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張牙舞爪的游龍繡紋金光閃耀,十二道旒冕上的旒珠整齊的微擺着,那人靠得越發近了。
候在武德正殿的只有塗一賢,其他宮女太監都被屏退了,他半耷着眼皮,心中打着鼓,雖是他親自照顧長大的皇子,對皇帝今天的行動他仍失望之極,性子軟弱、優柔寡斷真不是換了身龍袍就可以改變的,丢下一幹重臣,自作聰明的支走晉王應付突厥使節,就為了偷偷摸摸的來看一眼已經成了自己弟媳的曾經所愛?大朝會儀式已進行大半,但願晉王別回來太早。
作為總管太監,他的勢力已深入到皇宮各個角落,可宮中還有太後,加上背後的池家,今天的事,難保以後不被晉王知曉,正是要積攢力量對付池家的時候,怎麽又春心大動了呢,就算動了春心,你也得想想有沒有譜啊,先別說身份阻隔,單講皇上過去對曾家作的事兒,滅亡黑甲軍利用人家的手段,這曾家千金不把他恨到骨頭縫裏才怪呢,半天了,裏面也沒個動靜,支使小宮女往安胎藥了裏放了幾錢安神藥粉,否則他真怕這位側妃與皇帝來個同歸于盡!
可他還是高估了藥粉的效用了。
她終于安靜的任他打量,強抑着激動,皇帝幹脆将她拉到懷中,倚坐在長榻上,小心的摟着她,漸漸對上緩緩張開的杏眼,微卷的睫毛,黑亮的瞳孔,折返出炫光白玉樣的肌膚,這樣的近,這樣的觸手可及,他的心跳都停止了。
從她一踏入宮門,她的行動,晉王、晉王妃的行動去向,他便了如指掌,終于有了餘暇,見縫插針般的趕過來,其實并沒有什麽不軌企圖,只想滿足一下他那顆可憐卑微了多年的心。
如今她睜開了眼,雖意識朦胧,卻是第一次正經直視他。當年他寫了那麽多情信,悄悄賄賂她身邊的侍女,為她送去,一封封洋洋灑灑,熱情的詩句,甚至塞有他最擅長的水墨山水。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宴席上遇到,除了相應的禮節,他得不到她星點的注意。
他安慰自己,許是她年紀小害羞,怕是被他吓到,直到身邊的塗一賢難過的将打聽來的消息告訴他,他傾盡心血的筆墨,因不敢帶回家中,都被曾小姐交給了貴妃姨母,連蠟封都未拆便添進熏籠化掉了,還被何貴妃笑話自不量力。青鸾殿裏的宮人們早将他當成笑談了,時常有宮人笑鬧,有了皇子情信助燃,殿內都會暖上三分。
這還不算,次日他被父皇叫到長寧宮,當着母後的面,狠狠的斥責了一頓,說他本有妻室,兒子都有了,不務正業,惦記曾家千金,“知道為何你都二十多歲還住在宮內,未封王?朕就是怕你出去這樣浪蕩無形,丢皇家的臉,曾家千金,豈是你觊觎的?瞧你這不成器,唯唯諾諾的,有齊家女嫁你,已是老天開眼!以後不許去騷擾人家!”
跪在地上目送父皇負手而去,旁邊立着面帶怨色的母後,已失寵多年,大兒子又如此不争氣,畢竟自己親生的,可眼中的失望也顯露無疑。
沉浸于回憶中的男人終于注意懷中的女人已經蘇醒,如今一切颠倒,他已貴為九五,再不是備受冷落的皇子了。
“瑜兒,”他深呼吸口氣,“我來看你來了。”他沒有說朕,似乎想拉近與她的距離。
“為什麽?”懷中的女人開了口。
他心中一陣歡騰,這算是她第一次正式與他的對話,而非禮儀式的見面。
“為什麽要毀掉曾家?”她又問,目光澄澈,極為認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她要知道真相,要知道是誰這樣恨不得滅亡曾家。
免得牽連李大人,浣瑜沒有提到已知的先帝遺诏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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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慶幸,本以為沒有機會直面他,想不到他自己送到眼前了,答案,她必須知道!
似才想起來曾家發生的一切,皇帝愣了愣,目光閃爍間回道,“先帝遺诏,何太尉謀反,作為姻親,自然要受到株連。”
“請皇上看着我說話!”浣瑜正色道。
錢銘避開她的目光,輕咳了一聲,“曾氏,別仗着朕喜歡你,忘了規矩。”
“将自己弟媳抱在懷中,算哪門子規矩?”浣瑜毫不相讓,翻身正欲起身,卻被按住了,又是那雙冰涼的手,心中無比厭煩又掙不開,她怒視着他。
“你進宮就是想知道答案吧,告訴你又何妨,旨意是朕下的,原因?”
手依然按住她不放,“曾太師曾暗暗向父皇舉薦晉王繼位!”
“不對!”別說暗暗,就是明着舉薦晉王繼位的大員也大有人在,頂多受到排擠卻沒有人受到這樣的株連,何況這樣敷衍的語氣哪裏能讓人信服。
“曾家已經敗了,糾結于過去有何意義。你......”他想說只要你好好的,他日他收拾了池家一派,就接她入宮。到底還殘留了幾分機智,沒講出不該講的。
見浣瑜眼睛微紅,心頭一軟,“自然是池家臣黨商議的結果,他們嘛,是審慎了些,牽連的多了些,不過,瑜兒福澤果非凡人,活得好好的。”皇帝面上讪讪的,用大袖拭了下鬓角的汗意。
一時呆住,浣瑜竟無話可說,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迷戀她要死要活的,可頒發滅亡她曾家的聖旨如兒戲一般,聖旨從寫成到頒發,絕不會墨跡未幹即送出宣讀,他自然是審閱過的,或是經一群擁立他登基的臣子審閱過的。幾百條命,中間還包括他一心想得到的女孩,他竟能輕松的按下印玺?三年後,再輕松的和幸存者戲說當年?
祖父生前曾評價過這位大皇子,“淺薄放浪、拘拘儒儒,暗弱無斷,雖有些詩情小才,難以堪大任,庸人亦。”今日果然印證了。
“池家臣黨都指誰?”她顫抖着唇問道,對着錢銘癡迷的眸子。
“此事,”錢銘猶豫了下,木已成舟,都是他錢家的人了,讓她知道內情又何妨,“此事畢竟涉及太師,只有太後、池相,端城公主夫婦在場,他們都贊同。嗯,還想知道什麽?”男人體貼的補充道,似乎将答案都告訴她,浣瑜便會感動的撲到他懷中謝恩。
“皇後呢?”浣瑜追問,她嫉妒丈夫喜歡她,定也加了饞言。
“當時皇後家勢不振,并無資格參與前朝政事,拟诏時她并不在場,瑛兒病了,她在照顧他,皇後賢德的很。”皇後心機頗多,懦弱的錢銘對她向來有種盲目的敬畏。
“曾家并不能曾得罪太後、更不要講長公主,與池相針鋒相對的也非曾家而是何家!殺光了何家還不夠嗎?”浣瑜凄聲問道。
樂兒不是說頌布旨意時,連池相都大吃一驚嘛,可笑,想來也是作戲。
“這,說白了,母後不想晉王娶你為妻,因你的母親是何貴妃胞妹,池相也是這個意思,畢竟娶了謀反的何家外孫女為妻,不利于晉王今後的前途。母後早就中意長公主嫡女為晉王妃,長公主也是願意的,可文帝早指了婚,難辦,正好借此機會,唉,女人的心就是狠吶。”一邊嘆息着,錢銘一邊溫柔的撫了下她的眉,脈脈含情的樣子。
竟是文帝一紙賜婚聖旨的遺禍!加上洞悉長子迷戀她,太後眼中本能将她視為禍水......曾家受難的根源竟都指向她。
為了毀掉她,且有個官冕堂皇的理由,這些可以主宰他人性命的人不惜搭上德高望重的曾太師及滿府人命,而這位深情凝視她的皇帝眼中,竟如此坦然的對她談起。印下玉玺時,他在想什麽?過去無視他的女孩終于得到教訓,帶着頑童破壞的惡意,手起手落之間,幾百條人命煙消雲散。
世上是有這樣的人,毫無過人之才,卻繼承了傲視衆生的優越感,他人在其眼中,蝼蟻不如,欺負他人,而毫無愧疚,甚至有種理所當然,稍露點憐憫還要你感激涕零,眼前的錢銘顯然正是這樣一個人!
而她呢,頭一次浣瑜意識到罪無可赦的人是自己!那麽多人因她而死,偏偏她活了下來。
“就算皇上力量尚弱無法拒絕太後,怎麽不賜死瑜兒,或讓瑜兒削發為尼即可廢止賜婚,何況皇上喜歡瑜兒,為什麽還忍心株連曾家?”浣瑜淚盈于眶啞聲問道,其他人的理由都指向她,只剩錢銘了,她希望他說個重要的原因,哪怕編一個祖父知曉了重要機密一類的借口,起碼讓她覺得族人們死的值一點!
她祈盼的望着他,甚至雙手抓着他的雙肩搖晃着,淚光點點帶着哀求,受寵若驚的錢銘驚喜的笑了,意識到自己表情不太對忙收斂了笑容羞愧道,“旨意已命人寫好了,太後、池相也看過了,再改豈不又要費些時辰和周章?死的只是成年男人......”
見浣瑜呆住,又暖然一笑,“都過去了,瑜兒不還活着嗎?”話音未落,臉上便受了重擊,這次錢銘呆住了,他頭偏向一邊捂着臉,冠上的旒珠都被力道抓斷了,五色珠子滴滴噠噠滾了一地,從剛剛的得意中緩回神來,錢銘一手推開她立起身,龍袍在之間的坐卧間已褶皺不堪,蔽膝上的游龍頭部扭曲成可笑的形狀,“你!敢打朕?”終于想起自己是個皇帝了,瞪圓了雙眼,額頭青筋顯現,任他再無能,絕沒有人敢動他一個指頭,如今竟被一個女人掴了重重一個耳光。
哼,一個耳光算什麽,極怒之下,浣瑜轉身抓過案上的琉璃燈盞,揚手甩掉外罩,只剩帶着長簽的燭臺,對準錢銘胸前刺了過去。
錢銘這才意識到壞了,從未被襲過,還算機敏的退步躲過,随手抓起手邊書櫃上的一本本書冊丢過去,邊扔邊後退,手觸到腰側的帝王佩劍,大喜,可握着劍柄死力拔了幾下愣沒抽出來,情急下将多寶格推倒在地,一時擋住浣瑜的瘋狂進攻,聽到聲音不對,塗一賢帶着宮人沖了進來,只見皇帝狼狽的到處躲閃着,冕冠歪在一邊,書冊、瓷片散了一地,見有人來了,哆嗦着指向手持兇器的浣瑜,“來人,她要弑君,給朕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