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姝儀館旁的的凝珠閣內,笑語嫣然,環佩交聲,新入府的楊良媛、連孺人正陪着錢策玩投壺。
已過了四輪,每人四支箭杆,如四只皆投不進,第一只飲酒一杯,其他三枝,以往發間簪花作為懲罰,準數最差的連孺人已滿頭絹花,紅的綠的,遠遠看去,與唱戲的花旦還花哨,卻還嚷着再來再來。旁邊伺候的宮女忍着笑拾起她頭上不斷滑落的絹花。
另兩位美人雲良娣、常侍儀在旁邊笑鬧着為晉王加油,頭上亦免不了插了幾朵鮮豔的花朵。
宮女穿梭着,為主子們記數、取羽箭,斟酒,拭汗,熱熱鬧鬧的一大屋子人,連陪在晉王身邊王府太監主管牛五福也忍不住跟着投了幾次。結果一支未進,無法飲了杯酒,插上三大朵粉紅珠花,被衆美人笑個半死。
錢策半靠着胡床左擁右抱,聽任美人讓他背過身、側過身、蒙上眼,不論怎麽個投法,竟一只都沒差過,可依然被幾人哄勸着飲了不知多少杯。
打量着一室喧然,花紅酒綠,鬓影衣香,仿佛多年前參加官員宴飲的情景,那時他還未遇到浣瑜,長達三年慘烈戰争,大燕終于勝了突厥,而陪他出生入死的衆多弟兄卻血灑疆場一去不返。血氣方剛的他沉溺于酒色玩樂,借以平複戰争帶來的傷痛記憶。直到受封鎮南大将軍,從霍雲将軍手中接管燕軍統帥一職,太後送來兩名侍妾放府安撫于他,方才收斂了放浪的作派。
能送到他面前的女人,都是絕色,其實比浣瑜美貌的,他也并非沒有見過。可只有她,也唯有她,将他勾得魂都沒了。咚,又背身投入一支,美人們嬌聲為他歡呼着,他也咧嘴笑了,瞧,其實沒她,他也一樣很快活!
室內燃了熏籠,銀炭燒的足,加上都吃了酒,雲良娣和常侍儀嚷熱,讓開窗,見其他人沒說什麽,侍立在窗前的宮女便支起了橫杆,挑起半扇菱花窗。略有些涼風吹入,楊良媛往錢策懷中蹭了蹭,“如何,在家的時候和姐姐們玩投壺,沒人贏得過我,”錢策打量眼不遠的青銅長頸瓶內,四支進了三支,将她扶正些,“的确不錯。”
“殿下,芫兒醉了,讓蕪兒靠一會兒嘛,”閨名為蕪兒的楊良媛撒嬌道,錢策将胳膊展開些,讓她靠着,不曉得撲得什麽香粉,味道還算清新,可怎麽一靠近他就覺得皮膚起栗呢。
“咦?那是誰,”微熏的雲良娣玉手撐腮指着窗外,“大冷天的,一身白裙,啧啧,自作高潔,”眼尖的常侍儀立刻意識到那是個妙齡女子,向來性子尖酸的她因喝了酒不小心本性大露。
衆人自然也順着兩人目光透過支起的窗棂向外看去,秋風瑟瑟中,凝珠閣前橫跨荷塘的單拱石橋上,一個小宮女正扶着個窈窕女子背對着她們遠眺着對岸的大片綠萼林,距離不近也不遠,剛好可以看清,随意挽成偏髻的烏發,墜在雪嫩耳側幾絡青絲,不盈一握的腰肢,就算看不到正臉兒,這白衣秀發、拱橋靜水,怎麽看都像幅水墨美人圖。
有宮女侍候的女眷自然是府中的女主子,明明不是王妃也不是周側妃,四位美人幾乎同時想到傳聞中那個神秘女人。據說當日晉王初回府策馬直奔绮思小築就是為了她了。
常侍儀的嘴顯然是一時停不住了,“綠萼花開還早着呢,刻意跑這麽遠故作傷感,想來被冷落久了,繃不住了,呵呵。”
見四周靜悄悄無人回應,得意的扭頭看向晉王,只覺似一把寒刃在面上劃過,但只一瞬,晉王目光如常低頭呷了口清酒,“合上窗,別讓我的美人們着涼了。”
常侍儀的酒一下醒了,讪讪的轉過頭用帕子着拭着唇邊。
宮女忙合上窗,一主一仆駐立賞秋的如畫景象立刻掩上了。餘光中,晉王木着臉,看不出高興不高興,總之之前的興奮勁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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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良媛忙又張羅着讓宮女将清酒再熱下,往晉王的菜碟裏夾了幾箸八珍糟鴨舌,“王爺嘗嘗,宮女講工序要十八道,各式藥材煨了半月才能制出一小罐。”
“嗯,不錯,”晉王略嘗了口,只是明顯心不在焉。
這裏本是雲良娣平日居所,雲良娣向來最好眼色,忙睨了楊良媛一眼,對方立刻領會了意思。“想是王爺乏了吧,也在雲姐姐這裏喧鬧了半日,改日我們再來,姐姐多陪陪王爺吧。下次到我的桂苑如何?”臨了還不忘讨個人情,常侍儀不屑的暗暗翻了翻白眼。
晉王亦未說話,但樣子是默許了,楊良媛已起身,伴随的宮女也忙過來将手爐、披風取了過來,常侍儀、連孺人的貼身宮女見狀也紛紛為主子整理衣裝,施禮告退。一時間莺莺燕燕退出大半。牛五福自然省得給晉王和雲良媛留下空間,也退了出去。
“我扶殿下歇息吧,”雲良娣體貼的将宮女剛送上的一壺清酒移開些。
四位美人中,雲良娣位份最高,性格溫和沉穩,錢策對她也較其他略親近。
錢策扶着頭,他向來善飲,而且極少醉酒,可今天,吃的都是最淡的清酒,對他說和水沒有區別,居然有些醉意。
雲良娣扶着他進了內室,一沾枕頭,錢策就似累極了閉了上眼,雲良娣心疼的為他掖上被子,靠在床邊低首看着他。
“雲兒,”睡夢中的晉王模糊的叫她的名字,她一恍神,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姓雲,名玉婉,按說叫她婉兒正對,可他說雲姓本身就有飄逸之感,叫雲兒比婉兒脫俗,她便應了。
雲良媛感動的眼角微濕,看來,王爺待她尤其比別人多分真心,“雲兒在這兒,”雲良媛溫柔的輕撫男人的額頭,天庭飽滿,鼻梁高挺,鳳目狹長,這樣的好樣貌,這樣的尊榮的出身,她真是幸運。
靜靜的看着他,似怎麽也看不夠。她雖是四位美人中位份最高的,可她清楚,不論是她還是位份最低的連孺人,都不過是皇帝派來監視晉王的人手。這種歷朝歷代用濫的方式任誰一眼就明白,遇到狠心的,表面光鮮,背後慢慢挫磨你,就算無可奈何的,也會本能的冷落。
可他沒有,入府近一月多,體貼溫柔的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她想,或許是晉王想穩住她們,可她清楚,她們沒有那麽重要,要晉王如此疼愛來收買人心。
她和其他三位美人本是年初參選內宮的選侍,容貌柔美,但身家平平,即使入選,不過是低等嫔禦,不想被皇後刻意留下,請了司儀尚宮專門教導她們,經過半年指點,待晉王回京就冊了名份禮物一樣送進王府。
在入府前,她只想到自己前路堪憂。畢竟晉王武将出身,殺人如麻,有關于他的傳說讓人不寒而栗。
現在一切與之前所想的翻了個個兒,如今那住在少尹宅院中失寵多年的母親知道她被晉王所喜,定會有揚眉吐氣之感了。
改天她定要帶着禮物回去好好撫慰下母親,也讓少尹府中的姨娘們收斂些氣焰。
至于那個神秘女子,她雖嫉妒卻也清楚,王爺哪會只鐘情一人,能心中有她一個小小位置,對她這個區區四品京官的嫡女,已是難得的恩寵。
太陽西轉,已近傍晚,“雲兒怎麽了,”錢策醒來,見雲良娣一臉淚痕驚詫道,“殿下,雲兒對不起您,雲兒受皇上皇後囑托,奉命監視王爺,可雲兒不忍如此對待您,妾身......”說完雲良娣撲到他懷中泣不成聲。
錢策先是一愣,然後大笑,撫着她的背安撫,“如果不知道聖上派你們四人來做甚,這些年本王豈不是白活了。”
“那王爺不怪我?”雲良娣噙淚問道。
晉王凝視她,目光變得幽深,久久沒有出聲,雲良娣卻感覺一股陰寒漸漸彌漫全身,他在思考,他不僅不是不介意,他,相當介意,甚至早就有了殺心。
“雲兒,還好,你沒有讓我等太久,”陰冷轉瞬化為溫存,錢策環住她,微笑着,可她明明在眼底看不到一絲笑意。
“本王向來對忠實于我人維護到底,你肯轉向于我,只要你不變,本王絕不會令你失望!”
“妾身心中唯有殿下,自然一切以您馬首是瞻!”雲良娣柔柔的抓住錢策玉帶一角,目光瑩瑩,瞬間她發現錢策似乎表情一滞,剛剛那股冰寒竟消融的無影無蹤了。
“只是妾身不知以後該如何應對聖上。畢竟父親還在官場當職......”
“一切如舊,聖上不過擔心我這個弟弟心懷不軌。本王身正,不怕皇帝捕風捉影,本王在乎的是我的雲兒,夾在中間倍受煎熬。”
一句話說的雲良娣愈發慚愧,她自然是畏懼他的,可他講的每一個字,除了警告之意,她同樣能感受到承諾的意味,只要她忠誠,他定不負她。
“本王少年從軍,十年了,早倦了風沙嚴霜、野蠻殺戮,如今天下大定,終後半生只想陪我的美人、家人安然一世,享受些常人的天倫之樂。”
雲良娣含淚點頭,見錢策起身下床,忙為他整理衣裝,他攔住她按回床上,“不會幾個時辰一直在旁看着我吧,歇着吧,本王還要瞧一眼王妃去,你愛吃的杏仁酪李記明兒就會有人送來,吃個夠吧,小饞貓。”
宮女為錢策打開簾子,錢策回頭,果然,倚着軟枕,雙目微腫的雲良娣還在脈脈看向他,“歇着吧。”說完,錢策放心的邁開步子離開。
一月來的功夫沒白費,只要雲良娣站在他這邊,其他幾位更沒主意的還用提。方才雲良娣哭哭涕涕的模樣令他忽然想起被留在明輝城将軍府中的林氏了,單成上一封信中提到恐怕時日無多,周氏身邊的泰寧早已忘記他的生母了。林氏服伺他多年......他真是應了郎心似鐵這個詞,不過,他從來沒有否認過這點,不是嗎?
不遠處的姝儀館一直空着,爬了滿牆的夕顏花藤已成枯絲,如火晚霞中,院牆上四個洞窗在水石地面上映出梅花型倒影,檐上琉璃瓦折返出翠綠油光,這個太師府中位置、構造、風水最佳的一個院落曾是她的生長之所,其他叔侄兄弟姐妹都無法超越,可見她過去在曾家人心中如珠似寶,想起那席白色的纖瘦背影,錢策暗暗握緊了拳頭。
跟在晉王身後的牛五福見他遲遲不動,心念一轉,欠了欠身,“殿下,恕老奴多嘴,绮思小築那位......”
“不必提她。”錢策皺眉打斷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如不是看他從小照顧他,換別人這麽多嘴他早就叫人拖下去請家法了。
牛五福忙俯首稱是,眼見着錢策的甩了甩袖子,似在抖落什麽髒東西似的,邁開大步揚長而去,他忙快步跟上。
“看方向是往王妃的明儀堂方向去了。”雲良娣身旁的彩墨回道。
“真是奇怪,咱們來府也快一個月了,那個女人姓誰名何竟是打聽不出來,問牛公公他也說不知。”調着染指甲的鳳仙花汁,彩墨疑惑道。
“越是這樣,說明王爺心中越在乎她,如無關緊要的,何苦這樣遮遮掩掩。”雲良娣捧起茶盞抿了一口,心中漸漸有了新的盤算,或許今天王爺只是對她半真半假,時間長了呢。幸虧王爺表露了對她的在意,只要抓牢他,成不了正妃,還有側妃位呢,良娣距它不過一階之遙。剛剛打聽到兩位側妃之一的林側妃在邊關明輝城已到了鬼門關門口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