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
玉畫又縫了幾針,忙丢下手中長袍捂住耳朵,娘啊,以前怎麽沒看出姑娘還有這殺手锏呢,有了它,何需千軍萬馬,讓姑娘去陣前吹它一嗓子,保準敵軍一潰千裏。
不光她,後殿幾個宮人都恨不得将耳朵塞死,就算她們是皇後的人,看着不順眼也不帶這麽折磨人的呀。
浣瑜立在廊下手持長笛吹得正得意,在軍營時,錢策教她學過短笛,她以邊關風沙太大容易嗆到為由,學了一陣子就撂開了。短笛都未學明白,換成如今的長笛可想而知,好在她聰明,譜子看得懂,讓宮人去內文學館尋來滄月的曲譜,練了快兩天了,嗯,終于有幾分形似了。
只是奇怪,殿後向來有群麻雀天天叽喳個不停,今天是飛哪裏覓食去了,天傍黑了還不回來。
年節下宮內請了汴梁最好的戲班子,戲服齊備,遣玉畫花了幾兩銀子借身紫色绛紗袍,因是男裝,十分肥大,便交給玉畫衣角折上幾圈縫好,勉強穿上有幾分架勢。
墜兒今天又昏睡了一個白天,浣瑜垂着長袖,對鏡自攬,虧得在錢策身邊作三年太監,扮男子神似之極,雖腰身有些臃腫,松了幾節玉帶便可應付。
本以為墜兒不會醒來了,月上柳梢時,她竟顫顫撐起了身子,玉畫忙扶住她,“铮來了嗎?”墜兒急喘着問她。
“啊,”玉畫反應了下,“來了,來了,你等着,我叫他過來!”說完扶好她欲去喚浣瑜過來。
突然衣角被扯住了,“玉畫幫我打開窗!”墜兒無力的說。
“墜兒姐姐,太冷,不能開呀。”玉畫心疼的勸她,想是病糊塗了。
“那你扶我出去,他要為我吹笛,在屋裏怎麽成?”
“嗯,好!”玉畫酸楚的應了,她怎麽給忘了,“三皇子”不正等着表演呢嗎,是時候了。
為她裹上厚厚的狐裘,扶着她坐到廊庑下的美人靠上,指了指天上,“墜兒姐姐,看,月亮多亮多圓。我去廚房給你煮湯圓,元宵節怎麽也得吃上一口,黑芝麻餡的,還有果仁餡的,個又大,還好吃,等我啊。”玉畫讓一個小宮人看住她,去為她煮湯圓。
因元宵節懸起的盞盞茜紗宮燈散出醉人的紅,映的蜿蜒而上的層層太湖石階一簇簇氤氲的紅影,石階通往假山上精巧的呂梁亭。
擡眼望去,墜兒莞爾,蒼白面上竟有紅暈爬上,喃喃道,“你果然來了。”
藍黑天幕作背景,奶黃色的圓月高懸,呂梁亭嶙嶙琉璃瓦返出波狀瑩光,亭內一紫袍少年,團髻金簪,身姿挺俊,只不過袍子略寬松些,正背對着她負手立于白玉圍欄之前,陣風拂過,衣帶飄飄,氣質若仙。
Advertisement
終于,他緩緩轉身,墜兒垂下眼,連耳垂都紅透了。
少年朝她挑唇一笑,豔色傾城。一柄油綠玉笛現于纖白掌上,潇灑旋了一圈擎着它略一拱手,溫柔如水的聲線傳來,“墜兒,铮來晚了,為了賠罪,铮奏一曲滄月,盼美人展顏,莫要與我生氣。”
墜兒輕輕搖搖頭,表示她不在意。
正在小廚房煮湯團的玉畫,一邊抹淚,一邊忍着耳邊傳來的時高時低,時長時短跟岔了氣似的笛音,就算她沒聽過滄月是啥勞什子,也知道這曲子吹的沒一句在調上。
一曲終了,一臉癡迷的墜兒直起身子,探出手伸向立在遠處的少年。
輕揮玉笛,一達一達的擊于掌心,美少年闊步下了石階,翩翩然穿過游廊畫棟,衣袂飄飛一點點的近了。少年将笛子遞給小宮女,轉身接住墜兒的手,半跪在地上,擡頭癡癡凝視她,柔聲道,“墜兒見到铮高興麽?”
視線越發模糊,她還是努力點點頭,“只是,會不會因為玉笛埋于地下時間久了,受了腐蝕,殿下吹起來似乎有些吃力。”
“額,是啊。”少年猶豫一下擺頭嘆息。
墜兒皺起眉自責道,“怪墜兒,沒尋個好地方。”
“無妨,再打磨下即可完好如初,墜兒莫放在心上。”少年輕聲安慰她,用世上最溫柔的聲音。
羞澀的墜兒抓緊他的手,舔了幾下唇才開口道,“殿下,墜兒等了你好久,你,怎麽才來?”
哽咽難言,好容易少年才穩住聲音,“铮有事牽住了身,這不得了空就立即趕了來。”
欣慰的望着他,可她已看不清他的模樣,只好用枯瘦的小手撫摸他的面,一下下的輕撫着,“殿下換了香膏嗎?聞着味道和過去不同,不過,還是很細滑,夜深了,殿下怎麽穿得這樣薄,手摸着比我的還涼,來讓我捂捂,定是仙草那丫頭又忘拿手爐了......”
任她絮絮說着,少年連連應是,似乎哪裏一痛,她猛蹙眉住了口,少年忙攙住她,示意一直候在旁邊默默拭淚的小宮女幫忙。
“殿下,墜兒覺得冷,你能,抱一抱我嗎?”言畢,墜兒喘成一團。
下一刻,她已被攏在少年懷中,墜兒掙紮着,将頭搭到了他的肩上,大口大口急促的呼吸。
寬袖環繞中,急喘的女人終于慢慢平複下來,仰望夜空,已有元宵煙火綻放,閃爍着亮彩的淚珠順着少年粉面滾滾而流,懷抱收得越發緊了......
瓊臺殿宇外禮花缤紛,流光溢彩。
因王妃被罰思過,錢策只好帶着周側妃赴元宵晚宴,關在武德殿的瑜兒已沒有資格陪他左右,幾年來,從未在元宵令她單獨渡過,也不曉得此時是不是在對月垂淚,晉王心不在蔫的模樣自然被太後看在眼中。
表面滿堂繁華,其樂融融,可兩個兒子之間的戰火早已蓄勢待發。浣瑜倒向皇後的事兒,她還未向錢策言明。真是個艱難的抉擇,當初文帝薨逝時她太性急了些,按捺時日,推錢策上位才是正理,哪至于今天,能力與野心毫不匹配的長子非要與強悍睿智的次子一争高下。
她痛恨皇後的愚蠢,竟然分不清形勢,還對池家動了起主意,憑她齊家那些只會吟詩作賦的文官,加幾個阿谀的大員,軍中安插幾個金吾将軍,就以為他丈夫的皇位穩穩在握,可以肆意鏟除異已了嗎?
最恨的還是自己的長子,有命成為皇帝,淺薄的性子還是讓他得意忘形了,有池家護佑他一生安樂不好嗎?強出什麽頭。
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她自然是愛的,可除了愛,她必須在現實中作出正确選擇,否則,任他這樣莽撞下去,足以葬送她及背後整個池家。
汴梁城中有間極富盛名的醉閣,酒菜一流,歌伎舞伎一流,往來出入皆名士貴胄。
三層頂樓的包間內,窗棂大開,合上門,簪花有些緊張的望向對面的男人,他持着酒壺,時而揚起細壺嘴呷一口,眼睛卻盯着窗外的月亮,意識到剛到來的簪花打了個冷顫,略帶欠意的起身合上窗。
“簪花過來坐吧,今晚不知為何,心中難過得很。陪我吃頓飯,我也想聽聽有關側妃的消息。”揉了揉眉端,男人憂傷的說。
“每逢佳節倍思親,簪花也想家人。”簪花禮貌的應到,公子換了漢人的青色長袍,腰間随意系着縧子,團髻簪着銀鳳簪,打扮不出奇,卻看得人眼睛一亮。
公子真是有錢,在醉閣包了幾間客房,單獨給她一間,因都是大男人笨手笨腳不方便,又請了大夫為她換藥,今兒恰好元宵,特意把她叫來與他一起吃飯,其他幾個侍衛并不在,只有他,孤伶伶的對着一大桌酒菜發呆。
手上凍瘡未愈,知道男女有別不能逾矩,不好喂她,為她布的菜都是綿軟的肉羹或小塊的菜丁,便于她使用湯匙。
公子說了是娘娘至親,待她又實在,她不再避諱,将最近晉王府發生的事情繪聲繪色的說了大半,并驕傲的炫耀晉王對娘娘簡直要寵上了天,她呀就是娘娘最得意的侍女,可一提到晉王的疼愛,男人面上便有些僵硬,難不成,憑直覺,簪花覺得有些不對,那表情說關切卻不如說是在嫉妒,聯想娘娘肚子裏莫名其妙的身孕......簪花越發覺得這位表兄不一般。
“雖王妃對你不利,你怎麽不尋求晉王幫忙?”男人問道。
“晉王很忙的,哪裏顧得了我一個小丫頭,尤其最近王妃被罰思過,天天呆在園子裏,我怕晉王不在家時,再被算計了。就是找到晉王告了狀,王妃親媽是長公主,來頭大着呢,像上次那樣為難娘娘,最後晉王還不是不了了之了。”
男人微笑不語,瑜兒果然有膽色,為了他們的孩子真是費盡心機。
“公子,恕簪花冒昧,您叫什麽名字?從哪個國家來的,突厥嗎,”其他侍衛皆說着她聽不懂的語言,簪花與他們無法交流,只能從衣裝上猜測。
從哪個國家來?男人呷了口酒,桃花眼中眸色如墨,修長手指輕劃酒壺上的雕花紋理,半晌,“我叫念俞,來自柔然。”
“公子是柔然使節,是來京城向大燕皇帝納貢的嗎?”柔然?似乎聽娘娘某時提過,不過既然不熟悉,應該是個極小的國家。
念俞點頭,“是啊。簪花懂得真多。”
“那,定有機會見到皇帝了?”激動的碰落了湯匙,簪花問。
念俞接住湯匙,遞還到她手中,“這是自然。怎麽?”
“既然公子是娘娘至親,希望公子和皇帝商量一下,或求他放娘娘出來,多給他些貢品不行嗎。”見公子表情一愣,“唉,算了,我亂想的,哪有這麽容易。”剜了口五香羊肉羹塞進嘴裏,簪花有點生氣自己太過幼稚。
“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簪花放心吧。”童稚卻善良的簪花令念俞心情好了大半,他沒有哄她,收到信時他猶豫過一陣,可為了瑜兒還是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