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姝儀館內。
書房的書案前,錢策正看着浣瑜臨募《裴将軍詩》,她微垂着頭,氣息沉穩、運筆起落有力,字跡清秀灑脫,只是寫完最後一句“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臺”,手略有顫抖,錢策從身後擁住她,将毛筆抽走放到黃玉筆擱上,如衷贊到,“瑜兒的字,有男兒之氣,”任他摟着,浣瑜只覺得心頭酸澀,這樣贊美邊關将軍忠君為國的碑貼,書的實在違心。
“哪裏,王爺的字才是氣魄如虹,”浣瑜謙道,卻覺腰間大手收的更緊了些,“怨我嗎,分開了你和錢铮......”想起新婚夜,瑜兒叨叨不停的比較,又讓他傷心了一回。
糊着高麗紙的窗扇透出明晃雪光,映的美人側臉越發瑩潤,她靜了一會兒,緩緩啓口,“是浣瑜不守婦道,違背了和王爺的承諾。策,不怨我吧。”
新婚之夜非浣瑜第一次飲酒,月牙泉得以逃生,錢策傷愈之後,逼着她發誓,永不離開他。
那天,彤鋒第一次見了血,錢策抓着她的手指将血滴入碧玉酒盞,然後是他的,泛着淡淡血腥的清酒,被按在她唇邊,她閉目飲下半盞,帶着滿足的笑意,錢策将剩下半盞一飲而盡,又含住她被割的手指吸了半會兒,直到不再出血。
血誓,不可違背,否則必受天譴。之後的離棄,果然受到了報應,她的确失信了。
猛的将她扳過身來,鉗起她的小臉,掐住纖腰,低首含住櫻唇,狂熱的吻了下去,美人滿頭珠翠叮鈴窣響,鬓角金釵松動滑落,沒入茸茸波斯地毯。
剛踏入門檻的牛五福忙退了出去,碧紗櫥內緊緊相擁的一對璧人,華衣錦裳,隔着輕紗影綽返出眩目粼光,似玄池清泠泠的水波。
牛五福近四十歲了,打錢策兒時就伺候在左右,直到他封了王被文帝遣到邊關。最近被太後調到了晉王府,似多年前遠行的孩子又回到身邊,他感慨歲月如梭,當年倔強孤高的皇子已成家立業。
王妃前天趁他為錢策取衣裝的時候,将他叫去絮叨半天,讓他幫王爺留心曾側妃,話說的深明大義,他在宮中這麽多年,當然明白女人之間的較量,不過還是唯唯喏喏的應了。不能明說,他看吶,王妃還真是沒戲,晉王看這位曾側妃的眼神兒,就跟當年文帝看何貴妃一樣。
他自然認得這位曾家小姐,世事弄人,當年可是文帝欽點的晉王妃,如今只能改了母家,居于妾室位置。
不過封妃旨意別有用意,側妃加一品诰命,聽着比王妃頭銜還體面似的,啧啧,晉王真是喜歡她呀,外人不清楚,他清楚,兩人之間明明隔着世仇。
飯廳裏,玉畫跟幾個小宮女已擺好了午飯,見五福公公搖頭苦笑着返回,就明白了.這情形不是頭一天了,真是,當初冷的時候,像打算老死不相往來似的,一熱乎起來,就成了黃米面豆包,分都分不開。
看天色午時已過,估計這兩位和過去半月一樣,不到晚上是不會出現了。
這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幾個小宮女正準備撤下,王爺沒有吃剩菜的規矩,不動的菜式都要倒掉,可惜了的,太浪費了,瞧一眼,正好有一碟她最愛的禦制牛舌餅拼盤,果仁餡的,肉松餡的,槐花醬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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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我幫你們吧,”玉畫體貼的端起一盤糖醋黃金鯉,又端起那碟點心扭着腰跟在小宮女們身後。
第二天大概王爺尋思着跟側妃這兒歇了多天,再不去朝聖有些對不起俸祿,一大早便出府了。
人雖不在,卻差人送了狐裘給各個妻妾,浣瑜這裏一共得了十件不同顏色的狐裘制品,從黑,棕、乳白,到純白,還有火狐的紅色狐裘。有的是比甲,有的是大氅,有的是操手,還有一條雪狐皮暖被,祥雲紋雪緞作裏襯,寬大輕暖,用來浣瑜平日蓋着午睡。
這份例已和王妃達到了一個級別,甚至錢策以曾氏病弱為由免了向王妃每日的問安。令人窒息的寵愛,毫不掩飾的高調示愛,晉王府各園子內早已哀鴻遍野。
懶洋洋的伏在長榻上,浣瑜攏着如雪的狐裘被,讓簪花打開一扇窗,外面下雪了,雪粒被風卷着飄進室內,落在波斯地毯上的絨毛尖上瞬間就消融不見,“娘娘,看一會兒就好了,風大。”簪花勸道,不知哪個淘氣的宮女剛才在院子裏高興的嚷了聲下雪喽,浣瑜就非磨着她開窗,這會兒正是王爺下朝的危險時段,要是被王爺看到,定會責罰下人不顧惜娘娘身體。
浣瑜似沒聽見一樣,癡癡的凝着窗外旋風中胡亂飄動的雪片。
“生當複來歸,啧啧,不會來了。”她喃喃道。曾府夜下那曲滄月,用來懷念逝去初戀的名曲,是她向過去的鄭重告別,她不可再無視身上的責任滿心兒女情長了。
“王爺一會兒就能回來了,”簪花接口道,見她默然轉了頭,便悄悄把窗合上了退了出去。
最近王爺側妃柔情蜜意,姝儀館裏的宮女太監們侍候完了,都省得離側妃娘娘的卧室、書房遠些,趕到年節下,大多躲在耳房中打小牌,嗑瓜子,閑唠嗑。估摸飯點到了,才忙活起來。今天王爺不在,大家一時改不了習慣。
書房裏是沒有奴婢座位的,心裏埋怨着這些偷懶的家夥,當值的玉畫端着碟子坐在門檻上,嘴裏塞滿了牛舌餅,手裏拎着一塊正準備這口咽下再續上,嘿,帶勁,真甜,給王爺作的點心就比街上賣的好吃。
“人吶?!”突然有力急亂的腳步朝她的方向過來,沒等她反應過來,陰影已籠罩過來,然後她就被拎着返過身來,“去.....!”莫名而至的晉王剛對她瞪眼吼出一個字!随即便有雪花般的饽饽渣子噴了過來......
不愧是處事不亂的晉王,眨眨眼,伸手抹了把臉,依稀露出英俊的輪廓,急喘的胸部起伏着,大吼,“去醫館請胡郎中,快!”
玉畫立刻應了聲是,撒腿就跑,娘啊,小時候娘請人給她算命,就說她這輩子必須規矩作人,出一點差子都會遭天譴,果真不假,不過偷吃了塊人家不要的點心,也不知道一會兒回來還有沒有命活,越想越心酸,步子倒沒慢,不一會兒就沖到了醫館。
胡汝明一腳深一腳淺的踏雪而來,他頭發半白,神情清癯,身邊還伴着一位背着藥箱的伺童,雪下的越發大了,才半天整個晉王府已雪茫茫一片。
溫暖的姝儀館內,熏籠中的銀炭燒得很足,身着暗青色錦服的男人正靠坐在床榻邊,高大的身形完全掩住了床上的人兒,噙着笑,浣瑜正拿着紗帕為錢策撫去面上殘留的點心渣子。
外間宮女傳聲胡郎中到,錢策忙扶浣瑜躺好,簪花也進來将簾帷放下,用紗絹蓋住唯一露出的玉手。又移來一只繡墩立在床邊。錢策免了胡汝明的禮,讓他快點診脈。
為了保險起見,左手、右手都分別診過脈,不過一刻,胡汝明微笑起身,拱手向晉王賀喜,“側妃娘娘已有孕在身,只是尚未足兩月。娘娘體質孱弱,心思沉重,加上氣血不足,才會過早出現孕相,定要好好調養,保持心情怡悅,才更有利于母親生養。”......
屋內只剩下兩人,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他下了朝就急急趕了回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連半日都不到呢,他後悔急着上朝,皇帝講的什麽,他幾乎一個字都聽不見,只想快點回府,陪着她。偏偏進到卧室只看到她一人,正扶着床圍幹嘔個不停,見他回來,再也挺不住半昏在他懷中。
他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浣瑜幹嘔的樣子自然會令他聯想到女子懷孕,他怕極了,距浣瑜和錢铮分開有近四月了,萬一她有孕,孩子是誰的?他刻意叫來胡汝明,就是因為此人不光醫術精湛,且人品清高,絕不會有作假之嫌。
此人診脈為天下一絕,他說不足兩月,那便是不足兩月,時間同那晚和浣瑜複合的那一次,恰好對上,想來浣瑜在軍營中一直服藥避孕,藥性難免持續一段,她和錢铮在柔然的時候,他才離開軍營不久,哪會那麽容易懷上孩子。何況胡汝明的診斷,從未錯過。
“瑜兒,”他溫柔的喚她,面向床內的浣瑜轉過身來,滿面紅暈,“瑜兒,”他又喚一聲,他太高興了,甚至不知道說些什麽,在府中将養了幾個月,沒有風沙,沒有操練,最近香湯、香膏都用上了,錢策面上似少了滄桑與棱角,柔聲說話的晉王,逆光之下,仿佛另一個錢铮,溫潤如玉,仙姿翩然。
浣瑜恍惚中,伸出雙臂,錢策俯下身,讓美人環住他的頸子,略一使力,将她帶到懷中,浣瑜将頭枕上男人寬厚肩頭,嗅着他身上的陽剛氣息,輕嘆一聲。
“我們有自己的骨肉了,”錢策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耳邊,她輕輕應了一聲。
因擅離職守,姝儀館中的宮人都被罰了半月月銀,可每人又多賞了三月月銀,原因自然是側妃有孕晉王心情大好,裏外裏還賺了不少,玉畫羞答答的接過小太監送來的王府膳房專門作的一大漆盒牛舌餅,想了想又尋了個王爺獨處的時候謝了恩,王爺只說了一句話,“今天上午的事,不要同他人講,否則你以後,就吃牛舌餅為生吧。”
真狠吶,玉畫自然知道他講的什麽事。她也是女人,不能憐香惜玉一點嗎,也是,男人都喜歡弱不禁風的,看看人家側妃,嬌弱的輕輕一碰就會碎似的,懷個孕還能暈倒,偏還趕到王爺回來的時候,那畫面太美不忍細想。
“中午難受沒吃,現在心肝想吃點什麽?”錢策待浣瑜午睡醒後,親熱的問道,浣瑜支起身子,偎到男人懷中,緩了緩神,忽閃着睡意朦胧的杏目,嬌滴滴的開口,“突然有些饞點心,嗯,牛舌餅一類的就好。”
側妃的主事宮女有自己的獨立住處,回到耳房的玉畫揭開蓋子,滿意的打量着剛出爐的牛舌餅,長這麽大,從未見過這麽多這麽新鮮的牛舌餅啊,估計膳房今天做牛舌餅都給她送來了。人生頭一次她體會到了幸福二字,雖然王爺說的話讓人傷心,可東西是實在的。閉上眼,輕輕嗅着彌漫于空氣中的膩人甜香,仰起頭,輕輕探出手,一陣腳步淩亂,她睜開眼,眼前的食盒已被合上,端走,“玉畫姐姐,對不起,王爺說了......”
玉畫什麽也聽不到了,心已碎。
“讓策打聽的事有消息了嗎?”卧房內,浣瑜兩腮鼓鼓的問,将自己手中半塊牛舌餅遞過去,錢策一口吞下,大嚼,“唔,這幾天就有回信了,畢竟過了三年,有的事還不好公開打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