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簪花,昨天去綠萼林沒別人瞧見吧?”
“沒,奴婢去的早,天蒙蒙亮,姝儀館本就沒人住,邊上的凝珠閣宮女們還沒起呢!”
“多謝你了,我縫了件內穿的小褂子,你試試看?”浣瑜亮出剛剛完工的雲緞褂子,為簪花比量着。她過去雖喜刺繡,并不擅裁制衣裝,可跟在錢策身邊三年,簡單的縫制已難不倒她,錢策的寝衣鞋襪都出自她手,還非要她在衣角繡上朵白玫瑰才穿,因此不知被她鄙視過多少次。
“姑娘好厲害,不過是奴婢份內的事兒,”簪花高興的比試着,小小年紀因家貧被送進宮當職,一直作着最卑微的活計,內侍府為晉王府選擇宮人,她才有機會進了王府。向來鮮少有人關心,更別講有人裁衣服送她,“姑娘不裁些小衣裳嗎?小王子要穿的。”
“......簪花,有些事,你年紀小,還不明白,我有孕這件事萬萬不可洩露。”
“姑娘放心,簪花一定不和他人講。”想是姑娘有自己的打算,準備讓王爺驚喜一下吧。簪花嬉笑着應到,不過,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浣瑜為簪花整着衣領,聞言目光一凜,“此事一旦洩露,绮思小築裏的人,一個也活不成。”
小姑娘驚詫的背部一僵。再也無法回避心中疑惑,“姑娘,你讓我采的草根到底是何,何物?”簪花顫聲問。
浣瑜微微一笑并沒有回答她,“正合适,趕明兒我再為簪花裁件外衫,王妃送來的那匹蜀錦水綠色臘梅花的小女孩穿着最清爽。”
簪花難過的低下頭,年紀再小,再天真也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想起宮中老人告誡過她們,這些當主子的沒一個良善單純的。
簪花收好褂子退出了內室,留下浣瑜默然靠在長榻上,任天光漸漸暗去,直到熏籠裏的銀炭燃成灰燼才喚人進來伺候。
待宮人将熏籠重新燃起,她打開妝奁,從最底層取出一個紙包,層層展開,一包似茶葉的墨綠碎末散出澀苦氣味。寧息草,想不到有一日,她也會用上此物!
大姑母家的大堂兄崔宇從小對醫道尤感興趣,長大後如不是姑母攔着,就投考宮中的太醫院了,他最喜歡和堂妹浣瑜炫耀他對各種奇藥的了解,因為其他弟妹對此毫無興趣,只有浣瑜支肘一字不落的聽他口若懸河,“知道嗎?我在拱橋那頭的綠萼林裏發現了好東西,嘿嘿,瑜兒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吶!”
只有七歲的浣瑜盯着大堂兄手中的糖葫蘆咽了口吐沫,點點頭,心想要不是你能搞到街上的好吃的,鬼才懶得聽你唠叨些聽不懂的長篇大論。
“知道什麽叫水性楊花嗎?”
“和甜豆花差不多吧?”浣瑜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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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男孩服氣的望天,“差很遠。”
“就是女子不守婦德,比如在丈夫在外的時候跟別人......”見浣瑜一臉迷惑,想想有些害臊,這些怎麽能跟小女孩提呢。
“這麽說吧,看見沒有,這個叫寧息草,最常寄生于綠萼林中,因綠萼不多見,此草産量極少,它的葉無用,但根莖可以入藥!作用嘛怎麽講呢?”
大堂兄抓耳撓腮,浣瑜的眼珠也跟着糖葫蘆的運動軌跡轉着圈,“對了,比如,我娘,懷了我已經十個月了,十月懷胎聽過吧!”
“聽過,可大姑母講你不到八個月就急着出來了!”浣瑜小嘴微張,迷茫的看着他。
“你!我是在打比方,這麽說吧,如果我娘喝了寧息草的汁液,大家就會奇怪,咦?她怎麽六個月就生出了我!明白了嗎?”
大堂兄使勁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蘆,浣瑜也随之狠狠點了三下頭。
雖然大了些才知道,寧息草不過有些擾亂脈息的作用,容易讓醫生将孕婦孕期診斷推後一至二月而已,怪不得叫寧息草,不過是作了醜事有了身子怕丈夫發現,用來息事寧人的。不過此藥還有些其他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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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思小築的耳房裏,玉畫倚着圈椅抓着一把瓜子,一邊嗑着一邊尋思着,這女人雖沒有正名,可王妃特意叮囑請人照顧,定是王爺心頭好。晉王那天明明是直奔她而來,怎麽連句話都沒有就走了。有一個月了吧,再無踏足這裏,聽說府中新晉的四位美人都開了臉,晉王除了平日進宮朝聖,便是帶着她們賞花飲酒,連王妃、周側妃那裏也不過點個卯就走。
晉王妃也真是賢良,每日除了陪着小世子泰程,幾乎足不出戶,還選了王府內地段中心,景致優美的園子,命牛公公将新人們安排住進去,因家眷單薄一直半空着的晉王府越發熱鬧起來。
可自個園子裏這位呢,一點不放在心上的樣子,臉養的圓潤了,不是在書房內讀書臨字,便是在房內和簪花一塊打絡子,繡些小物件兒,自得其樂。嫉妒歸嫉妒,玉畫不得不承認将軍的眼光,羊脂玉似的皮膚,五官豔麗,身姿曼妙,她也是從宮裏撥出來的人,後宮美人多着呢,可這位絕對可以把她們都比下去。
不過向來喜歡悶在房中的人,昨日忽然帶了簪花出了绮思小築,說是想出去透透氣,她之前見簪花出去打聽過晉王的去處,只是再無下文了,也沒見晉王的影子,看看,人家來看你的時候,繃着,這回想見可不容易了,那幾個新來的美人哪會是省油的燈。
剛嗑完瓜子,門外就有兩個小太監送東西來了。
玉畫将王妃分派下來的幾匹錦緞收到箱籠裏,又讓簪花将往熏籠裏加了幾把銀炭,便退出了內室。這樣的好模樣,天天好吃好喝将養的跟花骨朵似的,王爺遲早會想起她,玉畫打量一下自己平板無奇的宮女服,暗嘆口氣。
已是初冬,剛剛下了場小雪,雪後的氣溫更加冰冷,浣瑜畏寒,讓人将熏籠挪到貴妃榻邊,手持杜牧詩集靠着扶手翻閱着,身側立着一只小幾,上面擱着一壺新貢的六安瓜片,一碟杏仁餅加醬梅子,浣瑜舒服的伸了下懶腰,左手溫柔的撫了撫平坦的小腹,老天待她不薄,她過了年才十八歲,就要作母親了,之前複仇的心漸漸淡了,為了腹中這塊肉,她也得想辦法在府中生存下去,很難有與錢铮再有交集了,可他們的孩子必須要保住。
這陣子她大多獨處,內室的雜務也多托給簪花,這小姑娘果然口不透風。至于錢策,她自然有辦法應對。昨日打聽到錢策與四名美人在雲良娣的凝珠閣宴飲,她略作修飾,披了身白色錦袍扶着簪花出了門。
并刻意在拱橋上立了半刻,遙望凝珠閣緊閉的窗棂,室內嬌聲莺啭、杯籌交錯,她閉了閉目,心內竟感到濃濃酸澀。
忽然有些厭惡自己,她在作什麽?轉身看向那叢綠萼林,再過二個月,就可以開放了,碧色花瓣将綴滿枝頭,兒時錢铮來府中,最喜歡和她在這裏追鬧嬉戲。
“姑娘咱們先回吧,風大了。等開了花,咱們再來看。”簪花自然也看得出她的意圖,但顯然決心不大,時機也不對。
“好,”她無奈應到,心中卻越發焦灼。
錢策回府來她房間看她的事,還是玉畫告訴她的,她奇怪自己向來警覺,怎麽會睡得這麽沉,加上月事未至,時而有嘔意,她恐懼的意識到了什麽。算算日子,腹中這個孩子有一個月大了。幸虧她反應的早,否則再拖一個月便難說了。
“玉畫姐姐!”
當簪花小跑着過來叫她的時候,玉畫吃了一驚,這位主子姑娘向來喜歡簪花這小丫頭,平時對她不冷不熱的,什麽事專門過來找她。
進了內室,她眼前似被陽光晃了眼,如神女下凡,浣瑜一身白如雪的紗裙,虛虛搭了件白色狐裘,螺髻上只有一支碧色玉簪,斜斜的插在一側,玉面上只淡淡描了眉,點了點朱紅口脂,就美的滿室華光。
玉畫定了定神施了一禮,“姑娘叫我有何事吩咐?”浣瑜沒有正式位份,大家平時都稱她為姑娘。
“麻煩玉畫找到王爺,請人通報一聲,說我求見。”坐榻上浣瑜放下正要喝的茶盞,正過身,“王爺有陣子不來了,簪花歲數小,怕人都找不到,玉畫你畢竟品階高些,與府內的人也熟絡,不知道玉畫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玉畫眼睛一亮,姑娘這是真開竅了,話說的太讓人受寵若驚了,忙應了聲,就差拍胸脯發誓了。又回到自己住的廂房理了理衣裝,按了按頭上絹花,拿篦子抿了抿流海,對鏡旋了幾圈,前面後面照個遍,估計還過得去,才興沖沖的邁出了大門兒。一會兒可是得見王爺的,哪能馬虎呢,摸了把腕上的翡翠镯子,別說,姑娘雖不大講話,待人可不小氣,王妃時而差人送來的東西,她壓根沒留幾樣在身邊。也是,人長得美,哪怕頭上什麽都不戴也架不住模子好。她更是得了好幾樣首飾。
拿人手短,一來二去的,她現在越看姑娘是越順眼。跑個腿算什麽,還是個俏活兒,王爺知道美人專門來找她,還不得樂暈了,再賞她升個一級。嘿!
“簪花,事成之後,你我後半生都有指望了!”浣瑜愛憐的為簪花拂了拂耳邊碎發,她不想把這個孩子牽進來,可正像她無辜成了流放女犯,有時命運落到你頭上,并不是你犯了什麽錯,只不過你恰好立在這一點上逃不開。
“姑娘,簪花都按您說的做了。可簪花好怕。”
“簪花不怕,”浣瑜在她手上拍了拍,“等你再大些,自然就明白,怕從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放心,我不會至簪花于不顧!真有那日到來,我會保你平安,到時簪花遠離是非之地,再尋個本份男子,好好過一輩子。”
不忍看簪花黯然表情,回過身将研碎的綠末放到茶盞中,靜靜看着它們緩緩沉到水底,再舒展開來。
她有種強烈的被窺視的直覺,且絕非善意的窺視。其實無需多想,雖多時閉門不出,相較于晉王府表面的一團和氣,從王妃到新進園子裏的幾位美人絕不會忽略一個孤立于晉王府的绮思小築,連王妃都小心翼翼不敢少了她的用度,時時送來各種賞賜,也沒見她登門致謝過。
而她的真實身份,及與錢策的恩怨并不為人所知。人們只看到她倚仗晉王寵愛特立獨行,格格不入,與賢良的王妃相較,她的冷傲自矜早已激起公憤,只不過還無機會爆發而已。
托起茶盞呷了一口,被好奇及妒火暗暗包圍中的她,只能早作打算了。
幸虧簪花的單純與忠心,将王妃幾次派小宮女送東西賄賂她的事讓她知曉,令她警惕。她只不過老實的住在園子裏,王妃卻不肯放過她。王妃母親端城公主、父親戶部尚書魏明,文帝在世時與何家對恃的皇後一黨,在曾家被株連時可沒少落井下石。
被流放時她還小,回到汴梁城,聽簪花描述市井中傳來的各路消息,當時何家,曾家族人的慘狀,加上流放路上的遭遇,再次勾起了她胸中怒焰,如今這些幫兇,占領她的家園,将她擠到一個名聲不堪的院落,還時刻算計着她,想除之後快。
她已經忍了太多,如果永遠不回到汴梁,不回到曾經的太師府,腦中的仇恨自然沒有被觸動的機會,偏偏,命運将她送回了昔日家園。園子外偶爾傳入的弦樂聲聲,嬌笑連連,都似殘忍的嘲笑與挑釁。
好啊,那就來吧!她定不辜負命運大神的安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