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小巧的藍綢馬車終于停在一處輝宏府宅門前,巨大厚重的金扣朱門之上,懸着文帝親題的“鎮南大将軍府”六個燙金大字的黑檀匾額。漢白玉石長階左右各立一尊高大石獅,雙目含威,門口兩班名護衛全部盔甲加身,手持長戟,這一最高武将府第明顯戒備森嚴。
已有護衛長迎上來,鐵柱跳下車,拿出信函,對方大概早已知接到消息,接過看了一眼,便單膝跪地高呼:“末将恭迎三皇子殿下駕臨。”
訓練有素的其他兵士轟然放下手中長戟,同時單膝着地,齊呼“恭迎三皇子殿下駕臨!”
正顫巍巍被扶下馬車的錢铮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腳下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已有将軍府大管家單成領一衆仆從跪在門口,三皇子還未從剛才的驚吓中回過神來,半晌,才說了聲“起吧。”單成惶惑站起,領着還戴着銅制枷鎖的三皇子進入府中。
是夜,将軍府淡思苑內,月桂樹參差枝桠掩映之中,不遠處的室內燈火通明。
兩個十幾歲的丫環,正舉着瓷罐往沉香木湯桶中緩緩注入牛奶。
枷鎖已被取下,錢铮圍着綢巾躺在湯桶中,頭靠着邊沿閉目養神,長發如蛇盤在頸間,熱氣環繞瓷白面容,映的薄唇更加嫩紅。
終于到了正常點的地方了,氣味也正常了,可惜,沐浴連最常見的玫瑰花瓣都沒有,更別提其他香花了,只好用牛奶将就了。
這兩個小丫頭,唉,一看就不懂禮儀,在宮裏哪裏有人敢這麽直視他,長得也粗糙,和他身邊的主事宮女墜兒,蘭草根本沒法比。也是,蠻荒之地,伺候的人自然差了一個檔次,聽管家講,錢策一月大半時間都呆在軍營,偶爾才回府看一眼府內的兩位侍妾,怪不得府中的人這樣沒上沒下的。
“都出去吧。”錢铮閉着眼也無法忍受她們的目光了。
“是。”兩個丫環胡亂行了個禮,收回小母狼一樣的眼神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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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錢策訓練士兵有兩下子,家務事就差太多了。睡前送上的漱口鹽水是剛從冰窟中打上來的嗎?他含了一口馬上吐了出來,連打了三個寒顫。
不過,終于可以睡在熏過百合香的卧室中了,盡管氣味摻雜了些別的異香,也比那家客棧強太多。
錢铮舒服的伸個懶腰,蓋上錦被。這裏比自己預想的好多了,還有間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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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京城之前,聽身邊的小太監小嶺子講,母親一切安好,衣食無憂,冷宮自然是冷清了些,不過,他外公是太尉,連皇後親弟池丞相都要客氣對待,縱然大皇子登了基,暫時也不敢太過份。這就好,剛剛十六歲的三皇子想象着母親寵溺的面容,慢慢睡去。
不論何地,人們都難免勢利,和宮中一樣,将軍府的人當然清楚這位三皇子目前尴尬的處境。血統再高貴如何,母妃一族被鎮壓,連王都沒封,雖名頭是将軍,只有區區四品武官頭銜,被派到邊遠之地,和流放有何區別。
管家單成看着室內燭光熄滅,轉身離去。
今天是第一天,畢竟晉王交待過了,要好好伺候,誰不知道這兩位的母親水火不容,甚至因此他的母妃,晉王在宮中時可沒少吃苦頭呢,不然哪裏會小小年紀被派往邊關。
錢策心思他向來抓得最準,人家還是皇族,皇家的體面不能不給。只是誰都明白,仙人似的三皇子,已是個空架子,就比如今天。呵呵,這位宮裏出來的爺被嬌慣壞了,對人情事故毫無了解,不光沒看出大家的怠慢,大概還以為将軍府是個粗鄙之地呢。
開玩笑,諾大的一品将軍府,新帝親弟居所,就算身處邊境,會連主子要的香花浴都備不出,用廚房用剩的牛奶來應付?冰冷的漱口水的确是從水井中剛打上來的,可兩位粗使丫頭哪裏懂得,要先放在爐火上燒開了,再涼得溫溫撒些青鹽才送上去呢。
他不知道,連過來上午過來拜見他的兩位大将軍侍妾,每人都有四位丫環,加兩個婆子照顧,粗使的做飯的,灑掃的都不算。而他,只有兩個粗笨丫頭,将來不論飲食,起居都靠她們,他所住的淡思苑也是将軍府中極偏僻的地方,當然了,幽禁一個皇子還能選個正殿不成。
作為一位失勢皇子,他的命運也不錯了,沒有被秘密處死,住在獨立的大園子裏,有花園亭臺,依然享受着皇家的餘蔭,換成其他被株連的人,現在都不知在哪裏屈辱的作牛作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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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高懸,照亮了明峪關十餘丈高的鐵黑城牆,迎着夜晚勁風,一襲白色錦袍的将軍扶着垛頭,表情漠然的極目遠眺,身後衆多铠甲兵士手持長戟十步一人,一字排開,同樣面無表情目視前方。
他今年二十三歲,曾經在沙場上見到屍體嘔吐不已,而今,他都不記得自己的寶刀飲了多少人的鮮血,砍斷多少人的肢體。多年血雨腥風的兵戎生涯,将曾經無助的皇家少年轉變為鐵血無情的大軍統帥。
霍元帥多年教導之下,在錢策心中,最重要的是軍紀和規則,只要涉及到軍務,不論平日親厚,該打該殺,絕不容情,同樣,有功之人,不論貴賤,皆按律行賞,因此,他帶領的鐵騎以紀律嚴明及齊心合力而著稱于世,這樣的大軍,也将突厥人趕回了烏瑪山以北,并簽訂和平協議,幾年來兩國一直相安無事,邊境的貿易也漸漸複蘇。
正在大燕擺脫戰争,邊境安寧,開始休養生息之際,文帝猝然逝去,朝堂又面臨動蕩。在他帶兵駐紮京城直至新皇登基的一月裏,何太尉一黨及親族不是被砍頭就是被流放,何家勢力轟然倒塌,事情如此順利,多是因文帝意外崩逝讓池家占了先機,否則鹿死誰手真的很難講。
首先何家的黑甲軍絕不會按兵不動,這支軍隊僅僅體現在截獲的幾封何家書信中,人數至少有五萬,軍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可以以一擋十,可為什麽眼看着何家消亡卻不現身?現實中黑甲軍存在于何處?大燕國土遼闊,隐藏在某處無人知道的山林中,也不是不可能。
他派人四處打探,篩查可疑的土匪山寨,都沒有結果。如今新皇禦極,那支失去領導的軍隊如何了呢?總之,還是極大的隐患。
偏偏在新朝交替之際,突厥大汗欽查哈突然病倒,王後所出的大王子和貢妃所出的三王子為争權造成了政局混亂,一些失去控制的突厥小部落才又開始了對大燕朝的騷擾。邊境多處村莊接連遭到搶掠。突厥這個民族彪悍勇猛,兵強馬壯,歷經幾個朝代,都無法将之徹底消滅,只要有機會,就會再次卷土重來,着實是個讓人頭疼的對手。
可最近幾起搶掠,卻有些奇怪,據被搶村莊裏的人講,來人的确身穿突厥服裝,身材高大,可很多人卻會講漢話,并不傷人,只搶了糧食牲畜就走,且還會留些餘糧。錢策有些頭痛,劫匪化裝成突厥人來打家劫舍?或者與傳說中的黑甲軍有關?不管如何,對這些禍害百姓的武裝力量,錢策向來毫不容情。
想起随他來到邊關的錢铮,他不由心中輕笑,可憐的孩子,空有玉貌仙姿,被先皇寵得如嬰兒一般單純,和他的母親一樣愚蠢。
也是,他的模樣,宮女哪個不愛,心中痛恨他母親的妃子和衆多皇子,也會礙于先皇對他的無邊寵溺而努力奉承結交于他。無形中,在十五歲的錢铮眼中,這個世界太過美好,人人都捧着他,都寵着他。被塞到女人馬車中驅逐到不毛之地,是他人生第一次受挫吧。
錢策也知道是母後安排的,終于揚眉吐氣一次,也不算過份。其實能坐在馬車來到邊關已經很舒服了,他們可是一直在馬上風吹日曬了六七日呢。
怕他給軍營添亂,就算名義上被封了個平城将軍,他也只能呆在将軍府。美其名休養,不如說軟禁。人各有命,流放的皇子能保住命的已是幸運,見慣生死的将軍沒有心情同情他。
有陣子沒回将軍府了,周氏和林氏又在望眼欲穿了吧。明兒就回去瞧瞧去。
這兩名侍妾都是他十八歲時母後親自挑選,差人送過來的,皆為出身官宦之家的嫡出小姐,知書達理,花容月貌,卻甘心來到邊關陪伴他,且沒有正式封號。周氏去年為他誕下一女,林氏也有孕在身。和軍中一樣,服侍他這麽久,有功自然要犒賞。
先帝在時,将曾太師的嫡親孫女指于他為正妃,不幸的是,她的母親正是何貴妃的親妹,何太尉的小女兒,作為何太尉姻親,曾家也受到株連,婚期未到,曾家已倒。他也明白,先帝曾想作和事佬,不想皇後身後的池家,和何家反目,這步棋倒下的不錯,可惜他太早晏駕了。
曾氏一族因株連而從朝堂消失,新帝又為他選了戶部尚書魏明長女魏幼荷,為他的正妃,說起來魏幼荷還是他的表妹,其母是文帝的異母姐姐端城公主,所以這位千金小姐身份更加尊貴。同時冊兩名侍候他多年的侍妾為側妃,大概不久,就會有封妃聖旨下來。
戶部掌握全國的財政和賦稅,他這個岳父來頭不小,未來王妃背景的确不凡……正想着,突聽身後有人蹬蹬蹬跑近,來人正是他的貼身護衛之一校尉隋寧,向他報告奴隸營有七人逃跑。
“抓到按律處死即可。這種事還來回?”他甩開披風正要離開,隋寧又低語了幾句。
錢策神色微頓,“這兩人先看管起來,我還有事處理,到時再說。”說完越過他,快步下了城樓石梯。早有兵士牽過他的坐騎紫鬃,他翻身上馬,挽缰奔向大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