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清早天空瓦藍,三思堂後院,幾株臘梅吐出星點淡粉,耳房內小內侍正守在爐邊扇着扇子為側妃娘娘熬安胎藥,幹冷的空氣中,彌漫着好聞的薄薄藥香。
伴着隐約傳來的清脆擊打聲,外間宮女們有無不紊的忙碌着,有的用撣子撫着寶架、瓷瓶,有的在整理文房,清理案上小香爐內的香灰。寬大卧房中,錢策半倚在胡床上,将浣瑜攏在胸前,流輪擲着手中羽箭,窗下擺着三個細頸花瓶,口方口圓的都有,兩人各不相讓,一束羽箭投完,沒有一支落于瓶外。
“瑜兒是我見過的玩投壺最厲害的女子。”錢策贊道。思忖片刻,聲音低沉下來,“你讓我尋找的堂妹曾明瑜,乳名樂兒的,查到了,三年前沒入禮部教坊司,獻舞時被吏部尚書李秩看中并贖身,現在已是他的第三房小妾,”見浣瑜神情默然,忙補充,“李秩年紀雖長些,但傳回的消息講,待她十分愛護,瑜兒,對她來講,已是極好的出路了。”
浣瑜苦笑,曾太師府的小姐們曾是過去最炙手可熱的結親對象,汴梁城中将能娶曾家女為妻視為榮耀,只恨曾家女兒太少,如今過去的世人矚目的千金只能作人家的小妾。
“那還有唐兒,曾言瑜呢?”
這兩個女孩是浣瑜三叔家的孩子,還有二叔家略長于她一歲的堂姐俳瑜知道面臨不是流放就是成為官伎的未來,用披帛将自己懸在梁上蹬開了繡墩......
“她,可惜,三年前才十歲,因體弱生了急病去了。”他不忍說出詳情,那麽小的女孩子,離開相親的乳娘照顧,惶恐不安,不肯學唱,被教坊教引打罵,掙紮奔跑間踏空樓梯,受了重傷,又得不到好的醫治小小年紀便丢了性命。
咬唇強壓着淚意,曾家直系子侄都不在人世了,本以為還有四個女兒家得以保命,也算延續了香火,哪想,加上她,只有兩人活了下來。她歷經苦難,與她同齡的曾樂兒想是也備受屈辱。
還有幾個旁支兄弟都在流放各處後不知所蹤,不難想象他們的下場。
浣瑜本還有兩位外嫁的姑母,因曾家沒落,雖禍不及身,卻怕被牽連,都被丈夫休棄,所生子女被從族譜中抹去,同樣不知所蹤。當年她們的丈夫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将她們迎娶到家。世态炎涼,相比之下,錢策能勇敢的收留她,同他人的涼薄,确是天上地下之別。
“我想見樂兒,”
“不急,她生活的很好,改日定讓你們好好相聚。”錢策安撫她。
“策,那個徐義,”浣瑜淚水已噴湧出來。
幾個半大的堂兄弟死在了邊關,而她之所以跟母親被送上流放之路,恐怕也與徐義有關,沒入教坊,對受株連的女孩來講,可比流放好多了,起碼可以生活在汴梁,雖不入流,失了體面,卻是靠技藝吃官家飯,未來不至于沒出路,哪會經歷流放路上的凄慘。
“瑜兒,暫時我們還不能動他,畢竟他是我的妹夫,官居高位,相信策,瑜兒所有的痛,策都記得!”錢策安撫她,何家當年過于嚣張,一旦失勢,落井下石者衆,連着嫁入曾家的何玉川都被惦記。其實,他也并不比其他人強。
錢策摟緊她,說不出的悔,當初他不是沒有機會的,他只肖提一句,曾太師府是他未來晉王妃的母家,皇帝不至于為難領軍駐紮在汴梁城外的他而株連過廣,那樣的話,曾府不會死這麽多人,瑜兒就不會這麽痛了。愛一人便會如此吧,她的痛牽着他的心,身系這樣悲慘的往事,瑜兒的心都碎了吧,他又好到哪去。扯過錦被,攏住兩人,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人,就這樣抱着,暖着她,或許她會好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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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曾明瑜,見過側妃娘娘!”身着豔紫羅裙的曾樂兒規矩的向浣瑜行叩拜大禮。此處為李秩在汴梁城外的一處別院,今天錢策親自帶她來見多年未見的堂妹。
兩個男人去書房對弈,給女人們留下說話空間。當年還未成年的垂髫少女,如今都已是人婦,
未等膝蓋着地,她已被扶起,擡首,兩雙淚眼相對,妝容明豔的曾樂兒爬行幾步擁住堂姐,悲泣不止。兩人人抱頭痛哭。
“唐兒就死在我面前,她摔傷後一直發着高燒,我求教引師傅去請好點的大夫,這些混人說什麽,還當自個兒是金枝玉葉呢,有藥吃就不錯了。唐兒就是這樣幹熬着吃那幾品根本無效的藥湯,燒得直說胡話,口口聲聲叫着娘親好疼,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慶幸母親在早一年病故,否則受這樣的屈辱,眼看着女兒死去,還不如死了幹淨!”
“我被逼着學舞,在官宴中表演,那些官員嬉笑着說,瞧這可是正經曾家千金,不是小妾生的庶女,非皇親國戚見不着,如今穿這麽少,就差脫光了給大家看呢.....”
“一次宴席上,有個官員拉住我灌酒,百般調戲,幸虧李大人為我解圍,他,”剛剛的憤怒漸漸為感慨替代,“長我十五歲,可為人正直,也心痛我的遭遇,那次之後,凡有我伴舞的宮宴便常常見到他,漸漸官員們也不敢拿我取笑,我身份尴尬,他卻冒着被人彈劾同情叛黨的罪名,将我贖了出來偷偷安置在這兒。好在,目前平安無事。”
抱着哭成小花臉的堂妹,浣瑜淚中帶笑,“還好,我不孤單了,曾家除了我還有你活着,也是大姑娘了,李大人是樂兒的救命恩人,樂兒以後要好好待他,再多生些兒女,也算為曾家續了香火了。”
“姐姐是怎麽活下來,還有,姐姐身孕有幾月了,能不能讓我聽聽你肚子.....”樂兒見到親人漸漸沒了約束,滿口孩子氣,交換着幾年間的所見所聞,兩人時哭時笑,絮絮談着。
書房裏的兩個男人的話題卻愈發沉重。
李秩才學出衆,又是出身陳國公府的嫡子,仕途順利,雖已三十多歲,但對一位吏部尚書來講,他還是很年輕的。吏部尚書掌管全國的官吏任免,位高權重,他向來中立,但政見與池相相近,如今皇帝打壓池家,他面臨的壓力也極大,一旦他蓄養曾家小姐為妾的事件被揭發,後果不堪想象。
對于同為池家一派,也娶了曾家小姐的晉王,李秩毫不掩飾他的擔憂,“雖事情進行的隐密,教坊司主薄也打點過了,但如有人想對付我,還是不難查出的。”
“而皇帝的步伐已有加快的跡象!相信為我們羅列的罪狀已堆滿龍案了!”李秩搖頭,那一日已是時間問題。
“陳國公嫡子,文帝十年殿試狀元,難道只會束手就擒?”緊逼着李秩的白子,錢策落下黑子。
“皇帝已繼承大統,池相沒有動作,我不過一個小卒,或許只能早些将樂兒送走,遠離是非之地。”
“皇帝背棄信義,李大人不失望嗎?”
“何止失望,是憤怒。如不是我們一班臣子,拼命維系着錢家正統,今日在位的就是何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了,哪裏輪到.....”這個庸懦無能卻有着與能力極不相配疑心的大皇子。畢竟是錢策親兄,李秩及時閉口,感慨的撫額。
“晉王恕罪,”又拱了拱手。
手探向棋盒,眼睛盯着棋盤,錢策淡笑提醒,“李大人,該你了。”
返城的小巧馬車中,錢策取出帕子為浣瑜拭着淚,“不是見到了嗎?離得也不遠,你上輩子是生在溟洋中的母鯨吧,要不怎麽總能噴出這麽多眼淚,這得多少水呀。”
浣瑜搶過帕子抹了把眼淚,眼睛定住了,手帕一角有朵淡粉的荷花,後繡上去的,展開看背面,果然還繡着小小的荷字,臉立刻拉下來,錢策自然看到了,心虛的摟緊了她,“呵呵,王妃繡的,策随身東西都是牛五福幫着收拾的......”錢策不說話了,眼見着懷中的浣瑜用帕子按住鼻子,仰起小臉,幾刺耳的聲音過後,嫌棄的拎着手帕,揭起窗簾扔了出去,“啊,擤幹淨了真痛快!”抓起錢策袖子又抹了抹。
“痛快就好!瑜兒痛快,策都跟着舒服!”錢策谄媚的湊過來,“不過是不是該再給我繡個帕子,再加兩個笛子用的穗子,瑜兒你欠我好多東西呢。”
浣瑜冷笑,“我倒想問問,我過去送你的帕子呢。”
這個小心眼兒,還不是被她逼的,她倒有理了。“回京路上思念瑜兒心切,卧在沙丘上,策貼着瑜兒的手帕正在熱烈的親吻,立在旁邊紫鬃想是沒吃飽,伸過頭來舌頭一卷一口給吃掉了!”錢策由衷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王府馬廄中的紫鬃一陣耳朵發熱,唉,定是明珠想他了,當日私奔到別處再也沒見着,也不知現在過得如何,是不是又找新的男馬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