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
由于太後對晉王的寵愛,空置多年的武德殿如主人從未離開般的整潔明亮,宮女将她引向了東配殿,躺在高大的架子床上舒展着酸痛的身子,打量錢策成長的地方,傳說因痛恨父皇獨寵貴妃,冷落母後,倔強的二皇子除了去崇文館聽夫子講課,參加些貴族子弟的騎馬射獵幾乎閉門不出,因為幾乎所有宴飲游樂皆有他最厭惡的女人身影,否則不至于她兒時對錢策毫無印象。
配殿外間按書房擺置,條案文房,各式典籍齊備,想來少年的錢策也經常在此溫書習字。正有些困意,玉畫從外面回來,走到床邊蹲下身來輕聲回道,“娘娘打聽清楚了,是叫墜兒,原來伺候三皇子的,後來被皇後要了去,從六品主事宮女降為粗使宮女,勞累時壓翻了盆栽裏的一株名品牡丹,被皇後傳了庭仗,活活給打殘了......”
玉畫唉聲嘆氣的把話說完,打量側妃緊抿着小嘴盯着頭頂帷簾也沒個表情,半晌才見她輕揮了下手說,“玉畫不是說想念幾個宮中姐妹嗎?今日除夕,各處管得也松乏,去逛逛吧,多點心眼兒,別惹事兒!”
“那這封信?”玉畫按了按袖口,
“有機會的話就送,遇不到就算了。”似累得不行,浣瑜翻身向床裏睡去,松開嘴唇,想是已被咬得出血了吧,淡淡的血腥氣彌漫于口腔,她長吐出口氣。
尚宮局內的蕙子拿着姐姐的信件眼淚噴湧,強掩着口不哭出聲來。
當年外嫁的懷安郡主本非先帝姐妹,而是高祖皇帝一名戰死部下的遺孤,被收到宮中作為義女,算算從嫁到突厥,已故去近二十年,想不到陪嫁過去杳無音信的姐姐梅子原來還活着,信中提到晉王的曾側妃,并請她今後如有可能,盡量的協助于她。
心中欣喜自不必說,但還有些奇怪,晉王側妃毫不熟悉的一個人,又不屬宮中女眷,能幫她什麽。在宮中苦熬了多年,終于成了尚宮局的尚宮,掌管宮中女眷薄記文籍,雖只是從五品女官,卻比一般妃嫔還受尊重,多年來經歷的人事起伏舉不勝舉,活到今天,她幾乎忘了親情是什麽,幫這個字,親生姐妹間倒還行得通,其他人,就得掂量着辦,非擔心好心不得好報,而是在宮中講不得好心、公正,唯有勢力強弱才是決定你生存于否的根本。
還是有幾分好奇的,玉畫照顧的這位側妃,何方神聖,姐姐向來比她聰明,想來是預見了什麽。到處是眼睛,尚宮局第一人去見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側妃,不太合适,想來晚上除夕宴上或許可以一睹真容。
一覺醒來,天色清亮,離酉時還早呢,玉畫未歸,浣瑜只好喚宮女送盞茶進來,喝過之後,氣息才順了過來,最近幾天又開始睡得不穩,夢裏那雙汗浸浸的雙手一時扼住她的脖子,一時捧着大捧的信箋揚得她一身一臉。揉了揉眉端,她趿上繡鞋下了榻。
來到外間半舊的書櫃前,随意抽出幾本書,錢策果然是天生的武将,從小看的盡些兵法或兵器制造類的書籍,有本書扉頁微卷,似乎經常撫看,把原來取出的書塞回原位,将它抽出來,《大荒經》?浣瑜莞爾,到底是半大男孩子,居然喜歡這類神怪傳說,拿着它趺坐下來,半倚着書案,一頁頁翻着,越看越想笑,遇到描寫青丘國的九尾狐,這家夥就在頁腳用炭筆畫了只長着九條長尾的狐貍,畫得醜極了,簡直是九尾小狗。
寫到黑齒國的帝俊那一回,頁角出現個鬼面人,呲着黑森森的長牙,腦後還盤着大花斑蟒蛇,畫得越發形象了,浣瑜手指躲開那條蛇接翻下去,又見到了各式可笑稚嫩的圖案,雖筆法不佳,但貴在童真。
突然,有白色的東西從頁間飄了出來,浣瑜低頭,案上貼着一片花瓣,書中放的時日久了,幹成蟬翼般脆薄,細細的纖紋透出案面的黑色,她自然認得它來自哪種花,當年貴妃姨母有一整園的白玫瑰。扳住書脊,輕輕拔動書頁,果然,好多白玫瑰花瓣隐藏其中,直到最後一頁,空白處出多一些字,展開,錢策的字跡,雖此時還未從軍,筆勢已有了将軍雄壯的氣勢,不搭調的是書寫的內容,竟是首誦玫瑰的詩句,且很是暧昧绮麗:日高閑步下堂階,細草春莎沒繡鞋。 折得玫瑰花一朵,憑君簪向鳳凰釵。
哼,小小年紀想是看到哪個漂亮的宮女動了春心。還一本正經笑話錢铮花花腸子,他錢策也好不到哪去。撇撇嘴,小心将花瓣放回,整理好書櫃。
天色有些暗了,也不知玉畫信送到沒有,梅子先生還是讓她失望了,就算明白她為了民族大義,終究還是背叛了她,刻意托人捎來信件,請她入宮時帶給妹妹蕙子,想是也不舍兩人師徒一場,借此緩和下關系,否則這信交給錢策轉送,比交給一個側妃方便的多。
梅子先生的妹妹蕙子倒不簡單,尚宮局主事尚宮,可以主導教引正宮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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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間,案上一條刻着孔融讓梨的翠竹臂擱落入她眼中,應是過去錢策的常用之物,一端的漆彩磨光了,抓過來摟到懷裏,仿佛上面還殘留着錢策的氣息,浣瑜眯上眼深嗅了一下,隔扇吱呀一聲,想是玉畫終于想起還有她這個娘娘趕回來了,腳步輕聲移近,待覺得有些不對的時候,唇已被覆上,随之被抱了起來,熟悉的男人氣息,帶着冬日的冷冽,直到寬厚的脊背被小手一頓亂拍,錢策才不舍的移開唇,看着粗喘的美人一臉壞笑。
“瑜兒想策想瘋了嗎?”掃了眼她懷中的臂擱,錢策挑起眉與浣瑜抵額,漆黑的雙目滿是戲谑。
“切,誰要想你,怎麽,廣明宮的群魔亂舞如何?”傩舞有千人參加,多戴猙獰面具,走馬步、跳躍、翻滾、疊羅漢,場面熱烈,自然無法與漫妙的歌舞相提,尤其還有太常寺卿帶着衆官吏領舞,在浣瑜眼中,實在有失斯文,和群魔亂舞無異。
“還有好多隊型,鼓陣,傩舞只是其中一項,不過很壯觀,甚至令策想到了戰場的輝宏!”
男人果然和女人不同,喜歡這種打打殺殺的節目,蹭了蹭,錢策未動,“放我下來!”浣瑜嬌聲道,閑不住的小手還擰了他小臂一把,天,這是肉嘛,石頭一樣。
“不放如何?”錢策斜觑着她,笑着應道。
“快酉時了,不放就抱着瑜兒去齊家軒,策敢嗎?”挑釁的白他一眼,半認真的等他回答。
“為何不敢?”說着,抱着她放到長案上,抓起衣架上的狐裘大氅抖開将她一圍,系好風帽,攏緊了,再一把打橫抱起,打量眼美人,“不能白白辜負了寵妾滅妻的美名,也讓宮中的人開開眼!”
哼,浣瑜也不甘示弱,量他不敢,作作樣子哄她吧,可眼見着人家大步出門,不顧宮女瞪圓了眼睛,穿過武德殿庭院間長長的游廊,,朱色拱形正門前豎立的雙龍戲珠琉璃彩瓦影壁越晃越近,浣瑜有些不淡定了,貼到他耳邊輕聲喂了聲,這家夥毫無反應還接着走,“喂!”她再大點聲,院中的小黃門都聽到了,幾個人呆呆的看着難得一見的香豔畫面。
浣瑜咬咬牙,可不能輕易認輸,摟緊了晉王脖子沒再吭聲,直到錢策繞過影壁,兩個小黃門跑過來将朱門徐徐推開,她才知道這個混不拎要來真的了。
身裹绛紅底百蝶穿花狐裘大氅的美人伏在俊美威武的晉王懷中,宮道兩側紅牆漸漸後退着,路過的宮人們一邊忙着施禮一邊用驚奇豔羨的眼光追随着他們,“錢策!”此時浣瑜完全沒了剛才的自信,這家夥愣起來,玉畫都自愧不如啊,“不是說策不敢嗎?”男人無謂的回答。
浣瑜定定神,“把王妃丢下不管不好吧,一塊走才合規矩嘛。”臉不敢擡,貼着錢策脖子悄聲說,手又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錢策哪是容易買帳的人,“王妃自有宮女提醒,當然會按時入席。”
“你!”恨恨中,僵持中,齊家軒檐角的牴吻都遠遠瞧見了,齊家軒屬于仁和殿的一部分,此殿平日乃皇帝處理政務之所,殿前有平闊的丹樨,雙層白玉雲頭欄杆,莊嚴肅靜之地,今日除夕家宴,想是好多貴族女眷已等在那裏了,他不要臉,她還要呢,“放我下來,我跟你走進去!”浣瑜終于服輸了,萬娘講的厚臉皮天下無敵果非戲說,這家夥怎麽煉成的呀。
“求我,”錢策低聲伏到她耳邊,順便銜了下可愛的耳垂,不要臉到極點了,滿臉通紅的浣瑜使出吃奶的力擰了下錢策的腰。這家夥呲了下嘴,腳步沒停,依然是那一句,“求我。”
恨不得将那張洋洋自得的臉撓成花貓,“求求策,放瑜兒下來吧。”浣瑜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
“不行。”男人一點面子不給。浣瑜傻了,這還不算求了嗎,不夠好聽嗎?還要她講什麽?
錢策面上的戲谑淡去,不過步子還是沒停,迎着她猜疑的目光,柔聲道,“說你愛我。”
微怔着,所有背景緩緩淡去了,仿佛三年前的元宵之夜,晚霞中燦如星辰的黑眸吸走她全部的魂魄,浣瑜迷惑了,媚功一點不輸于錢铮啊,嚅了嚅嘴唇,正欲開口。
“娘娘~,娘娘等等我~”遠遠有個人甩着帕子極速追上來,眼看就要沖到跟前,撲通一聲,“誰這麽缺德,亂丢東西!”玉畫半趴在地上氣喘籲籲,經過的小宮女攙了一把,她才爬了起來,順手撈起地上的東西一瞧,咦,這不娘娘頭上的東珠簪子嗎?怎麽滾這兒來了?
扳正她的臉,“說!”這邊錢策抱着浣珍正準備邁上第一階白石階。
“瑜兒,瑜兒愛策,”惘惘間,浣瑜終是吐出了錢策最想聽的一句話,“很愛。”還不由自主的補了一句。
步伐停住了,浣瑜雙腳着了地,扶穩她,錢策左邊的大袖蓋住了浣瑜的右袖口,袖內大手緊緊将她的小手蜷在掌心,錢策沒有看她,只是沖天仰首長呼出口氣,他不忍轉頭,讓浣瑜看到他眼中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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