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踏着飛揚的雪粒,一隊人馬沖進明裕關大燕軍營內,衆兵士紛紛讓出一條通道,煙塵過後,紫鬃長嘯一聲收住四蹄,即刻長腿穩穩站定,不愧為大食獻來的汗血寶馬,錢策收鞭下馬,身後追随的隋寧、董奚也翻身下馬,跟了過來。
錢策并沒有先去主營的議事廳,而是回到他的寝帳,衛兵行禮後為他掀開軟簾,錢策風塵仆仆,大步步入後帳。
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樣,妝奁、櫃格都收拾齊當,她最愛的幾本詩集、常用的文房、彤鋒短劍都整齊的擺在書案上。床帷系着金鈎,竹青色雲緞錦被整齊的鋪在床尾,一雙小巧的蘇繡雪緞面軟鞋還靜靜擱在玉面檀木腳踏上。
雙人的秋香色合歡枕邊,一個碧綠的物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當然知道是什麽,腳步如注了鉛,好容易才頹然坐到床邊,抓起它,抽出已被剪斷的紅色細繩,端詳了一會兒,重新将它套入左手的拇指。
環視周圍,錢策苦笑,走的好幹淨,什麽都沒帶走。他來到她的梳臺前,從匣內取出一盒白玫瑰香膏,揭開小巧的圓蓋,輕嗅一下,她只用了半盒,“董奚,送去吧!”董奚立刻進入內帳接過瓷盒快步退了出去。
清幽的白玫瑰香似乎還萦繞在鼻端,錢策閉目,半晌,才悠然睜開眼,下了決心一般,眼中的黯然已轉為狠戾,揚聲道,“着左将軍郭離,右參将吳審沖,校場集合南大營騎兵營、弓箭營,我,随後就到。”
“是!”外帳起身傳報的隋寧腳步消失了。
“瑜兒......”疲憊不堪的倒在床上,錢策伸手向懷裏摸去,空空如也,他怎麽忘了,那塊帕子早已焚化成灰。
咚咚咚咚,燕軍出征的戰鼓催促着一遍遍響起,伴着士兵氣壯山河的吶喊聲,戰馬的嘶鳴聲,響徹雲霄。
夜晚,一條火龍在烏瑪山脈北麓閃現,近看才會發現這是隊近萬人的舉着火把的急行軍隊伍,只是很快,這條火龍便消失不見,茂密的烏瑪山再次寂靜下來。早有突厥探子将這一異狀寫成密信,交與放飛的信鴿。
足可以兩駕馬車并行的寬闊地道,被牆上燃着的火把映得通明,錢策感慨前人讓人驚嘆的技藝,誰能想到,綿長的山脈中百十年來竟隐藏着長達五十裏的地道,正通往突厥北端的柔然,正常來講,如果沒有這條近路,從大燕到柔然,曲曲折折至少要三天路程,還要沒有遇到雪雨等惡劣天氣。而通過這條地道只需半天功夫,怪不得錢铮可以帶兵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明裕關。
而這一密道雖終點只有唯一的柔然,分枝不只這一個,另一通道應該比現在走的這條還要長,直通大燕腹地某一隐蔽地點,何太尉當初便是利用它将五萬黑甲軍無聲無息的送到柔然。突厥王庭顯然并不知曉這一秘密,否則大燕早就岌岌可危。
正想着,有探子來報,的确在地道內發現了另一入口,只是不知來自何處,嘗試走入近十裏後,發現前路已被亂石封死。
錢策暗暗捏了把汗,這就是何太尉在父皇駕崩後毫無作為,束手就擒的關鍵原因了,在文帝突發急病前三天,偏巧明裕關外的烏瑪山脈發生一次巨大的山崩,因人煙稀少,并沒有人畜受傷,自然沒引起重視。可山崩的劇烈震動将地道中柔然通往大燕腹地的地道封死,只有明裕關通往柔然的這一段因距離的遠得以保留。
黑甲軍無法直搗黃龍了,就是戰勝明裕關駐軍,殺到京城也來不及。
密道中,馬上的錢策手扶寶刀,望着隊伍前面忽閃的火把陷入冥思,如果不是天助,瑜兒或許已嫁與他成為晉王妃,兩人定會相親相愛。不,不會,何太尉亂政,如奪得先機,定會擁錢铮登基,為了鞏固權力,作為何家的嫡長外孫女瑜兒肯定會入宮為後,他會被奪去兵權,流放異鄉,甚至會被處死。他的母後、皇兄也不會好到哪去。呵,或許,他與瑜兒注定隔着血海深仇,她亦終是無法逾越這一障礙而選擇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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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瑜兒回到青梅竹馬的戀人身邊,過得如何,有沒有,思念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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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铮是被兩支破帳而入的箭镞驚醒的,看着釘在床柱還在微顫的箭羽,他本能向身邊摸去,瑜兒呢?他大驚,而營帳外慘叫聲,馬的嘶鳴聲,火焰燃燒噼啪聲不絕于耳,他抓起床邊的衣服,躲在榆木衣櫃後快速穿戴起來,只覺得頭大如鬥,脹痛難忍,這是怎麽了,寝帳裏只有他,浣瑜去哪裏了?發生了什麽事?他向外帳看去,那對雪豹和海東青因無處躲避,已被活活射成刺猬一般,而他所處的內帳因為有外帳的遮擋,才幸免于難。
“瑜兒,瑜兒!”抽出長劍沖出營外,他驚呆了,四周群山上立滿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而借着火光,不難看出,是大燕的旗幟!未等他理清思路,一波如雨的箭镞呼嘯着撲面而來,錢铮打個滾躲過,扯過被踢翻在地的鐵鍋擋在身前,金鐵撞擊出的火花在他身邊閃爍,他緊張的打量着四周,除了大量黑甲軍的屍體,沒有一個柔然族人的身影,他似明白的什麽,可顧不得了,現在他只想找到瑜兒,她絕不會在危急關頭扔下他跑出去,她在哪兒!錢铮心在滴血。
不知過了多久,箭陣終于停歇了,而借着山谷的回音,他也聽到了燕軍的喊話聲,大意是讓黑甲軍放下武器投降加入燕軍,當今聖上赦免他們的謀反之罪,歸順者每人将獲紋銀千兩作為獎賞。
燕軍已占據高處有利地勢,将山谷團團圍住,加上正在籌備錢铮婚禮,黑甲軍好多将士昨天就開始酩酊大醉,此時簡直如砧板上的肉,毫無抵抗力。
漸漸有丢掉武器的黑甲士兵互相攙扶着,猶疑着走出山腳隐蔽處,突然炸雷一樣的聲音響起,“你們這些懦夫!誰放下武器,我就砍了誰!”
錢铮聽得出那是霍布的聲音,一時想投誠的黑甲軍被吼的停住了腳步,咻!有箭矢破空而來,錢铮頓時意識到什麽,他丢開遮擋的鐵鍋,站了起來,來不及了,一支烏龍鐵脊箭從身後穿透霍布的衣甲,巨大的沖力令他撲倒在地,煙塵中,他搖晃着重新立起,目光捕捉到了錢铮,流血的嘴角一咧,無聲說了句什麽,又趔趄了幾步,轟然仰面倒下。
別人看不懂,錢铮卻知道他在說什麽,“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這家夥還記得兩家的娃娃親!
他擡頭向山頂望去,逆光的紅色高頭大馬之上,隐于黑暗中的銀甲将軍,正緩緩垂下手中的雕花鐵弓,身旁侍衛立刻屈身接過。
太陽漸漸爬上高坡,透過晨曦,錢铮瞪着血紅的雙眼與錢策對視着,其實這麽遠的距離根本看不清彼此面目,可錢策能感受得到錢铮摧心刺骨的仇恨目光。
身邊的黑甲士兵一個個經過身邊,一邊脫下盔甲,叮叮當當的丢下各式兵器,一邊向山谷中央集合。多麽可笑,何家精力訓練多年的黑甲軍一朝就被擊潰。
“啊~~~”一個高大女人慘叫着沖過來,撲通一聲被屍體絆倒趴到地下,她掙紮着起來,連滾帶爬的撲到死去的霍布身上,摘下他的頭盔,半抱着他,拼命的搖着,見他毫無反應,揚手狠狠的扇了他兩個耳光,“混蛋!給我醒過來!”如野獸般,披頭散發的呼鈴哀嚎着,錢铮木然看着瘋狂的女人,淚盈于眶。
霍莨将軍呢?濃煙滾滾中,塔那族長遠遠的出現了,他正虔誠的将一個滴血的木匣遞于一個燕軍副将。
“哈哈哈哈......”錢铮狂笑着淚流滿面。
塔那遙遙的望向他,一臉憐憫。
昔日秩序井然的山谷內,火光、濃煙,哭叫、污血、殘兵敗将,一切再不複往日,而綿綿飄了六天的清雪也神奇的停止了。
瑜兒去了哪?他頭痛欲裂,恍惚間,有人從身後掩住他的口鼻,之後他再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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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侍衛取過一桶生牛肉,一塊塊投向一群兇猛狼犬,錢策看着它們撕扯着大快朵頤,滿意的扶刀轉向黑黢黢的石洞口,對身邊另一隊士兵說道,“可以了。”然後翻身上馬,挽僵跟随隊伍離去。
烏瑪山僅隔一天又出現了數萬士兵,突厥探子不禁暗暗讷罕,按說,邊境如此敏感之地,出現這樣多的軍隊,是要開戰的樣子,可這麽快,軍隊居然又撤回了,更怪的是,收到消息的突厥王庭沒有任何動靜,仿佛這事與之無關一樣。
當所有人回到大燕營帳之時,烏瑪山北麓發出轟一聲巨響,大地震顫着搖晃了幾秒,便恢複往日的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