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酉時已至。身旁玉畫已換了身宮女裝,時而按按鬓上絨花,略帶緊張的期待着大燕天子的駕臨。
因是家宴,還有幾位皇後的兄弟子侄帶着內眷參加,年紀輕輕,面貌清俊,身着或緋或紫的四品以上文官袍服,錢策提過最近皇後母家的崛起,其中皇後的三個弟弟除了駐守邊關的神威将軍齊岷,一個晉了太仆寺卿,一個晉了金紫光祿大夫,雖不過從三品,已是越級擢升,畢竟年輕,曾經沒落的貴族公子們雖舉止得體,神态間仍露出不成熟的驕傲。
突然身上一陣毛骨悚然,浣瑜收回探究的目光,裝作無事般擎起碧玉盞,飲了口花椒酒,身旁玉畫雕像般含情脈脈凝着不遠處的皇帝,幸虧不在前排,又有歌舞吸引衆人眼球,否則這樣直視天子早被拖出去了,踏了她兩腳都沒反應,又怕力大了,驚到她叫出來倒糟了,浣瑜無奈挑挑眉,任她去吧。
陰冷感覺的來源她自然清楚,徐義,作為親近皇帝的大員,帶着王妃的庶妹魏幼梅也被邀請到席。兒時她随母親入宮,在北宮門下馬車時,曾遇到過他,那時他也用同樣的目光打量過她,作為小女童還理解不了這毫無善意的眼神,現在她已完全懂得其中的恨意與嫉妒。
有的人就如陰魂一般的存在,徐義便是這樣的人,母親怎麽可能喜歡上他,想來外公何太尉多次拒絕他求娶母親的要求,絕非僅僅因他官職不高。
他遙遙向晉王敬酒,錢策亦舉杯相和,又有目光向她投來,帶着嘲諷,惡毒,不屑。可她無力反擊,扶住額,簽了塊果脯無味的含着。對她有敵意的何止徐義一人,殿內大多數人都清楚她的來歷,參與過當年陷害曾家的陰謀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再受寵愛,浣瑜也只能坐在後排食案邊,面對自己丈夫和正妻的背。曾經這一位置只屬于她與錢铮。
百盞宮燈照耀下,香爐吐出袅袅香線,衆人稱羨的目光中,她身旁伴着秀美無匹紫袍銀靴的少年皇子,坐在博學的文帝最醒目的下首,時而和他親切交談各種有趣的秩聞,除了身邊美麗的貴妃姨母,文帝最關注的就是他們這對金童玉女了。
他們是巍巍大燕皇宮的驕傲,高貴、美貌、青春、優雅。美好的太無可企及了,盛極而衰,從雲端跌下,見識了人生最黑暗醜陋的一面。
終于輾轉流離回到昔日熟悉的輝宏殿宇,心中懷着那絲幻想,似乎老天會忽發憐憫,将一切抹去,瞬間将如畫的人與事重新展放在她面前......她還是失望了,華麗的衣裝掩不住無處不在的炙痛,似被淩遲過後的殘骸帶着一絲呼吸,鮮血淋漓的任一幹鄙薄衆人肆意圍觀,浣瑜擡手按住胸口。
上首的太後打量了她一眼,越發像個受寵的妾室了,雖依然可以豔壓群芳,過去的清傲氣質已被打磨的不複存在,乖順的坐在後排,一點不顯得突兀。剛剛随着晉王王妃向她恭賀新春,禮節倒也周全,神情恭敬,也罷,孩子都有了,安心作她的側妃她自然也不會為難她。
“喜鵲,這瓶梅汁給晉王送過去,他小時最愛喝的,讓他少飲些酒。”太後吩咐道。
皇後注意到身邊丈夫的異樣,剛剛那個女人随晉王夫婦過來敬酒,他看也沒看那個女人,但她為他布菜時無意中觸到他汗浸浸的手心,他在緊張,同過去見到她的表現一樣。
三年多了,終是見到她了,錢銘與皇後碰杯,餘光中,下首的錢策正轉身将她案上的銀酒壺換成裝着梅汁的西域琉璃樽,她朝他妩媚一笑,豔光賽過一室紅粉,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他合目仰首一飲而盡。
宴飲時間長了,浣瑜覺得疲倦,又不好提前離開,錢策注意到了,“無事,都是家人,太後特意叮囑了,咱們不必大半夜的回府,就住武德殿。你先去,宴席結束我再回去陪你。”說罷便讓玉畫攙了她,從一側殿門離開,除夕夜的煙火正準備燃放,有個豁牙小太監跪地跟背書似的磕磕巴巴報着今年新式煙花的名字,因總忘詞兒引得衆人哄堂大笑,太後也笑着命人賞了兩個金锞子。便由喜鵲伺候着披上裘氅,招呼着皇帝皇後同來,衆人皆起身整裝準備去往宮中最高的瓊臺觀景,根本沒人注意到她的離開。
玉畫去找太監叫步辇,浣瑜攏緊大氅立在側殿門口默然等待,寒夜幹冷,她向空中吐着長長白氣,耳邊隐約傳來宮人們的歡呼聲,除夕煙火已經于空中綻開,似春雷轟鳴,她低下頭,看着光亮金磚地面返出的明滅華彩,席間那盞花椒酒還是起了作用,眼神模糊起來,漸漸有如蘭似桂的脂粉氣息擁了過來,随即她被抱上溫暖的軟轎,轎內燈盞、書幾、軟榻、銅爐一應俱全,四周緋紅的轎身,金線繡的纏枝海棠紋理一閃一閃,又有好聞的氣息吹到她面上,“說好通宵不睡的,才二更天,就困成這樣,吃了幾口酒釀圓子竟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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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奴婢又請了軟轎過來,讓奴婢伺候小姐吧,不勞殿下了,”轎外傳來一個女人急火火的聲音。
萬娘?浣瑜驚喜,她還活着?正要掙紮,身邊的少年卻一面按她不放,一面揚聲道,“哎喲萬娘,我是你家小姐親表兄,小時我們總一個床睡呢,哪來那麽多避諱,你這麽追着我轎子跑,天冷路滑的別摔着,再者你這樣宮裏人見了反而會講閑話了!”好容易有機會抱會兒,這萬娘也太會掃興了,又拍了拍轎身,“快點,甩開她!”
她努力定神打量他,不由的微笑,他來了,面若秋月,秀目灼灼,團髻金簪,外罩鑲裘蘇繡團龍紫袍,依然是那如圭如璋舉世無雙的少年郎,見她醒了,得意的抿起粉唇與她對視,雙臂托着她的背環得更近了些,長眉卻蹙了起來。
“瑜兒,知道你不愛理我,可铮也不能任父皇将你指給那個老男人吶,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麽!铮心都碎了,你還未聽說過他吧,帶軍突圍,一個人單刀匹馬一口氣斬了二百多個突厥人,跟個血人似回到大燕,瑜兒,你敢嫁這樣的人嗎?”少年愁眉不展絮絮的說着,“他是皇後的兒子,最恨何家的人了,要是你惹他生氣了,他單手就能把你扼死,要不把你扔軍營裏任虎狼一樣的士兵淩~辱,天,铮都不敢想,铮會心疼死的!”少年痛苦的大力捶着轎身,外面的擡轎太監們只好把腿倒得更快,已上氣不接下氣了。
浣瑜噙着淚,一聲不敢應,怕一出聲夢就醒了。
“于是铮想了個法子,嘿嘿,今天難得的機會,我安排了小嶺子把萬娘攔住了,明兒天一亮,管保聖旨也成了廢紙!父皇絕不敢把我怎樣!”說着,一手摟着她,一手在衣襟中摸索,掏出了本冊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春宮在哪?怎麽從沒聽過?”打量眼冊子封皮,浣瑜奇怪的問。
“咳,你們女孩子自然不曉得,铮也是昨個兒才讓小嶺子尋到的,”見浣瑜不解的眼神,他讪讪的笑了,“畢竟男兒是天,難免有些事懂得要早些,呵呵。無妨,瑜兒要是怕,咱們作作樣子就足夠了。”
“瑜兒,你願意嗎?”眸色深如幽泉、桃花眼漆光點點美不勝收,錢铮斂了笑容,抓着她肩膀的修長雙手大力收緊,無比鄭重的問她。
她狠狠的點頭,眼淚被甩得橫飛,可阻止不了畫面中的女孩連聲尖叫推開少年,任他怎麽哄都無濟于事,拉扯間,轎夫無奈停下,掀了簾子女孩飛奔出去,紫袍少年也跟着下轎,伶仃立在遠處,委屈的撇撇嘴,輕嘆一聲,寒風鼓起他的大袖绶帶飄飄欲仙,漫天大雪傾洩而來......
“娘娘,娘娘快醒醒!”玉畫帶着哭腔喚着。
白茫茫一片虛空中,浣瑜掙了掙,終于用力張開了眼,懵懵的看着玉畫,含混的問,“怎麽了,你哭什麽?”
“吓死玉畫了,你再不醒來,王爺非把我撕了喂狗不可!”大松口氣,玉畫使勁抹了把淚,“讓娘娘在門口等着,娘娘去了哪兒?我領着擡辇太監過來就不見娘娘了,慌得我回殿裏到處找,也沒找着,被晉王看到也急着出來尋,竟看你倒在臺階下,怎麽喊也不回應。哎呀我的娘娘,我膽兒小,以後你可別這麽吓我了!”
帷帳重重,燈影幢幢,淡淡藥香飄入,顯然正有宮人在熬藥,“王爺呢?”
“王爺送太後出去了,剛剛急得摟着你就差要哭了,皇後、太後、幾位太妃聞信都趕過來看過娘娘,請過太醫院院正開了方子了,只不過娘娘還未醒。”玉畫轉身取過宮女剛遞上來的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涼着,“這是院正開的茯苓甘草湯,寧神的,娘娘,你跟我說說,是不是看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啦?我娘教過我跳大神,不行我再去廟裏求幾個符回來。”玉畫一臉關切。
“我沒事,突然想喝酒,趁你偷看皇帝發呆時吃了一盞,想不到就暈了。”浣瑜搖頭,撫了撫肚子,還好,沒什麽不舒服。
玉畫讪讪的低下頭,說書的都是騙人的,說的好像女人只要與皇帝有機會見面,肯定會發生點什麽,好嘛,雖看着像有點腎虛,長得倒是極周正,加上彰煌龍袍,自有一副天家氣派,她站的也不太遠吶,怎麽就不往她這裏瞧一眼呢。
西配殿內,雲翠為王妃揉着肩,地上跪着一位宮女,手捧着一個漆盒滿面喜色,“娘娘何需如此客氣,舉手之勞。”
“應該的,也真難為你了,那本書你從哪翻出來的?”
“奴婢在武德殿值守,認得幾個字,平時閑着無事,整理王爺兒時的書籍,在書櫃最底層的匣子內取得的。”
“确定側妃翻看到它了?”
“确定,東配殿炭火足,側妃說熱,将門半敞着,奴婢恰好看到了,且奴婢放得高度、位置顯眼,那書又舊,側妃先翻了翻其他的,很快就發現它了。”
待宮女退下,魏幼荷冷笑,今天錢策美人在懷招搖過市的消息早進了她的耳朵,且讓他們如膠似漆一陣子吧,晉王她自然是愛的,可她同樣愛那頂代表天下女子至尊的鳳冠!誰說兩者不可兼得?
作者有話要說: 吐血求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