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婆媳
兩位冤主到了芙蓉苑的時候,裏頭的拍賣早已經開始多時了。
作為皇城最著名的衣局,芙蓉苑一年一度的新品拍賣,可是不遠千裏,雲集得全大昭名門聖家,富甲千金,甚至宮室妃嫔,芸芸香脂飄延長街。
芙蓉苑的新品自然便成了大昭女子身份地位與財力的象征,誰穿得到身上,誰準是這一整年皇城流行的風向标,到哪兒都有足了面子。
但其間也有件怪事兒,說這芙蓉苑動辄聚彙大家名流,名聲不淺,且出手闊綽,場面也是極大的,那些個成衣的料子,自然也不是平凡商戶能弄得到的極品。
如此說來,芙蓉苑主理當是個非凡人物,手段了得,然這人到底是誰,又何來的供應,商路,人脈,一向都是神秘。
桂弘這邊先從車上跳下來,伸手去扶畫良之。
不出所料,人不但沒扶着,還得了個白眼。
畫良之可不知道原來姑娘家的衣服走起路來這麽礙事拌腳,踩得人七扭八歪不說,落步姿态稍歪了一寸,頭頂步搖晃起來就會打臉。
真是若非設身處地的感受了,還不知道女人家活得辛苦,以往看着那些金銀首飾,只會覺得華貴靓麗,誰知都是一步步都是踩在刀尖上的代價。
小老兄煩的要命,忍無可忍,幹脆把裙子整個撈起來要邁大步,桂弘在旁邊看見,忙跟像見了鬼似的,拿身子擋着兩邊人驚詫視線,讓他抓緊放下。
撈裙子不行,畫良之便擡手要去拔步搖,桂弘又得眼疾手快地啪啪打他手背。
到底沒了辦法,廢王爺身邊那一張美人臉,青得像埋地裏死了十天的。
平日裏也就十步的路,這會兒倆人相互搡着攘着走了得小半柱香,總算折騰上那沒幾層的臺階。
果不其然,看門的管家不放沒請的進。
美人兒正準備撸袖子揍人,怎得面前一條胳膊拼了命的直把自己往身後塞?
好生不爽。
桂弘忙得眼冒金星,這會兒也不好當着芙蓉苑管家的面兒跟他吵嚷,反得扮出副如膠似漆的滋味,把攔人強行裝成攬人,可怎得他畫良之。
屬猴兒的嗎,這麽難控制!
最後桂弘還是掉了小半條命地“摟”着他的絕色美人,仗一副浪蕩纨绔,跋扈無理那模樣,将門口管家一腳一個踹上了天,大搖大擺邁出闊步,趾高氣昂闖了進去。
芙蓉苑內當下正喊價喊得熱鬧,燈火通明,十幾位雪紗絕色的姑娘分立兩排,發髻朝天,手裏琉璃盤捧着衣冠飾物。
正中臺上,拍賣中的華服高挂,臺下百人争相呼價,二層亦有遮簾雅間——裝得都是些不願露面的貴人。
此間聞了咚一聲震響,全場驚愕噤聲,連二層水青色的簾子們都好奇探了些縫。衆人回頭望去,只見大門伴寒風呼嘯,壓了抹高大身影進來。
那身形實在威逼,燈打不了亮,照不明全身,陰沉面龐之下唯眸中森寒氣淩冽。
須臾,嘴角扯出蕩笑,将臉一擡,狂妄大笑,道:
“諸位可是忘了主賓,竟是自行享樂起來了?”
這群達官富甲中多有幾位認得來人,面面相觑,紛紛不敢多言——如今倒不是懼怕身份,是知道他是真瘋子,惹不得。
然芙蓉苑的護衛哪兒在意這個,只聽聞有人要來砸場子,蜂擁提刀圍來,面露兇色。
畫良之正愁滿肚子氣沒處撒,見着前來送死的,撸起袖子就要幹架,怎得還沒等提裙,就被桂弘大臂一撈抱進懷裏,腳踩了裙擺,人一崴,歪成了個小鳥依人。
“……”
混蛋東西,說什麽帶自己來打架的,分明就是當了件好看擺件兒!
“啊……是我桂弘庶民身份卑微,入不得這大雅之堂?”
那瘋子讪然一笑,猛一掌掀翻身旁侍女持的琉璃盤,瑪瑙珠的冠般琉璃一聲巨響碎得徹底,侍女駭聲尖叫,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手指被紮出了血,嗚嗚哭得厲害。
一衆看客倒吸涼氣。
“好,拿誰先動手試試,看看流着皇脈的庶民,你們傷一個,可否無事!”
桂弘胸口堂堂頂着劍刃踏前幾步,反把護衛逼得節節後退,邊攥着畫良之的手,那神色是叫他從後側方擡頭看了,也不禁打出寒戰的陰鸷。
畫良之心間暗道瘋子也有瘋子的好處,人人敬而遠之,沒規矩束縛得住,也沒人不怕個命都敢不要的。
只要我不做人,便沒人制約得我。
芙蓉苑的管事見狀連忙從臺上跑來,念着什麽下人有眼無珠的客套話,低聲下氣賠不是,要給他尋個位置。
皇城無人不知他桂弘就是個瘋子,無賴,和他講什麽禮儀階法的道理沒用,想不被砸了場子,就得順着來。
畢竟當下全是貴客,當着這麽多貴客面前濺血,不是好事。
桂弘心裏頓時覺得沒了意思。
正想着要不直接沖過去把展臺上的雲衫扒了。
二層主理雅間的幕簾“唰”地一展,一層之後,露出再一層浮影薄紗。
用不着了。
那瘋子嘴角竊然露笑,眉眼兇惡低壓——隐匿得倒是仔細。
“主理人請您上來。”
欄杆邊一名紅衣侍女,面巾遮面,從簾後掀出縫隙,朝二人彬彬道。
那幫護衛才面帶不愠地讓開路。
畫良之這邊兒從腳下把裙底扯出來,腳高步低地被桂棠東牽着往二樓去。
他也不想被他這麽親密拉着,無奈人不穩,還反要捏着他手臂,方好上樓。
可算上了樓去,才拐到長廊上頭,畫良之一下傻了眼,怔然往後縮了半步。
那輕紗後伸出副金鑲玉的镂空護甲,纖指朝外邊一擺,從裏頭傳出聲尊沉的令:
“季大人,請他們進來。”
他聽得見自己喉嚨咕咚咽了口水,視線躲閃幾分,餘光還是瞄得見那熟人壓着眼楣,不甚善意的目光。
桂弘手裏牽得出那股子往後藏的猶豫,哄人安心似的捏了捏他的指尖。
“怕什麽,他知道你面具後頭長什麽樣了?”
他把人拽回來,順勢摟進懷裏,在耳邊帶笑地澀聲道。
季春風身披軟甲,凝目瞪向兩人,再跟髒了眼似的瞥開,道:“是。”
畫良之懵了腦子,緊張得冷汗直流,把持不住力度,給桂弘胳膊摳得生疼,青筋爬在額角,臉上假意的笑都快要繃不住了。
他怎麽在這兒?
總不會是頂着砍頭的風險,出來披甲帶刀的接私活。
所以,那屋裏頭坐的,該不會是……
桂弘疼得臉上肉跳,剛還得逞的笑意全僵在臉上,費勁把他那入肉的爪子一根根掰下去。
樓下拍賣還在繼續,就算沒到重頭戲,芙蓉苑的每件孤品都還被人搶得厲害。
陳皇後端坐雅間品茶,兩個宮女跪在地上給她捶腿,一個跪着侍茶,還有個站在後面聽命的。
季春風隐在簾外,大抵不過是臨時來替出宮的娘娘護駕。
畫良之心底一震,芙蓉苑背後所隐之人,竟然是當今皇後!
陳皇後人入中年,是當今聖上發妻。聖上曾為顯親王時便育了長子桂康,顯親王藏蓄軍力,發兵撥亂反正,強奪皇位,皆有她伴在身側。
算得上母儀天下,又與陛下情真,後宮掌得安定。
但而今轉念再想,她若沒些手段,怎又能穩安端坐這鳳臺。
終究還是後宮之主,舉止氣派得體到位,即便桂弘這麽聲張着闖進來,即便他早就沒了皇室的身份。
陳皇後仍為顯責備怪罪,反命人給他和他帶來的美人兒搬了椅子,安置在身邊。
“你大哥不願陪我出來到這種地方。”
陳皇後掐着透白奶玉茶杯,溫和笑道:“才覺着無聊,你倒是來的正好。”
桂弘看她惺惺作态,惡心得很,便往椅子裏一癱,沒規矩地翹着腿,道:
“誰知道原來是娘娘您在這兒呢。我來也不過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陳皇後倒不生氣,側目瞧了眼畫良之。
畫良之這會兒局促地只搭了個椅子邊兒坐,生怕亂了禮節,但又不懂姑娘家的禮數,幹脆成了完全不敢動的,絞手擱在膝蓋上,腿并得齊,滿臉僵硬。
“哪家的姑娘?能入得了我們弘兒的眼可不容易,果真絕色的漂亮。”
畫良之心裏反複默念着我是啞巴,我是啞巴,我是啞巴,全不敢說話。
只是隐隐覺得對面隔着層薄簾站着的季春風,他那赤裸裸的視線快給自己紮成豪豬。
“哪有哪家的姑娘。舞妓的後兒,出身低賤,沒名沒姓,還是個啞巴,就一張臉長得漂亮,可兒臣偏喜歡。”
畫良之陰沉沉黑着臉,心裏早把桂弘罵死萬千遍,殊不知他這張天生媚相的臉色沉下去,竟是更顯得淡漠無情,美得清冷了。
全然成了個寡薄沉冰,眼尾高挑得那抹滋味便是綴了水墨花的烏玉,非但不顯俗媚勾欄,反将眸中那抹寒冽清傲,襯得淋漓盡致。
美人薄唇輕抿,将柳眉不悅微擡。
桂弘手心太熱,本就緊張,更是捂得他冒汗,不耐煩地抽手。
卻被那雙灼熱的手擒住溜走的指尖,挽花兒一般輕點掌心,攀了上來。順他腕間微凸的疤摩挲繞上幾圈,重新自手背滑下——
五指再從他指縫小心謹慎地插了進去,反扣着握了緊,力道分寸透着肌膚,喧聲叫他別逃。
畫良之頓覺背後一緊,打胃底下翻出股坐立不安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