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瑜兒~”黑暗中,男人猛的一掙醒了過來,不知多少次了,夢到瑜兒拼命搖着他的雙肩,求他醒來,可他一直睡着,她被人拖走,手起刀落......
找到茶盞倒滿,一口氣灌下去,粗喘着打量四周,這是他和瑜兒的新房,如今他身邊的位置卻空着。因塔那的要求,為了不被交與大燕或突厥,他已娶師于為妻。
瑜兒離開三個月了,最新得來的消息,鎮南大将軍已升了太尉一職,不再掌管邊關軍務,那她定是被錢策帶回汴梁了。
他又回到一無所有的境地。
心中狂笑,他太蠢了,錢策能統領幾十萬大軍,豈能讓他輕易帶着浣瑜離開,大燕與突厥的邊界線在錢策眼中根本算不上障礙。
“铮~”
男人擡眼向剛掀起的帳簾望去,猛的一哆嗦,手不由的向床邊佩劍探去。她又想幹什麽?
少女梳着一高一低的飛天髻,插着至少十根顫巍巍的金步搖,額頭鑲着片貼倒了的花钿,過肥的大紅對襟喜袍空空蕩,嘴唇塗成仕女圖中流行的花瓣型,立在後帳門口,寒風鼓入,将腦後落下的一绺頭發吹到了胸前,步搖嘩啦作響,披帛飄逸,映着跳躍不明的爐火說不出的詭異慘烈,見男人看向她,妩媚的咧嘴一笑,錢铮腦中只反應出一個詞--豔鬼。
“铮~”豔鬼含情脈脈的又喚了聲,記得過去瑜兒小姐就這樣稱呼他。
“你,給我站那兒,不要過來!”錢铮喝斥她。不是擔心打不過她,而是柔然之花的磨人本事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這身打扮,想來又是從西廂記一類話本子裏學來的,柔然此時滴水成冰,穿成這樣,她倒真不嫌冷!
成婚快一個月了,知道他怨恨柔然背叛黑甲軍,害死霍家父子,可她的父親塔那也是受迫,任誰也不敢用黑甲軍對抗突厥和大燕兩國聯手的行動。
師于嘟着小嘴,僵在那裏,連着多天了,她不顧族人非議,換上各式好容易淘澄來的漢家服飾讨他歡心,都被他攆出了營賬,今天扮成新娘可是她的絕殺,怎麽他眼中的厭惡反而更重了。
再如何愛錢铮也是個驕傲的族長女兒,前賬透入的寒風已将她後背凍得沒有知覺,而男人厭棄的轉過身,翻身上床再也不看她。
漸漸有淚順腮而下,擦滿脂粉的臉蛋紅淚縱橫,半晌沒聽到聲音的錢铮也睡不着,忍不住回頭,比剛才更恐怖的臉出現了,钿片應景的啪嗒墜地,額頭又現出一塊難看的凹陷,見他轉頭,滿心委屈的師于再也繃不住,讓你煩我,我就讓你煩個夠好了,跟赴死一般,師于叮叮當當的朝錢铮撲過去,剛邁出一步就踩到披帛,撲通,摔到氈毯上跌了個狗啃屎,愣了愣,“哇~”狼狽伏地的師于痛哭失聲。
突然有手把她提了起來,心痛又無奈的錢铮把她抱到床上,不就是想和他一起睡覺嘛。天天這麽折騰他也累了,掃了一眼,應該沒傷着,“等着,”說完取來絹巾浸濕了,絞幹,将慘不忍睹的小花臉擦個幹淨。受寵若驚的師于一動不敢動,時而抽噎一聲,心如小鹿似的亂撞着。
“步搖不宜多,最多兩個就夠了。”将師于頭上一堆釵環取了下來,又把纏得亂七八糟的發髻解開,“瞧你,遠遠看去,跟一賣糖葫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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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铮好久沒跟她講這麽多話了,看來她的努力沒白費,他多少是感動了。
錢铮的打算卻與她相去甚遠,柔然雖失了黑甲軍,但本族子民向來強壯彪悍,人口也在逐漸增多,黑甲軍特制的盔甲原料就在柔然的鐵礦山中,未來,柔然完全可以擁有自己的軍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或許柔然強大的那天并不遠了。
師于溫順的伏到錢铮懷中,烏密的秀發鋪了他滿膝,“殿下,不論何時,師于都會陪在你身邊,師于知道美貌才學和瑜兒小姐天淵之別,可待你的心,只會比她更真,何況,未來柔然也是你的,你們大燕不是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
錢铮從來不是個粗暴的男人,即使因柔然的背叛而失去一切,身上卻永遠都保持着皇子的優雅溫和,手輕輕挑起師于的小臉打量着,柔然之花自然是美的,寶石樣的眼睛,紅潤的膚色,他無奈的苦笑,她有什麽錯,今天的一切,不過是技不如人,黑甲軍再強大,交給他一個半路出家的大孩子,和一個身經百戰兵法如神的将軍怎麽比。霍莨将軍托錯了人。
對上錢铮的俊目,師于菀爾一笑,“我是柔然族長女兒,在你眼中,自然是蠻夷之後,但在我的子民眼中,就和公主一樣受人仰望,”師于伸手将他的手攏住,她的手很小,但很暖,“只要有我輔佐你,柔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會讓你成為柔然的王,而不僅僅是族長。”師于聲音不大,但語氣堅定。錢铮俯視她,過于他有多麽天真,柔然族長女兒擁有的心智都要高于他。
默然許久,爐火中的幹柴時而發出噼啪聲響,終于他還是躺到她旁邊,“睡吧。”錢铮體貼的為她拉上被子,師于湊到他身邊,用胳膊環住他的腰,甜蜜的閉上眼深深吸口氣,“铮,你好好聞吶,真想一口一口把你吃掉,藏到肚子裏我才能放心。對了,我還有件雪緞襦裙,明天我試給你看。”
雪緞?腦中想象一下,錢铮嘴角一抽,他還沒死呢,“睡覺!”
昏暗中,爐火閃爍不定,熟睡的師于發出平穩的呼吸,錢铮将手伸到床褥下,摸出一支銀簪,放于唇邊輕輕吻着。
等我,他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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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香萦繞的體仁殿內,錢銘頓下手中批閱奏章的朱筆,“當真?”
“當真,雲良娣的消息。晉王把曾氏寵得天怒人怨的,晉王妃向來有賢名,也就沒較這些的針兒,可這架勢任誰都明白了,曾氏才是晉王的心尖兒。”塗一賢唉聲搖頭,“晉王妃金枝玉葉,跟晉王在邊關吹了三年風沙,生了世子,晉王府還沒坐熱乎兒呢,就新人勝舊人喽!”
錢銘冷笑,“曾氏何嘗不是金枝玉葉,何嘗沒有陪他吹了三年風沙。多虧了她,否則錢策怎會那麽用心的殲滅黑甲軍。”手中的狼毫輕輕一抛,沒入了筆洗玉缸中,朱砂似血樣彌漫出來,漸漸于水中淡了,“當年伴在三皇子身邊的如玉美人,呵呵,清傲矜持又如何。錢策倒不嫌棄......”皇子的教養到底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粗話。
接過小黃門遞上的六安瓜片,呷了一口,“年節快到了,宮中又有得忙了。”說着,錢銘有些疲倦的扶住頭,轉了話題,“你說,朕那舅舅,處處在朝堂上與朕作對。撤了錢策的兵權,他倒沒說什麽,朕把齊岷派到明裕關接替他,直到今天他還不斷上折子,說朕處事欠妥會有遠憂,還不是怕皇後娘家代替池家掌握兵權嗎?又能如何,朕還不是将錢策換了回來!”當然這僅僅是開始,錢銘面上現出一線驕然。
塗一賢靜靜的聽皇上得意的講着,丞相池鶴寧,太後最小的同胞親弟,皇上的親舅舅,從打錢銘登基,多次勸谏,甚至搞得他當着衆臣的面下不來臺。尤其是前一陣讓皇後娘家兄弟軍功平平的神威将軍齊岷接替錢策三軍統帥位置十分不滿。
誰都清楚,他在阻止皇上擺脫池家培養自己力量。
錢銘也是矛盾的,按理,他今天的皇位,是太後背後的池家為他争來的,池家是他的親外祖家,他不信任他們說不過去。但直至今日,每當他想有所作為,就會看到池丞相帶領着一幹重臣,言詞嚴厲的向他陳述各種利弊,他勵精圖治的熱血漸漸冷了,他一下子明白了,不是他作的不好,是在池家人眼中,他根本不是個合格的統治者。
如果可以自由行使皇權,必須有真正支持他的朝堂勢力,否則,他只能慵慵懦懦的接着作個聽話的皇帝,服從太後、丞相舅舅的操縱。
他明白,順從池家,他可以作安穩一世的皇帝,卻也會憋屈一世。他不願意,沒有皇帝喜歡權力被稀釋,今年才二十七歲的錢銘,就算性格懦弱些,依然也有着男兒的雄心壯志。
皇後齊浚是安慶候齊準長女,十六歲嫁給他,兩人感情深厚,并已育有一對兒女,其中長子錢瑛6歲了,聰明伶俐,他已準備立為太子。
雖登基作了皇帝,有了更多的女人,可與皇後少年時開始的結發之情,一直無人超越,他受夠了文帝當年寵愛何貴妃給他和母後帶來的屈辱和壓抑,在他的後宮,唯有皇後最大,哪怕最得寵的德妃,見到齊浚都恭恭敬敬,禮節周全,衣釵環佩,皆不敢過于奢華,怕奪了皇後的風頭。
對發妻的珍愛,連對他多有不滿的舅舅也贊嘆不已。
夫妻同心,皇後又誕育了他喜愛的嫡長子,他自然覺得培植皇後母家的勢力對執政有利。
如今齊浚已貴為皇後,江陰侯齊準成為國丈,加封了承恩公,長子神威将軍齊岷遠赴邊關成了大軍統帥,其他幾名兄弟也進入朝堂,封官進爵,一時齊家風頭已有和池家平齊勢頭。
當然,齊家的崛起,池家自然注意到了,舅舅池鶴寧暫時沒有任何行動。或許還在猶豫,猶豫便是他的機會,一切已經開始了,朝堂上已暗暗形成池家與皇帝對壘之态,當然也有些隔岸觀火的,比如他已經提拔了幾位親近他的大員,包括晉王的妹夫禦史中丞徐義,而作為岳父的端城公主附馬戶部尚書魏明依然中立。不過,保衛皇城最重要的力量禁軍、及禦林軍的幾位将軍已被他收入麾下。
晉王有七日沒出現在朝堂了,雖太尉不過是虛職,可位列三公,如此懈怠實在令人側目。
也好,他這個弟弟還算聰明,兒女情長,寵妾滅妻又如何,只要無心朝政、安安份份的,自然一生尊榮。或許他把自己的弟弟想複雜了,在邊關吃了多年的苦,回到富庶的京城,美人美景早奪了他的心神。
“去鳳霓殿,”錢銘放下心來,皇後和兩個孩子有幾日沒見到他,定然想念得緊了。
一旁有小宮女将蜀繡夔龍紋大氅送上為皇帝系好,因身量不足,還要踮腳,錢銘不由掃了一眼,頓時一呆。
“陛下不認識她,她是尚儀局新遣過來的素潔,原來伺衣的雪柳到年紀昨天已放出宮了。陛下還賞了金頭面。”塗一賢在身邊讨好的提示。
“朕給忘了,多大了?”
塗一賢向小宮女擠了擠眼睛。
“回皇上,奴婢今年十四歲。”素潔聲音甜脆,皮膚也如名字一般嫩白如雪。
“再換個人來,她派到別處,別再讓朕看到。”不顧塗一賢和小宮女呆愣表情,錢銘向殿外走去。
塗一賢唉一聲,朝哭喪着臉的小宮女揮了揮手,小跑着跟了上去。
兩名內侍推開殿門,突然湧入的陽光晃得錢銘眼睛一花,繡着八寶立水祥紋的袍角被凜冽冬風吹的卷起貼在腿上,露出衣擺下的明黃皂靴,他本能攏緊大氅由塗一賢扶着上了步辇。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10點發文的,我的後臺出了點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