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傷——休書
當秋雪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竟然是自己的爹娘!她驚喜地坐了起來,道:“爹,娘,你們什麽時候來的?”王昌奇夫婦對視一眼,不知如何開口。王夫人道:“女兒,你現在已經回到家,再也不用害怕那個魔頭了。”秋雪有些不明白:“娘,你說什麽啊?什麽回到家,又什麽魔頭?”王昌奇道:“這是我們家啊,你現在已經平安回來了。”秋雪看了看爹娘的表情,突然爬起來沖向屋外,發現原來真的是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回到了王府。
王昌奇夫婦連忙跟過來,秋雪抓着王夫人茫然地問道:“娘,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回來?”王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那些下人來打掃房間,才發現你就暈倒在床上,旁邊還有這封休書。”王夫人将休書拿了出來,秋雪一把奪過去,上面果真是上官無情的筆跡。
一息之間,好像什麽都變了,秋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拿着休書一時愣在了那裏。王昌奇夫婦以為是女兒太開心了,便道:“爹娘知道你這些日子受苦了,先回房好好休息吧。”
王夫人端着食物推開房門,見女兒通紅的雙眼,知道她定是哭了許久。當初送回來時不見瘦,現在回到家卻愈發憔悴了。王夫人心疼地坐到床前,握着她的手:“秋雪,你幾天都不肯開口說話,也不肯吃東西,眼睛都快哭瞎了,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呀?”說着說着眼淚也跟着下來了,滴滴都砸在秋雪的手上。
秋雪這時才清醒過來,看着娘擔心的面容,終于忍不住,問道:“他在哪裏?”王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秋雪倒在王夫人懷中,低低道:“我想問問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只想問一句而已。”王夫人這才知道她口中說的是上官無情。王夫人以為女兒是害怕,便安慰道:“你放心吧,他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秋雪從這句話中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忙問:“為什麽?”王夫人道:“其實這幾天傅家少爺來看過你,從他口中得知,原來那個魔頭得罪了四王爺,四王爺已經派人追殺他,而且他造孽太多,不少江湖上的人也在找他報仇,所以你放心吧,以後他再也不會來了。”秋雪驀地坐了起來,她終于明白他為何要打将她打暈後送回家,原來他是知道自己有危險,不想連累她!
王夫人看着女兒臉上又想哭又想笑的古怪表情,不由有些擔心:“你怎麽了?”秋雪馬上下床穿上鞋就往房外跑:“不行,他身上還有傷,我要去找他!”王夫人連忙拉住女兒:“秋雪,你別吓娘!”秋雪轉頭握着王夫人抓住她的手:“娘,他是為了女兒才得罪的四王爺,也是為了不連累女兒才休了女兒,現在他身上有傷,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王夫人驚道:“秋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可是個魔頭!”秋雪急道:“娘,他不是魔頭,他就是想要變成好人才會得罪四王爺,他就是不想再殺人才會被人追殺。”
此時,王昌奇正走進房裏,見到如此情景,不由錯愕。王夫人急道:“老爺,快攔住秋雪,她說要去找那個魔頭。”秋雪跪在王昌奇面前道:“他不是魔頭,女兒要去找他,求爹娘成全!”王昌奇又驚又怒:“秋雪,你瘋了!這是為什麽?”秋雪道:“女兒自從知道他并不是大家口中十惡不赦的魔頭之後,便已對他傾心相許。”王夫人聽到此話,立時哭了出來,王昌奇氣得手發抖:“你真是瘋了!你可知道他現在是自身難保,有多少人想殺他,你知道嗎?”秋雪毅然道:“我知道,所以我要去找他,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王昌奇搖搖頭:“不行,我不能放你去送死。來人哪!”随聲進來兩名家丁,王昌奇吩咐道:“将小姐關在房裏,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放她出來!”
丫環在外敲門:“小姐,傅公子來看你了。”随着門鎖響,傅恒推門走了進來。秋雪卻像沒看見一樣,仍舊靠在床腳一動不動。
傅恒小心翼翼喚道:“秋雪。”眼前這個如瓷娃娃般蒼白易碎的人兒,哪還是他那個荷亭中盈盈淺笑的夢中人?秋雪從恍忽中回過神來:“傅大哥。”傅恒走過去,将她扶到桌邊坐下。在他掌心的秋雪如同一張紙片般輕盈而削弱,只不過三日而已,她竟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那個人?傅恒不由又心疼又是妒恨,那個人人唾罵的魔頭,到底有什麽值得秋雪如此對他付出?
“聽你娘說你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傅恒将桌上的食物往她面前推近了些:“聽傅大哥的話,吃點吧。”秋雪搖搖頭:“我不想吃。”叫她怎麽能吃得下?此刻他身負重傷,或許正躲在某個角落獨承受痛楚,或許正在被人追殺,或許已經……秋雪不敢想下去了。爹娘不肯透露一點關于他的事,或許傅大哥知道?她一把抓住傅恒的手:“傅大哥,有沒有他的消息?”
傅恒呆了一下,心內一片冰涼,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以為你爹娘說的不是真的,沒想到,你竟然真的這麽關心他!為什麽?”秋雪淡淡地露出一絲苦笑:“他是我夫君,關心他是當然的。”傅恒被“夫君”兩個字深深刺痛了,激動地用力捏住她的雙肩:“夫君?你難道忘了當初他是怎樣将你從我身邊搶走,你應該是我的妻子才對!”
秋雪想起傅恒對她的情深,不由有些內疚,但她的心已系在了上官無情身上,再也給不起第二個人,只能道:“對不起,是秋雪負了你,如有一日,秋雪必當還你。”傅恒發狂似的甩開她:“不是你對不起我,是上官無情欠我的!要還也是他還,我要他十倍、千倍地還給我!”
秋雪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認真地道:“他的債我來還,他的禍我來擋,請傅大哥放過他。”傅恒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對,你應該恨他的,是他當初将你硬搶去,硬逼着你成親,硬将你帶入那個根本不屬于你的邪惡的地方,你應該恨他,你是恨他的才對!”
秋雪道:“當初我的确很恨他,但是他卻在被人追殺時第一個想到保護我;會細心地将房間布置成娘家一樣;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放棄殺人甚至去救人;也是第一個能聽懂《将軍行》的人,我又怎能恨得下去?”秋雪的嘴角浮出一絲笑容:“傅大哥,我知道他的确做錯了很多事,所以我不求所有人能原諒他,只求能再見他一面,求求你幫我好不好?”傅恒看着秋雪的神情,知道她這次是真的陷進去了,心中的痛恨、妒忌、心疼等五味雜陳,一步一步地退後:“不可能,我不會幫你去見他,我要殺了他,到時你便會清醒,看清他的真面目。”說完,傅恒轉身而去,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
血,順着閃着寒芒的劍尖一直往下滴,持劍人的身上已是千瘡百孔,原本素潔的衣衫早已被鮮血浸染。一群人拿着武器将上官無情團團圍在中間,從他們的裝束來看,有的是江湖客,有的是官門中人。從他們的表情看得出萬分驚恐而又詫異,驚恐的是沒想到身受重傷的上官無情竟然一樣可怕,詫異的是每次明明劍尖已到他們的脖子處,卻仍能讓他們撿回一條命。
上官無情低聲道:“你們走吧。”周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該撤退還是該繼續進攻。這時,上官無情的身形終于撐不住,微微地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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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處身于此境,往往一個細微之處便是致命的。衆人一見,立時有人道:“這個魔頭已經支持不住了,大家不要怕,一起将他拿下!”衆人一擁而上。上官無情微笑着仰面朝天倒下,他再也沒有殺一人,秋雪如果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天牢的大門一下被推開,還未等看守的獄卒反應過來,一道人影便已站在他們面前,舉手投足之間,幾個獄卒便已倒地。
黑衣人走到被綁于木樁上的上官無情面前,伸出一只手貼在他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上,兩滴晶瑩的淚珠從黑色的面巾上滑落。
上官無情擡起頭:“你怎麽來了?”黑衣人收回手,道:“我說過,你如果想後退只有死路一條,你卻仍然往這條路上走。”上官無情道:“我不後悔。”黑衣人緊盯着他:“明日便要行刑了,我去帶她來見你。”上官無情道:“不要帶她來,我不想見她。”黑衣人卻并未再說話,只是再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夜微涼,一彎明月高挂枝頭。一道人影從房頂掠過,進入秋雪的房間。坐在桌前發呆的秋雪一驚,但随即便認出眼前一身夜行衣的正是徐素心。
徐素心瞥了一眼擺在桌上絲毫未動的食物,走到秋雪面前,撫着她的頭道:“傻孩子,怎麽不吃東西?”秋雪如見到救星般扯住徐素心的袖子:“師傅,你是來帶我見他的嗎?他現在怎麽樣了?”徐素心道:“他現在關在四王爺的大牢裏,明日便會被處決。”秋雪大驚:“明日?”雖然早知他所要面臨的處境,但這未免來得太快。愣了半晌,秋雪輕輕道:“師傅,你能不能讓我再見見他?”徐素心喟道:“再見有何用,他已不願再見你。”秋雪卻微微一笑:“我知他為何不願見我,只可惜他卻還不明白我的心意。”既然決心生死與共,差別只是能不能一起走。徐素心道:“你難道不怕與一個朝庭的欽犯有牽連?”秋雪站起來走到窗前:“有牽連?自從被他搶去之時,不是便有牽連了!”徐素心深深地看着她的背影,原來對于彼此,他們一樣倔強。最後,她輕吐一口氣,道:“我明日一早來帶你走。”
門響了,秋雪擡頭看去,進來的是王夫人。王夫人是聽聞女兒終于肯進食了,特地來看看。果然見桌上,早上端來的粥碗果真已經見底,點心也吃了不少,又見秋雪坐于梳妝臺前,認真地開始打扮,王夫人這才安下心來,只當她是想通了,便走到她身後道:“娘見你如此,便放心了。也好,早日想通便少一些痛苦,過了今日,一切便好了。”秋雪心知她說的是上官無情今日行刑的事,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會讓爹娘傷心,便走到王夫人面前,跪下道:“女兒知道因為女兒的事讓爹娘擔心了,實是內心不安。以後女兒再也不會惹爹娘傷悲,望爹娘好好照顧身體才是。”王夫人忙扶起她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吧,等事情淡下來,爹娘定會再為你覓戶好人家。”秋雪搖搖頭:“女兒此生再也不嫁,做一日上官無情的妻子便終生是上官無情的妻子,請爹娘不要再為女兒的婚事操心了。”王夫人嘆道:“本來看你的家書上所寫,我們以為你定是萬般不願,可世事難料,誰知你卻……”說罷嘆了口氣。秋雪疑惑道:“家書?”王夫人道:“便是你托人帶回來的那封家書。”秋雪這才想起自己确曾寫過一封家書,但當時畏懼上官無情,并未将它寄出,定是他叫人将家書送回來的了,想到此處,秋雪心中更是泛出一片柔情。王夫人看了看窗外,道:“天氣涼了,多穿件衣服。娘先出去了,等你爹上完朝回來,便叫他來看你,想是不能再将你鎖在屋裏了。”秋雪點點頭,不舍地看着娘出門的身影,只在心頭默默道:“娘,爹,請恕女兒不孝。”
窗外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浠浠瀝瀝的小雨,秋雪走到窗前,點點雨絲夾在習習涼風裏飄于她的臉上,冷得像淚。不知為何,此時她的心內竟是分外寧靜。
風變得有些肅殺,天色也陰沉得讓人心裏都壓着沉重的石頭,但對于一些人來說,這卻是個值得歡欣的日子,一個讓人害怕的大魔頭終于要受到懲罰,于是,衆人相擁着前來觀看。
上官無情睜開被血漬迷朦的雙眼,眼前的世界是血紅的一片,耳朵已有些不管用了,他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圍觀者憤怒喊殺的動作,或許秋雪說得對,這便是他的報應。上官無情微微一笑,他沒想到,自己到了此時此刻才能真的笑出來。
四王爺高高坐在監斬臺上,傲視着跪在下面那個曾經讓他也忌憚萬分此時卻匍匐于腳下任他宰割的人,說實話,連他也沒想到要捉他竟是如此容易。
為什麽斬人一定要等到午時,官場上的人就是如此麻煩,還是在江湖上手起劍落要快意得多,上官無情開始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當他想要合上眼時,卻見到順着斬臺的臺階一步一步向上飄蕩的裙角。
四王爺驚訝地站起身來,指着斬臺上道:“她怎麽會在這裏?”
“你怎麽會來?”上官無情同樣驚訝,心卻糾了起來。秋雪拿着食盒蹲下身來,一層一層地打開:“你看,這是我給你做的。”上官無情別過頭,狠狠地道:“你走!我不想見到你。”雖然表情那麽冰冷,臉角深咬的輪廓卻出賣了他的心。
秋雪撫着他的臉,笑笑:“今天是我們在這世上相見的最後一天,就別再這樣了好嗎?”她夾起一筷子菜,送到上官無情的嘴裏。上官無情嚼着,卻嚼出苦澀的味道。
四王爺有些穩不住了,一邊吩咐手下人道:“快些去把她拉開!”一邊道:“午時已到,此時不斬更待何時?”
“午時已到,斬!”随着令牌掉在地上清脆的一聲,劊子手拿起刀,大大地喝了口酒,往刀上狠狠地噴下去。
上官無情道:“你快些走吧。”秋雪從頭上取下一根簪子,它的尖已被磨得很尖,如利刃一般朝着自己:“我說過,你的罪我來贖,你的債我來還。如今,黃泉路上有我相伴,你便再也不怕孤獨了。”說着便往自己喉嚨上劃去。上官無情驚慌地大叫道:“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