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珠淚——妖豔桃花記
壽宴正式開席,鄂濟博碩夫婦坐于堂中,四方賓朋都紛紛前來恭賀敬酒,一時間主客盡歡,熱鬧非常。這時有人注意到鄂濟博碩唯一的愛子并不在席,便問道:“聽聞鄂濟老爺的公子人品出衆,更是詩書畫三絕,此刻卻怎不見他?”鄂濟博碩和佟佳淑顏臉上表情微微一頓,鄂濟博碩随即道:“犬兒向來不喜這種熱鬧場面,加之身體有恙,正在後院休息。”那人好心道:“聽聞晏齊少爺身體向來欠佳,我這裏有顆長白山的千年人參,請鄂濟老爺笑納,希望會對少爺的身體有所幫助。”誰都知道這鄂濟晏齊是鄂濟博碩夫婦的心頭肉,雖然是鄂濟博碩的壽辰,但讨好他的愛子更讓他歡喜。佟佳淑顏收了他的禮,陪笑道:“如此便多謝了,等齊兒身體好些,自會讓他親自前來謝禮。”話雖如此,她卻暗暗和鄂濟博碩互視一眼,各自暗暗嘆了口氣。知道不能看見鄂濟晏齊,座中便有人可惜道:“鄂濟公子雅號名響揚州,本想趁此機會見識一般,誰料竟是這般不巧,真是可惜啊!”随即便有數人應和道:“是啊,是啊!”“早想拜會拜會,一直無緣相見。”鄂濟博碩和夫人見此情景,心下暗是欣喜。佟佳淑顏道:“老爺,齊兒不是畫了一幅畫為你賀壽嗎,拿出來讓在座各位指點指點吧。”鄂濟博碩有意猶豫了一下,才道:“好吧,那就獻醜了,還請諸位不吝賜教才是。”
鄂濟博碩從身後的長匣裏取出一幅畫來,小心翼翼地展開,原來這是幅《松鶴延年》圖,剛一展開,便引來一陣贊嘆之聲。“松樹則蒼勁有力,仙鶴姿态秀逸,溫雅有節,雖未用花俏的點綴技巧,靈動的神韻卻盡現,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好畫!”從賓客中傳來一聲女子的贊嘆,鄂濟博碩一看,原來是富察家的千金富察那珍。佟佳淑顏道:“富察小姐不但樣貌出衆,還懂墨識畫,實在是難得。”富察那珍道:“我剛才看到那幅畫,被它的神韻所吸引,才不由自主出聲,還請夫人不要笑話是真。”富察那珍的爹富察赫“哈哈”笑道:“小女魯莽,鄂濟老爺和夫人千萬別見笑。”鄂濟博碩道:“富察兄哪裏話,能培養出像富察小姐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兒,富察兄應該開心才是。”富察赫笑道:“鄂濟兄說的是,你那位少爺博學多才,與我們珍兒正是一對,不如什麽時候我們結為兒女親家,豈不是美事?”富察那珍聽了這話,嬌羞地嗔道:“爹!”兩家大人相視而笑,富察那珍偷偷低下頭抿嘴而笑,雖未見過人,她卻早已讀過鄂濟晏齊的許多詩,對這位謙謙君子少爺是心儀已久。
明月高挂,不知從哪裏傳來幽幽琴聲,如泣如訴,仿佛少女心事,低低傾吐。
湖心亭中,兩個人的思緒被這琴聲帶着游離了,各自陷入自己的心思裏。餘音袅袅,漸若細絲般在空氣中消隐不見了。兩人的神思被拉了回來,仿佛心裏都有些觸動,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明珠雙手托腮,喃喃道:“不知道是誰在彈琴,竟會傳到這裏來。”再看鄂濟晏齊,他正凝神想着什麽,過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不知為何,剛才那陣琴聲,竟讓他的心有些莫名地隐隐作痛。
明珠見他落寞的神情,一想再想,還是說道:“去前面吧,想必老爺和夫人會高興的。”其實她說這句話自己都底氣不足。鄂濟晏齊轉眼看向她,搖搖頭,他去也不過讓阿瑪額娘難堪而已。明珠的心中一酸,她知道晏齊何嘗不想親身去賀老爺的壽辰,不過老爺和夫人這二十年來卻始終不願向外人透露盛譽有佳的獨子卻是個失語之人。為了使他們保持人前的驕傲,他竟将自己關在這方院中,甚少到外面去,別人只知鄂濟少爺性格溫潤如玉,而其間的苦楚卻并無人知曉!
鄂濟晏齊輕輕地将面前的人擁入懷中,嗅着熟悉的香味,像是吃了一顆安神的藥丸,由琴聲引起的惆悵情緒又慢慢慢慢平複了下來。明珠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聲,心疼着他的寂寞,道:“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我也不會離開你身邊。”晏齊滿足地一笑,即便是生命如夜般黑暗,只要明珠相伴,他便不會害怕。
晏齊将明珠的手掌攤開,放了一件物什進去。明珠正好奇,晏齊卻吹熄了燈,亭內頓時一片黑暗。明珠将手掌攤開,原來是一顆夜明珠,在暗夜之中,珠子呈綠色,仿佛套在薄紗之下,外面朦朦胧胧地裹有一層柔綠之光。
明珠欣喜道:“送給我的?”晏齊點點頭。“積水非澄徹,明珠不易求”,對于他來說,難求的并非手中的珍寶,而是這兩心相知的女子。明珠握了握珠子,片片盈綠之色在她手中聚了又散,感動道:“我一定會好好收起它,每天都帶在身邊。”兩人相視一笑,此時無聲勝有聲。
翌日,前來賀壽的賓客都紛紛前來辭行,鄂濟博碩夫婦立于門前一一相送。不多時,陸大成也帶着雙喜班前來辭行,佟佳淑顏招來侍婢,捧上十幾錠金子作為打賞,陸大成卻拒而不要,這倒頗讓鄂濟博碩夫婦有些意外。
佟佳淑顏道:“陸班主千裏迢迢自京城來為我家老爺賀壽,這是你應得的,為何卻推拒?”陸大成道:“雙喜班這次能為鄂濟老爺賀壽自是咱們班子的榮幸,不過……”見他說話吞吞吐吐,鄂濟博碩道:“但說無妨。”陸大成道:“在下這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鄂濟老爺和夫人割愛,讓府上的明珠姑娘加入我雙喜班。”鄂濟博碩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事,這明珠确實是聰明伶俐,曲藝俱佳,難怪你寧願不要這些許錢。”陸大成道:“是啊,明珠姑娘唱戲很有天賦,我敢保證她跟着我們,很快便能紅遍京城,甚至可以去禦前獻藝也未可知。這無論對于雙喜班還是對明珠姑娘來說都可謂是好事一件,還望老爺夫人成全。”
鄂濟博碩向佟佳淑顏道:“夫人看這事……”誰知佟佳淑顏斷然拒絕道:“這可不成,明珠在我們府中已經十多年了,深得老爺和我的心,離了她怕是大家不能習慣。”鄂濟博碩道:“這倒是,明珠這一走我便不能聽她唱戲,還真是太可惜了。”陸大成忙道:“請老爺夫人放心,明珠姑娘到我雙喜班定不會虧待于她!待明珠姑娘真成了角兒,我定當帶她再來給老爺夫人唱戲,到時再看豈不更好?況且明珠姑娘如果真到禦前,她是出自府中,皇上問起來,老爺夫人也有面子是不是?”佟佳淑顏道:“倒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咱們齊兒是明珠自幼服侍到大,要明珠出府他定是不讓的。”陸大成道:“這倒還請老爺夫人向少爺通融通融了!”
佟佳淑顏見說他不動,便有些失了耐性,口氣不悅道:“陸班主,倒不是我們不願讓明珠跟随你去,只不過這明珠雖說是個丫頭,但也是我兒親手抱回來的。這十幾年我們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在我們這府中做半個女兒,也比做那下九流的行當強些,你說是不?”陸大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知說什麽才好。鄂濟博碩見他難堪,便揮手叫來侍婢,道:“內子不會說話,陸老板別介意。這些小小心意還請陸老板收下吧。”陸大成見事已至此,只好收了銀子,失望地拱拱手走了。
回到內廳,鄂濟博碩悠哉地坐在檀木椅上,捧起一杯香茶道:“夫人,你剛才說的話可有些過了,讓陸班主下不來臺,何必呢?”佟佳淑顏也坐于另一張椅子上道:“也不是我故意要說些氣話,但那陸班主也太不開眼,明明看得出我不願意放明珠走,怎的不依不饒一味強求!”鄂濟博碩道:“我知道你喜歡明珠,不過,雖然戲子是下九流的營生,但如若能做到陸班主說的禦前獻藝,那也是很好的,夫人怎就不願意呢?”佟佳淑顏嘆口氣道:“其實倒不是我不願意,我是為咱們齊兒着想。”“齊兒?”鄂濟博碩放下茶杯。佟佳淑顏道:“這些年老爺難道看不出來?齊兒和明珠那丫頭自小青梅竹馬,名為主仆,實則早已暗生情愫,所以……”她掩口一笑道:“齊兒也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不如就将明珠許配與他,她熟知齊兒的固疾,定會照料妥當,我們也可放心了。”
誰料鄂濟博碩聽完便立即拍案道:“夫人你怎的如此糊塗!”佟佳淑顏有些鄂然道:“怎麽,難道老爺計較明珠的身份?”鄂濟博碩站起來走了兩圈,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也從來不講究門弟,可是明珠畢竟身份不明,如果她是我們滿人之後倒還好,如果是漢家女子的話,滿漢不能通婚,我們是旗人,怎麽可以壞了老祖宗的規矩!”佟佳淑顏想了想,突然“哎”了一聲道:“既然不知明珠是滿是漢,不如我們去求我娘家哥哥認她做幹女兒,一來解決這滿漢不能通婚的問題,二來親上加親不是更好?”鄂濟博碩搖頭道:“夫人難道忘了,齊兒從竹林裏将明珠抱回來的時候,她的身上裹着一塊汗巾,寫着生辰八字,那分明是漢字書寫,又怎麽可能是滿人!”佟佳淑顏想想也是,有些為難地道:“但是既然齊兒喜歡,就随了他的心意,讓他收了這丫頭吧。雖然旗人不能娶漢人女子為正室,但納為妾總是沒問題的。”
佟佳淑顏喜歡明珠,自然一心想将明珠收進門好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但她卻不知鄂濟博碩另有一番顧慮。鄂濟博碩再三思量下,走到她面前終于道:“夫人啊,那明珠娶不得!”佟佳淑顏見他表情嚴肅,便問道:“為何?”鄂濟博碩頓了一頓才道:“當年我們府不是來了位高僧?”佟佳淑顏依稀記起的确有這麽回事,便道:“是啊,當年齊兒的病藥石無靈,我們還以為是什麽妖邪作怪,便請了位高僧做法,就是在我們收養明珠的前幾日住進府中的。”鄂濟博碩道:“其實當時大師就看見了明珠胸前有塊桃花狀的胎記,他一看這胎記便說那是從前世帶來的冤孽,而且與我們齊兒有關。我當時怕是不祥之兆,本想請他将嬰兒帶走,尋一處好人家托付。不過大師卻說這女嬰注定與我們齊兒有緣,即便是送走了也會回來,說完這些話他便走了。這些年我将明珠留在府內,始終提心吊膽,但見也沒出什麽事,便沒再提這話。”佟佳淑顏恍然大悟道:“難怪當時大師不辭而別……他可有說明珠身上的胎記到底是吉是兇?”鄂濟博碩搖搖頭道:“大師說便憑他也看不透其中的玄機。”佟佳淑顏轉念一想,大吃一驚道:“這些年我們給齊兒吃了這麽多藥,看過這麽多大夫都不見有效,你看會不會是……”鄂濟博碩嘆道:“這便是為何我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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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淑顏悔道:“哎!早知這樣,剛才就不應該拒絕陸班主的。明珠若跟他們去,對齊兒倒是件好事。”鄂濟博碩道:“再說也無用了。我們還是得想想辦法,快些斷了他們的念頭是真。”想了想又道:“不如真就夫人所想,快些幫齊兒尋一門親事。”佟佳淑顏點頭應道:“老爺說得沒錯。”她突然想到一事,便道:“昨日富察老爺不是有意與我們結為親家,老爺看那富察小姐可适合?”鄂濟博碩點頭道:“我看不錯,那富察小姐是正宗的旗人,祖上還侍奉過皇上,本人又才德兼備,與我們齊兒正相配。”佟佳淑顏道:“那這事便這麽定下來了,等明天我會找個時機向齊兒說明。”鄂濟博碩道:“還有一事,從明日起就把明珠調到別的房幹活,讓他們少見面。”佟佳淑顏點點頭,嘆了口氣。院中幾片落葉無聲飄下,世間的一榮一枯也不過如此而已。
明珠端着藥與芷蘭說着話,依着平日的習慣,先要将藥給晏齊送去。卻看見服侍夫人的小梅匆匆來傳話:“明珠,夫人叫你現在立即過去見她。”明珠猶疑道:“那這藥?”小梅道:“夫人說叫芷蘭送過去,你快去見夫人吧,好像有什麽急事。”明珠将藥交給芷蘭,并将一包冬瓜條置于其上囑咐道:“如果少爺不肯吃藥,你就先讓他吃些這個。”芷蘭點頭答應,明珠才急急尾随小梅而去。
佟佳淑顏已梳洗好,正端坐于房中,見明珠來,便吩咐左右的丫環道:“你們都先出去。”明珠看這陣勢,是從來沒有過的,心裏不由忐忑。佟佳淑顏道:“我聽聞你身上有個很特別的胎記,抱你回來時倒沒留意,能不能讓我看看是什麽樣子的?”明珠略微有些詫異,問道:“夫人為何突然想起要看我的胎記?”佟佳淑顏不好将實情講出,只好道:“哦,前日裏我聽一位高僧說,只要找一個身上有特殊印記的女子,将她的生辰八字拿去祈禱,便可保得家宅平安,又剛好聽聞你身上便有,所以想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明珠“哦”了一聲,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倒願能保得少爺的病早日康複。”便徐徐解開外衫,露出被肚兜半掩的雪白肌膚來。
佟佳淑顏走近一看,在明珠的左胸前,赫然一束綻放的桃花,雖然顏色較淡并不顯眼,細看之下卻覺有血淚之氣,令人心神不安。佟佳淑顏“啊”了一聲,倒退一步,口中念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明珠見她面色有變,連忙系好衣帶,上前來扶:“夫人,你怎麽了?”誰料佟佳淑顏卻避開她的手,坐到桌前,用手扶着額角,看也不看她,只揮手道:“算了,你出去吧!”明珠疑惑道:“夫人?”佟佳淑顏又道:“後院廚房的王媽回鄉了,從今天起你就去廚房幫忙,晏齊那兒我會調芷蘭過去。”明珠剛想說什麽,佟佳淑顏只道:“我突然感覺有些不适,想休息了。”明珠只好咽下口中的話,帶着不安與不解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