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別發呆,快跑,”錢策繼續拖着她跑,她早已喘不上氣,錢策幹脆把她扛起來飛奔,大頭朝下的她,正好看到錢策身後的恐怖景象。
一直生活在氣候溫和的汴梁,明輝城的凜冽寒風,滿園雪蓋便是她見過最惡劣的天氣了。
只在書中看到過風卷風的記載,只覺得名字可愛,樣子奇特,真的見到,完全和想象中不同。那是個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獸,帶着刺耳的鳴叫,扭動着遮天蔽日的龐大身軀逼近,憐憫的俯視着弱小的人類。
周圍已一片黑暗,真正的黑暗,連月光都消失了,咆哮嘯叫令她失聰,砂粒如針尖般滑過她的面龐。只記得男人将她抛到山腳的深坑內,之後她一昏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胸中憋悶,她掙紮着,推開了身上的重量翻坐了起來,刺眼的日光晃得她又立刻閉上了眼。“唔,”似乎有人聲,煙塵嗆得她難受,她還在坑內,大坑并不很深,一人多高吧,沿着沙石邊緣望去,天空碧藍,白雲如洗,除了細微的風聲,偶爾有蒼鷹飛過,再也沒有一絲風暴的痕跡,一切像惡夢一場。
叮的一聲,她頭上的鳳簪滾落在地,她掙紮着去拾,可一只手先于她将簪子抓到手中。
剛剛從身上推開的物體動了,是個人,手中還抓着她的簪子。那人搖晃着靠着坑邊坐在她對面,他受傷了,血和着砂塵緩緩流淌着彌漫了整張臉,好在是白天,否則和鬼沒有區別,“喏,”那人将簪子遞過去,衣袖破損成細條,露出胳膊上的遒健肌肉和遍布傷口,有的地方血肉外翻着,和衣物完全粘在一起,整個一肮髒的血人,她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晉王。
似乎瞬間清醒了,她哆嗦着接過,腦內卻在飛快的轉動,是他,他把她壓在身下,顯然被飛石砸傷了,現在只有他和她。
對,一個受傷不輕的錢策和完好無損的曾浣瑜。
簪子在她手中,心狂跳,萬娘痛苦的呼叫,母親含淚的目光,堂兄弟們凄烈的慘叫一點點彙集成一聲尖嘯......殺了他!
她立起身,一動不動的傲然俯視着他,噬血的紅光于眼中漸漸凝聚。血還在沽沽流着,他越來越虛弱,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不是?
意識到她的異樣,他輕哼一聲,滿上沙土血污的臉上,目光幽深,嘴角微翹,似乎無所謂的樣子。
浣瑜顫抖着一步步向他挪去,砂石硌在腳上甚至感覺不到疼,簪子上還帶着血,錢策的血,終于來到他的面前,他的笑容似乎更深了。
還敢挑釁?她大怒,快步上前用簪子尖端頂在他喉嚨處,目光更加狠戾。
“看來田彩雲沒白教你,知道哪裏致命。”他還呲笑一聲。
“哼,不怕嗎?!”她咬牙問。
Advertisement
“你不怕嗎?”男人輕聲反問。“賭你下不了手!”
氣急敗壞的女人,柳眉倒立,手中的銀簪已将頸部皮膚刺出鮮血,只是手卻沒有繼續刺入,她一遍遍暗暗告訴自己,她需要醞釀情緒,她可以的,一定可以作到。
時間似乎停駐了,兩人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跟剪影似的不動了。靜的能聽到沙鼠穿梭于沙土間的窸窣聲。
男人目光慢慢柔和了,“瑜兒”他輕喚她,聲線蠱惑,“只一下,就解脫了,你可以逃走,這裏在戈壁邊緣,按田彩雲教你的,不難走出去。”失血令他有些眩暈,他閉了閉目,抹了把頭上滴入眼眶的血,“否則,我不死,你永遠沒有機會離開我。”
她呆住不動,眼中煞氣卻減弱了,只是依然即不松手,也不再深入。
似失去耐性,男人眉頭一皺,“用力!”大掌抓住她的手,毫不猶豫的大力按下。
叮叮當當,簪子被甩到一邊,又滾了幾圈。浣瑜頹然坐在地上,披頭散發、捶地痛哭、撕聲裂肺,完全沒有形象。
她這個廢物,居然下不了手,她竟然下不了手!她嚎啕着,他靠着坑邊靜靜看着,目光譏诮卻又帶着絲心痛。終是不忍将她一把扯過來攏到懷中,“別哭了,我還沒死呢。”錢策邊嘲笑她,邊撫着她的背,可哭聲反而更大了。
忍着耳鳴轟轟,“你看我這一腦袋血,想辦法給包紮下嘛,”他還有心情撒嬌。
話音未落,雨點般的小拳頭就砸向他的胸膛、胳膊,連掐帶擰,真刀真槍他不怕,這樣的錢策還真受不了了。“饒命啊,祖宗!哎饒命,不帶掐的!”
紫鬃果然名不虛傳,不到中午,左将軍已帶人尋到這裏,将幾近昏迷的錢策和哭得一塌糊塗的團子公公營救出來。
回到大營後不久,浣瑜為錢策繡了一塊帕子,明黃的雲緞上,用銀白兩色絲線繡了兩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又在絹角繡了一個瑜字。尚躺在床上養傷的錢策欣喜的收到懷中,用唯一能動的胳膊一把扯過她吻得她透不過氣來。
“瑜兒,當時你為什麽不刺下去?”
“祖父教育過我,乘人之危,非仁也,”浣瑜倨傲的橫了他一眼,嫌棄的推開他翩然離去。
掃了眼滿身紗布,錢策冷哼,等我好了的,肯定饒不了你,說句喜歡我那麽難嗎?有那麽難嗎?
**
時光靜靜的流淌,轉眼兩年過去了,團子公公愈發的亭亭玉立,仙姿撩人,邊境這兩年也一直平安無事,錢策的空閑時間多了,就帶着她四處騎馬。
團子的騎術已經相當不錯了,沿着寬闊奔湧的烏瑪河,兩人并駕齊驅,快速騎行帶出的勁風将團子頭上的籠冠吹落,身邊的錢策反應靈敏,一手接住,他輕勒缰繩,駕着紫鬃緩步走向停在不遠處的團子。長發如瀑披在白色錦袍上,團子略帶羞澀的靜靜等待錢策。
“明日我就要回京述職了,來回需要一個月時間,你好好呆着,別到處亂跑。”錢策一邊幫着她攏好發,戴上籠冠,一邊叮囑着。
“知道,将軍要早去早回。”團子恭謹的回到。
“我會和母後商量,再立個側妃,你願意嗎?且你不必擔心他人知道你的身世。”錢策一邊說一邊觀察團子的反應,他失望了。
“有将軍罩着,何苦費那周章,瑜兒信得過将軍,瑜兒不要名份。”團子聲音清脆,臉上多了一抹羞澀。
果然不出所料,錢策心中有股火,可又不知從何而起。
“回去吧。”錢策丢下一句話,冷臉轉過身策馬而去,身後的團子呆愣了片刻也縱馬跟了上去。
**
大腹便便的魏幼荷由芳姑扶着正在後花園陰涼處散步,正是盛夏,邊境明輝城內也一片炎熱,這時節有了身子的确受罪,不過錢策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就算不能常常回府,卻時常遣人回來送信,內容不過是問她吃飯如何,睡眠如何,小世子有沒有鬧騰一類,魏幼荷心中就算有些芥蒂也被這些甜言蜜語給溶化了。
那芥蒂嘛,就是芳姑派人打聽到的一個叫團子的小太監。母後也奇怪,派個會作點心的太監,居然不住在将軍府裏,卻安排到錢策的軍營中,兩人休息的營帳還緊挨着。她曾想再去軍營探望一下錢策,順便見識一下這位團子太監。可錢策沒等她提這事,便暗示軍營男人衆多,女子最好少去為宜,她也是個有眼色的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群大男人盯着她看,丈夫心裏自然不舒服。她便再也不提去軍營的事了。至于那個小太監,也沒打聽到有什麽越矩的地方,罷了,自己還是安好胎,安心的把世子生下來才重要。
明日是錢策去京城述職的日子,她遣人将邊境特産裝了十個馬車,有各式果幹,肉脯,上好的狐皮,還有幾塊少見的翡翠原石。進京述職,自然要見皇上與太後,還有其他的親眷,豈能空手。這些俗禮,她向來不需錢策操心。要不是她帶着身子,行動不便,這次本是要陪着他一起回京的,三年未見的父母着實令她記挂。
她之前還奇怪為什麽錢策人前緊張林氏,之後又慢待于她。漸漸才了解到,林家是太後一黨,他作兒子的當然要體貼林家的女兒,太後一走,錢策就露出本性,那林若思剛剛升職,卻不想牽扯進一件貪污案子,他曾負責梁河治水,不想手下的官吏将治水的銀兩貪污了近一半,本來事情過了很久,當地一名官員上書彈劾,将事情暴露出來,就算林若思沒有直接貪污,但作為主管官員,也是玩忽職守的罪名,降職失勢是免不了的了。
魏幼荷一陣心寒,林氏陪錢策在邊關渡過多年,為他産下一子,如今只剩下幾名丫頭看守着,早已沒有當日的嬌橫氣焰,只會天天瘋瘋癫癫的沖人要孩子。
出于同情,她叮囑單成,不許短了林氏的用度,又去萊蕪館探望了幾次,那林氏早已不認得她了,削瘦憔悴的如女鬼一般。因她有了身子,泰寧便暫時送到周氏那裏,滿将軍府的人表面道她菩薩心腸,暗地裏明白王妃不過為了賺個寬厚賢良的名兒,只有她清楚,自己不過是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罷了。
所以雖錢策對她體貼有加,她心中都明鏡似的,多半因為她背後強大的母族,可心中,還有着那麽一絲殘念,錢策對她較他人還是不同的。
把玩着一塊暖玉制成的鎮紙,魏幼荷暗暗思忖着,芳姑掀了軟簾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震驚的掃了一眼芳姑,冷冷道,“悄悄的帶到前廳,隔着屏風,你給我好好問問他。”
而接下來隔着十二扇巨幅花鳥屏風所聽到內容,令她臉色青如死灰,心中從未熄滅的一縷燭光,被突來的狂風吹得只剩殘煙。
“給了五千兩銀票打發了,也跟他說了,吐露一個字,就別想活了。娘娘別再擔心,将軍也是一時被那狐媚子迷住了,心裏自然是有娘娘的,看看每日遣人送回的家書,這得多心疼您吶,唉,男人嘛,就是這樣,外面偷的覺得香,而時間長了,正主兒還是您,咱們來日方長。”芳姑一邊安慰着王妃,一邊送上一杯黃桃冰碗子。心中也不好受,可憐她這從小捧着長大的魏家千金,心高氣傲,這晉王喜歡別個女人也就罷了,偏偏是那個人,小姐心中最忌諱她。
她還奇怪三皇子帶着她逃府後,曾因她失态的晉王沒有任何積郁之色,感情一直偷藏在身邊呢。這女人如在府中,她還好想辦法,可晉王将她放在軍營,這就難辦了......
夜□□臨,明輝城內酒肆妓館門口都燈籠高挑,酒足飯飽的六子從富貴居步伐不穩的晃了出來,無人處按了按腰間的荷包,嘴角掩不住的得意之色,這趟進城真沒白來,早知道早就過來了,王妃真是大方,呵呵,今兒去天香樓點個頭牌,想着,邁着八字步,拐進梁子胡同,已然看到天香樓的檐角燈籠了,順風還傳來一陣女子銀鈴般的嬉笑聲,哼,看這回老鸨子還敢瞧不起他不,小紅,我來了。
突然背後橫過一只胳膊,未等他驚叫,口鼻已被掩上,來人力大無比,醉得半死的他瞬間清醒過來,今天的行為多麽愚蠢,他活不成了。肺中空氣越來越少,他唯有眼睜睜看着自己雙腿在青磚地上無力的蹬了兩下再也不動了。
**
芳姑放下鴛鴦戲水相思帳,對着琉璃燈罩上的圓口,輕吹口氣熄滅燭火,靜靜合上雕花門退出蟠雲軒內室。端城公主在嫁女兒之時,特意留了幾個侍衛作為陪嫁,平時安份的護衛着将軍府,不想今日她終于知道他們的作用。
六子已被魏幼荷叫人暗中處理掉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小姐雖有城府,卻從未沾過血腥之事,可她承認的那樣輕松,驚訝之餘,她一陣心疼,嬌滴滴的王妃已決非昨日之人,如果不是為了王爺,哪裏能逼得她使出這樣的狠辣手段。
将太後派來的太監換成女子放在軍營中日夜相伴,傳出去将是多大的醜聞,王妃這樣作也是為了避免後患。
只是不知晉王何日能體會到王妃的苦心,多心疼她些。
至于那個瑜兒,芳姑有種篤定,早晚會被晉王收入府中,哼,那就好辦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