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三百兩
這一下可是往熱油裏濺了火,把人憋着的脾氣全掀了出來,來不及管那凍了額發的冰,沖過去就要揍人。
桂弘忙不疊擡胳膊去擋,畫良之拳拳到肉是真沒手軟,速度快得閃眼,跟什麽貓兒揍人似的砰砰落在身上,怕是當真生了氣,怎奈那沙包就是不知道疼呢。
還饒有興趣地咯咯壞笑,從兩臂後頭高亢着聲,喊:
“熏鴨,皇城最有名的館子,玉珍堂的熏鴨!”
畫良之啐一口,喘了惡氣:“你他娘,打發土狗啊!”
桂弘不疾不徐,擺了三根手指:“三兩。”
“做夢!你當我什麽了!”
他緊着躲過奔臉來的拳頭,嘴上加碼:“三十兩。”
“滾,少放屁!老子說了不可——”
“三百兩。”
“——能……”
“成?”
桂弘從胳膊後邊探出只眼,聞見對面拳頭軟了,遂抓緊這空隙,膩聲詢問:“外加玉珍堂的熏雞,十只。”
畫良之瞳孔左右閃了幾下,眉頭成坨廢紙,眼看牙關跟拳頭都在捏着使勁兒地打顫——
桂弘且先沒管,反倒饒有興趣看着,知道他心裏頭在跟自個兒打架。
未幾,從牙縫裏擠出話來:
“……我不行。就我這性子,舉止,儀态,做不到。”
“身子到了就行,不用您張口待客!”桂弘見有戲,立馬抓停了打人的貓爪子,問話時那一雙眼亮得像什麽夜明的龍珠。
畫良之煩得要命,心髒管不住地要與他這主子謀逆,這讓他更是想罵自己不成氣候,怎還真就要為了三鬥米折腰?
只能強抿住嘴,試圖想法給自己尋個死心的路:“衣裳呢。沒衣裳。”
順帶後槽牙咬得咯咯響,狠瞪着雙狐目,恨不得将眼前的狗崽子給吞進肚子裏。
可惜到底要被反着吃個溜幹淨。
桂弘見他動搖,咧着張大嘴樂得開心,風一樣奔沖回屋子裏去,直接從床底掏出張百兩銀票,不由分說掰開畫良之僵硬的手指頭,塞了進去。
“這是定金,事成之後,補您剩下的。”
畫良之:“……”
“不管,總之這錢你是收下了,不帶反悔。”
也就是一個時辰的功夫,那得逞公子再從大門外吆喝着進來時,後邊還跟着輛芙蓉苑的馬車。
車上小厮忙手忙腳從上頭卸下十樁木盒子,上品的服飾可連盒子都帶了精致雕花。
備着沐浴水的畫良之聽見動靜,從偏房探出腦袋一瞧,立馬閉眼縮了回去,心念眼不見不煩,可惜太陽穴疼得發漲。
天漸了暗,以往冬日不願褪衣沐浴的桂棠東,今日卻是急不可耐地先把自己洗了個幹淨,騰出沐桶的地兒,回頭等畫良之在自己身後洗完了,一進門。
早得意洋洋翹着二郎腿,像個什麽豪揮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大老爺似的倚在扶手上撐臉作笑,發梢間沒來得及擦幹的水滴了滿地。
這會兒怎不嚷着濕的難受,又冰腦袋了。
畫良之正要開口叫他少賴着不動,滾去擦頭,免得受風寒,餘光帶着腦袋一并愣在了鋪滿榻的五顏六色,金絲銀縷上。
好一堆什麽銀紋繡花百蝶裙,桃粉輕羅對襟羽紗裳,雲紋錦緞穿花氅,看着就大富大貴的牡丹朱紅圍銀鼠皮的錦織披風……
整是個五六套還有餘,不僅各式各樣備了個全,還全被他這般敞着展出來。
邊上那個見他定了神,瞧見了衣裳,再是憋不住那股子惬懷,笑得顴骨升天,展開雙臂,神氣道出一個大字:
“挑!”
好一條才往相好的樹樁子底下撒了泡尿的狗似的,還得回頭聞聞,可是得逞。
畫良之心頭暗生晦氣,朝他翻了個白眼。
這狗崽子絕是故意的,蓄謀已久的,十年如一日的,就為等今日!
瞧着這堆衣裳,畫良之久久失語之餘,都懷疑桂弘是不是已經劫了芙蓉苑回來。
“但說你……”
“怎麽?”桂弘怕他反悔,要改了口,這會兒雖然裝得游刃有餘,心裏頭卻連畫良之皺個眉,咽個口水都是緊張兮兮,更別提他開口冒字兒,便是連忙應了。
“大昭律典嚴格,這些個紋樣,質地,可不是我等平民配得上的。”
“噗。”桂弘低頭堵了嘴,硬是把嘲笑噎了回去,偷摸用手背擦幹淨噴出的口水。
憋得肩膀頭都在發抖。
畫良之:?
“良之哥,你不與我計較衣衫浮誇,見不得人,卻在擔憂什麽禮制?看來我也不用再琢磨怎麽把你迷暈,再往身上強套的法子了。”
畫良之覺得臉上發燙,心尖上也就越是煩的要命,就當為了三百兩銀子,倆眼一閉,不做回人——
“我是見你可憐,情理之上,舍身幫了你個忙,才不是圖你那二三兩銀子。”
怎奈女人家的衣裳穿起來費勁,這倆人誰都沒碰過姑娘,特別是那個連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的大貴人。
別提往那個罵罵咧咧,毫不配合的大爺身上套有多費事。
“操!勒死了!松點!”
“哦哦哦您一等……诶……?哥,抱歉,打成死結了。”
“……”
“啧,我卡得慌!”
“哪兒?哪兒卡?”
“靠……裆!卡裆!還能是哪兒!我畫家是真要絕後了!”
“……這沒辦法,不勒緊不行,您不能挺着個大……哎,可這前頭空蕩蕩的怪難看,昨兒剩的倆饅頭您扔了沒。”
“別給我想什麽歪點子……啊!你小子是要把步搖插我腦袋裏去啊!”
“哥,別叫了,您叫得我緊張,萬一手抖了,真……诶?!”
“又怎麽了!”
“出血……”
“就說老子頭皮怎麽火辣辣的疼,滾邊兒,我自己來!”
“……”
馬車耽誤到戌時一刻才動轍,荒涼城南往皇城朱雀主街入的路不算平坦,難免搖晃。
桂弘便在搖搖擺擺間,十指交叉,握拳堵着嘴,就這還不夠,更要拿牙咬上骨節。
但這次可不是出于瘋魔難控,反之,是即便這般努力,都堵不住往上快咧到眉尖的嘴角。
對面人一身水粉薄紗羽裳,頭頂紅梅簪花,雲母步搖,披着繡牡丹的朱紅披風,披風領一圈銀鼠皮襯着張敷粉白面,紅唇點得薄櫻似血,香囊內花香濃郁,充斥整個馬車。
太好看了,真的。
桂弘看得出神,舔了唇,換了條腿——夾起來搭着。
(作話:咻~小桂弘挺精神吶)
畫良之身型本就較比普通成男嬌小些,穿上這身,反像個高挑纖瘦的貴婦,狐目帶媚,
好一個男身女相。
他越是看得入神,越是看得移不開眼,畫良之就越是渾身被百萬只蟻齊齊啃着的膈應難受。
美人兒到底把二郎腿大咧一翹,也不知自己裙底一覽無餘,只破口指鼻子罵:“再看挖了你的眼!”
桂弘一顫,趕緊把畫良之的腿掰下去,哄着拍了拍,湊過去澀聲道:
“哥,虧了。”
“虧什麽。”畫良之掀起眼皮。
“若放西楚,風流一夜八百兩,絕有大把人搶着擲的姿色——”
桂弘擡手,隔空沿額廓一路描過那光潔白皙的脖頸。
他尚且還不敢上手,隔得遠,帶着細微難查的風動,卻是叫那美女莫名汗毛齊豎,引一陣酥麻。
“您賣我三百兩,虧了。”
畫良之喉間咕咚一咽,赫地回神,忽覺這哪是誇贊,該是被輕薄了。
“滾你的蛋桂棠東,等今兒結束的,老子屎都他娘的給你揍出來!”
桂弘捧腹哈哈大笑,回頭按着畫良之焦躁抖起的膝蓋,由衷問:
“哥,給您添五十,能不能加立個規矩。”
畫良之眼睛翻得酸,幹脆瞥了頭,哼聲:
“屁事兒真多。什麽規矩。”
想來還是財神爺比較管用,桂弘笑得幾乎斷氣,撐着胳膊仰靠在車裏,勉強從笑聲中擠出話:
“您能不能,做一晚啞巴。”
畫良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