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琴傷——好人還是壞人
秋雪的确被吓着了,神思迷茫中不知道一路上是怎麽走過來的。當她醒過來時,已然回到了上官無情的家,可能這也将是她了結餘生之處?
“你還是打算繼續不言不語?”上官無情不知為何,此刻卻寧願見到她正氣凜然地罵他或者繼續輕視他,好過看到她現在這副眼神空洞的樣子像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讓他開始覺得有些不安。他從來不後悔自己殺人,此刻卻有點後悔讓她看見。
秋雪被他牽着回到房間,眼前的情景讓她慢慢從失魂的狀态中醒了過來。她似乎有些錯覺了,仿佛又回到了家般,這一切讓她那麽熟悉。她慌忙沖出房門一看,走廊外正是一池荷花,開得茂盛。而她的琴正端端正正擺在池邊涼亭裏,與在家時一模一樣。
上官無情已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秋雪不知道他這樣做是有什麽用意,道:“這些……”上官無情卻道:“既然會開口說話就代表沒事了。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說完便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坐在琴前,彈撥兩聲,卻是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失了水準,也從未如此心緒不寧。秋雪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對一個惡魔,更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應該怎麽走,從出嫁那天起,她的世界好似都颠覆了。
“只有心中有情才能彈出好的曲子,你忘了嗎?”身後傳來女子溫柔的聲音。秋雪轉過身去,看見那抹明豔而熟悉的笑容,眼淚便掉了下來:“師傅!”
徐素心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傻孩子,見到師傅哭什麽!”秋雪抱着她,卸下所有堅強的防備,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當日不敢當着爹娘流的淚似乎就想在這一刻得到所有的宣洩。除了爹娘,師傅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但教她琴技,而且就如親姐姐般關心疼愛她。
哭了半天,秋雪才擡起頭來:“師傅,你怎麽會在這裏?”徐素心微微轉過頭去不看她也不回答。秋雪恍然大悟:“難道你認識上官無情?”徐素心點點頭。秋雪驚了一下:“你失蹤的這兩年,難道也是被他抓來這裏的嗎?”徐素心搖搖頭,笑中略有苦意:“我本來就是屬于這裏的,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屬于這裏了。”秋雪站起來疑惑地看着她。
徐素心微微一笑:“這些事情或許我該早點告訴你。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教你琴藝嗎?”她轉過身去,緩緩地像在講一個很古老的故事:“我十歲就跟在師父身邊,學琴、學武,直到十八歲,遇到他。”秋雪有些會意:“上官無情?”徐素心微微一笑,繼續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殺了師父,可不知為何,我一點也不恨他,為了他背叛師門,一直追随在他左右,只是希望有一天他會重視我。我一直以為自己只要不放棄,便可以得到他的心,可是你卻出現了。他在京城遇見了當時只有十四歲的你,而且只是第一面,便決定要娶你為妻。我守候在他身邊那麽多年都沒能讓他動心,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他會愛上一個才見過一面的人,而唯一讓我了解原因的機會就是接近你。”
秋雪吶吶地問道:“那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也全是假的?”徐素心轉過身來,細細地看着她這張傾國傾城的面容,溫柔地撫過她額前的發:“不,進了侍郎府,與你朝夕相處,你的美麗聰慧,心地善良,對琴的悟性很高,這讓我不得不喜歡你。”這時,她看到了秋雪額上的胎記。
徐素心嘆息道:“原來所有完美的東西也是有瑕疵的,你這張臉上不應該出現這塊印記。就如你,根本不應該嫁到這裏來,不應該嫁給他。”秋雪往後退了退,避開她的手:“師傅,我一直把你當成親姐姐看待,你送我的這把琴,我不管走到哪裏都一直帶在身邊。”徐素心摸着琴弦,輕道:“原來你一直帶着它啊!”她坐下撥弄幾聲琴弦,道:“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秋雪突然想到了什麽:“師傅,既然你也不想我留在這裏,那請你幫我離開這裏。”徐素心仍舊溫柔笑着,搖搖頭:“傻孩子,無情要的東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奪走的,我也一樣。而且就算我能夠幫你,我也不會這麽做。”“為什麽?”秋雪實在不明白。徐素心淡淡道:“因為他不管做什麽,我都會幫他,包括你在內。”秋雪看着師傅的樣子,雖然依舊溫柔娴靜,卻仿佛變得有些陌生了。
暗室裏不透一絲光線,通過明亮的月光,仍能隐約看到裏面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女聲道:“你變了,以前的上官無情手下從不留活口,現在你竟然會放了南山派的人。”上官無情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不是把他結果了嗎!”徐素心遲疑了一下,道:“他們如果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秋雪,那以後他們必定會拿秋雪來威脅你。”上官無情道:“看來你還很關心她。”徐素心幽幽嘆道:“我是為了你,我不想讓人知道你的弱點。”上官無情冷哼一聲:“我從來沒有任何弱點!”徐素心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沒有,自從遇上秋雪後,就有了。”
窗外月靜如水,月光流淌進窗戶,照在床前的屏風上,屏風上的美人撲蝶圖案上兩只蝴蝶振翅欲飛。秋雪睜開眼睛,側頭看着身旁沉睡的面容,常日糾結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雖然眉心那一道深深的印痕仍在,卻那麽安詳,毫無防備。如果這個人就像現在這樣一直這麽睡着,不要醒來該多好!秋雪仔細端詳着他,想起師傅說起他時眼神中的溫柔,這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有什麽地方值得另一個人這麽為他犧牲?
那睡夢中仍然緊抿的薄唇此時卻開口說話了:“看夠了沒有?”秋雪轉過頭去閉上眼睛,不想去理他。上官無情繼續道:“有膽看我那麽久,沒膽量和我說話?”秋雪轉過臉來:“你什麽時候發現的?”上官無情閉着眼道:“從開始。”秋雪冷笑一聲:“連睡覺也不能安心,這就是平時虧心事做多了的報應。”上官無情仍舊沒有睜開眼睛。
“你到底殺過多少人?”秋雪暗自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問出這句可能會讓她膽顫心驚的話。上官無情卻仍是閉着眼睛:“不知道。”秋雪氣憤地咬着牙道:“你真是個冷血的魔鬼!”上官無情閉着眼也不反駁:“我不知道什麽叫冷血,只知道如果你不殺人,就只有等着被殺。”秋雪道:“如果你不去殺人,別人自然也不會來犯你。”不料卻換來上官無情的一聲悶哼:“是嗎?那是你沒有試過小的時候被人追殺,五天五夜滴水未進,東躲西藏像過街老鼠。就連撿別人掉在地上的饅頭來吃,那些人卻寧願把饅頭踩碎了也不給你的滋味。”秋雪不自覺地問道:“你說的是你自己?”上官無情發現自己說得太多,這些秘密隐藏在心底十幾年,從未和人說起過,但可能是今夜太寧靜了,才會對她毫無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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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雪見半天他都不再開口,就在以為他不會再說時,卻聽到他繼續道:“後來還是被找到,手筋腳筋全都被挑斷,如果不是裝死,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其實都一樣冷血,多我一個又如何!”看着他在說到這些的時候眼睛仍未睜開,臉色絲毫未變,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秋雪卻突然心內五味雜陳,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上官無情翻身摟住她:“我已經說得太多,你也不應該知道那麽多。”秋雪用力推着他的手,卻如鐵箍般紋絲不動,手軟了,也不再推了。
轉眼數十日過去了,上官無情常常出去幾日不歸,秋雪不常見他,自然也省去很多心煩,平日裏寫寫字,彈彈琴,與在家中時并無不同,所以也就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自從那日後,便也不常見師傅,即便見着,也是相顧無言。唯有彈琴之時,師傅會坐在遠處用琴音相和,她們能聽懂彼此的琴聲,這是她們之間的對話。
“父親母親大人臺鑒,女兒離家已三月,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離家前娘親身體抱恙,如今是否已然安康?女兒心中挂念爹娘,知二老為女兒之事愁眉不解,茶飯不思。每思及此,心中甚是凄然……”娟秀的字跡灑落在紙上,散發着淡淡墨香。秋雪停住了筆,爹娘慈愛的臉仿佛就在眼前,大滴的淚跌落紙上,暈開一小塊墨跡。她趕忙擦擦眼淚,小心翼翼地拿手絹拭去污漬,才提筆繼續寫道:“但木已成舟,多想也無益。所幸女兒并未涉足江湖風險,日常行事與家中無異,心境也日漸平和。今寫信向爹娘報平安,望爹娘勿以為念……”
夏日清晨淡淡的陽光,透過半開的紙窗,一抹光束投射在書桌上,秋雪的臉看來分外溫柔。上官無情站在窗外已經看了很久,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包括那滴不小心滴落的淚。秋雪寫好信,折好,擡起頭就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她稍稍受了些驚吓。
上官無情推門進來,牽起她的手就走:“今天沒事,我們出去走走。”雖然也很想出去透透氣,但秋雪卻不願聽他的,扭頭道:“我不去!”上官無情叽諷地掀起嘴角:“難道你怕出去被人追殺?沒想到你這麽怕死!”秋雪瞪着他:“被人追殺的不是我,是你!”說完,甩開他的手,率先踏出書房。上官無情轉過身去,拿起她寫的家書揣入懷中。
幾個月來沒見過外面的世界,秋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秋雪走在前面,上官無情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路無話。前面的人群喧鬧起來,很多人都向城樓的方向跑去。“有人要跳樓,快去看看!”秋雪被人群一擠,差點摔倒。上官無情伸手扶住她,秋雪看了他一眼,他又不着痕跡地放開了。
高高的城樓上,一個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個小孩子坐在邊緣,腳搭在牆外,懸在那裏很危險。小孩不停地大哭,叫道:“娘,我怕!”女人哭着抱緊兒子:“兒啊,是娘沒用,你生病了娘也沒錢給你治,現在咱們娘倆就快餓死了。反正都要死,受這樣的苦還不如跳下去死了幹淨!”小孩卻仍是大哭:“娘,我怕!”
底下的人都勸道:“有什麽事別想不開,快下來吧,危險!”“看把孩子吓得,快點下來吧!”“婁蟻尚且偷生,你這又是何苦呢?”也有那好事的,唯恐天下不亂:“要跳就快跳啊,大爺我的脖子都等酸了!”秋雪擠上前去,着急道:“千萬別跳啊,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孩子是無辜的。”上官無情皺着眉,不耐地看着這一切。
可能是在城樓上坐得太久,那女人看來有些體力不支,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下面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呼。秋雪緊張地盯着那兩母子,不自覺地揪緊上官無情的衣角,喊道:“千萬不要跳啊!有什麽事我幫你好嗎?”上官無情看着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本來剛想挪步走開,卻又停了下來。那女人現在是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也不理底下的人怎麽勸怎麽說,只一味地輕拍懷中的孩子,眼神呆滞地望着遠方。
秋雪突然察覺自己手拉住的人,她連忙轉過身來懇求道:“請你救救他們!”上官無情卻只是看着她,無動于衷。秋雪想了想,柔聲道:“我知道要你救人很難,可是,你想想你小的時候遇上危險,呼救無門時是種什麽樣的感覺?現在那個小孩不和你當初一樣?”上官無情的表情不着痕跡地一動,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秋雪洩氣而憤怒地看着他,此時卻聽見人群中暴發出驚叫聲。她一看,那女人抱起孩子已高高站起,還未待她反映過來便已縱身而下。秋雪吓得蒙住了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
沒有聽到預計中的驚喊聲,卻聽到了人群的歡呼聲。秋雪睜開眼,上官無情已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那對母子的旁邊,而那對母子已穩穩地落到了地面。上官無情走到秋雪面前,看了她一眼,道:“這下你滿意了。”便走出人群去。秋雪定定地看着他這一舉動,直到他已經走得很遠了,才回過神來,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笑容。
寒光顫動,時而化為一條條銀龍張牙舞爪,時而散出點點光芒每一點都刺痛人的眼睛,空氣中有種令人窒息的氣流,連數十米之外的樹也不停在劍氣下顫抖。
“別殺!別殺我娘!求求你們別殺我娘!別殺我爹!救命啊!娘!”伴随着一聲凄慘的叫聲,秋雪從睡夢中被驚醒。她轉頭看向上官無情,只見他如個小孩般蜷縮在一起,滿臉傷心的眼淚。秋雪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無助的上官無情,心中不由湧出一絲憐憫,定是今天為了讓他救那對母子,故意說些刺激他的話,引起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心不忍,秋雪将上官無情的頭摟到胸前,像哄一個小孩子一樣輕輕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不哭!別怕,娘在這裏。”果然,上官無情漸漸安靜了下來。
傅亦中推開傅恒的房門,撲面而來是滿室的酒氣,桌上橫七豎八地亂躺着一些酒瓶子,衣服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傅恒躺在床上,手中仍拿着喝完的酒瓶子。傅亦中走到兒子面前,見他衣裳不整,胡渣滿布,不由嘆息道:“兒子,已經幾個月了,你還是這樣,叫為父好生心痛!”傅恒一聲不吭,睜着眼睛盯着房頂,往口中倒酒,卻發現酒瓶早已空了。
傅亦中嘆了口氣,坐在床邊繼續道:“我知道你是怪爹,不敢得罪四王爺,可是,爹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那上官無情竟然可以驚動四王爺,爹也是為了保住咱們傅家,是逼不得已啊!”傅恒仍像是聽不見似的,手中的酒瓶子掉到了地上,滾向一邊。
傅亦中持起兒子的手,眼中發出一道堅毅的目光來:“不過兒子,爹現在手上已經有四王爺意圖謀反的證據,只要一經證實,爹一定會幫你出這口惡氣!”傅恒原本煥散的眼神突然聚集起來:“意圖謀反?”
傅亦中立即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四下望望,見無人,便把門關起來,道:“這話可不能讓別人聽見。現在我手上的東西還不知真假,不過一旦證實,定能讓四王爺伏法。”傅恒一下子坐了起來:“爹手上的證據是從何處而來?”
傅亦中搖頭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便發現它放在我的書桌上。我一開始也怕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是密秘會同朝中幾位相交甚篤的大臣商議。但上面時間、地點、人物都寫得确有其事,且揭露了這些年朝中一些無頭公案的真相,看來定是有誰不滿四王爺已久,特意交與我的。”傅恒道:“那上官無情……”傅亦中恨道:“四王爺想利用江湖的勢力謀朝篡位,那上官無情便是他在江湖上最大的棋子,這些年不知幫他殺了多少江湖上不肯歸順他的人。如果這一陰謀一旦被揭穿,那上官無情必也逃脫不了!”
傅恒聞此,眼中迸出堅定的神情:“爹,這件事讓我去調查,孩兒定要親手把秋雪救出來!”傅亦中高興地看着重新燃起鬥志的兒子,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地點點頭。但他卻沒有說出下面的話,即使真的誅了四王,殺了上官無情,也定不能讓他再娶王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