色令她不尤一呆。
“可惜,偏偏美不過她,何況相差的又不是一星半點,我們這等膚淺的男人自然盯着最美的那一個移不開眼了。”言畢錢铮揚首飲下一盞茶,仿佛沒看見晉王妃瞬間變青的面色。
輕哼一聲,“铮表弟,四年未見,從哪學得如此尖酸刻薄,當初,先帝可是最愛你似他的溫雅寬和,春山君子之風。”魏幼荷懊惱回諷道。
“對晉王妃,铮已達到溫雅寬和的最大極限了。”
知道他指什麽,到底理虧,魏幼荷不再接話,抓起面前的茶盞,掀起蓋,吹了吹,笑道,“你可知自己要作父親了?”
見錢铮面上終于動容,得意的瞄他一眼,問,“想見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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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缽兒,你說的是真的?”
浣瑜跟前立着的小宮女忙點點頭,她便是短暫照顧過墜兒的小宮女,本聽命于皇後,可是人就會有感情,和簪花一樣大小,平日因品階低經常受欺負,對人對事總畏手畏腳,生怕會被罰,被派到武德殿後,親眼見了浣瑜、玉畫對墜兒的關心愛護,心裏由衷的感動,見姑娘也出不得門,偶爾也會把打聽來的小道消息講給她聽。
“聽給皇帝擡肩輿的內侍講的,最近免了不少官員,大大小小的都有,最大的叫徐義,禦史中丞,從二品的官吶,剛剛在石牌樓被處于腰斬,說他什麽罪名來着,裏通外國。”缽兒驚恐的描繪着,“聽說人都兩截了,血流成河,人還活着到處爬呢,圍觀的百姓吓的尖叫連連一哄而散。”
“剛打春,也沒到黃河泛濫的時節,哪來的洪水,幾員秘書省的大臣,竟給派甘肅治水去了。這事向來工部管,他們哪懂啊,估計治不好,回來烏紗也得給摘了。”
“長公主的姑爺,皇帝的大姑父魏尚書,給趕到一個沒聽說過的地方作守備。唉,幾個谏官不服天天和皇帝對吼,結果昨天也都下了獄,前朝這才消停了,哎呀呀,瞧瞧皇上多威風。”缽兒講的眉飛色舞,半大孩子,對年輕皇帝都有着少女對王子般的崇拜。
搭着白貂裘,浣瑜支肘靜靜聽着,濃長的睫毛時而微顫,見姑娘聽得認真,缽兒說得更加詳細,裘衣下的浣瑜漸漸通體冰涼。
她要的結果已經達成了一部分,這樣的慘烈,血腥,真的是她作的。
晉王力量尚未摸透,皇帝便開始從枝末下手,定下的罪名也多是貪贓枉法一類,而非謀反,顯然還不敢直接與錢策針鋒相對。
密信相當于揭發晉王謀反的罪證,她本身就是人證。前去鳳霓宮那晚,太後定然知曉,那錢策呢,太後有沒有向他吐露,他有沒可能通過自己的眼線知道她所作的一切?
她突然有些後怕,會不會元宵節他未來見她并非是顧忌他人非議,而是洞悉她所作的事。
本已下了決心的女人,怆惶起來,他會恨死她,一定會。
缽兒被突然立起身的浣瑜吓了一跳,忙接住滑落的裘衣抖了抖重新為她披上。
“缽兒,年節已過,最近宮中還有什麽重要儀式沒有?”
鄭重的模樣令缽兒莫名其妙,“我想想,元宵節過了,二月二龍擡頭,不過不算什麽重要的,都是俗禮,啊,春分那日,皇帝要祭天地祖宗!”
浣瑜舔了下唇,瞪起的杏目開始眨動,松馳下來的她拾起矮榻上的折扇,在手中掂了掂,了然的說,“那就是了。”
缽兒臉色一變,面對她俯首跪了下來,驚得她退了一步,差點撞到身後的人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