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之交
項穆清漫不經心地捏起酒盞抿了小口,視線落在喬司衣局半塌的牌匾上。
好像就這麽短短幾日無人打理,失了人氣的地兒,便成了荒了百年似的蕭條。
悠然應道:“靳大人,此話何意啊。”
“姑獲向來使的是短匕傷人,一刀封喉,手段高明。可唯有皇宴那次用的是箭。想項大人箭術出神入化,有無什麽見解。”
項穆清點點頭,起身時順帶給靳儀圖端了杯酒,道:
“宮裏人多眼雜,戒備森嚴。就算良之當時帶着一整隊的翊衛被三殿下端走了,可我們侯衛還跟鷹似的在房頂蹲着。不方便飛檐走壁近身殺人,迫于無奈?”
“項大人聰慧。”靳儀圖飲了酒轉回身看他時,臉上已經有些微醺的醉色。
“姑獲熟悉宮內禁衛分布,善箭。項大人,如此多的指向,我很難不……”
“狗儀圖,你懷疑我?”
項穆清撲哧一聲被他逗樂,在手裏搖着酒盞,眼眯成條線,樂道:
“別啊,小打小鬧的我也就忍了,這可是殺人謀逆的大罪!靳儀圖,我哪兒招惹你了,什麽罪都要往我頭上扣。你打我罵我一個就算了,現在是要把我全家都扔進去?可饒了我吧,影齋大首領!”
靳儀圖盯了他好一會,也沒見項穆清有半點心虛緊張的模樣,反倒是自己愈發心悸,停不下往嘴裏送酒的手。
“要不是大人不會近身短刃。”
靳儀圖深覺自己喝得朦胧,扶着窗框站穩腳後,道:“我可能真會把你抓起來審。”
“如何審?”
項穆清把手撐在桌子上,身子探出去,貼得與靳儀圖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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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儀圖本就酒勁上了,臉紅,看他突然把臉湊過來,急忙反射性的往後仰,臉卻燒得更燙。
“怎麽審啊,關進你們影齋密室?吊起來?綁起來?嚴刑拷打?屈打成招?嗯?靳儀圖,你先想好我是誰,我爹是誰,我義父又是誰。你是皇上的好狗,可再好的狗,胡亂咬了人,得罪了太多,也該死的。”
項穆清語出平靜,泰然道:“正如你說,你能一夜斬百人,奪雙劍,占首領,換了別人,一樣也可以。無數人争着搶着擠破頭皮給皇上當狗,不差你一只。”
他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好看,但落在靳儀圖眼中,全成了危機。
這位大昭第一殺手情報組織影齋的首領,眉頭一壓,沒等回話,一開口,就先打了個酒嗝兒。
可把項穆清笑壞了。
“所以您一直喝個什麽勁兒呢,有話直說就是,哪還需借酒壯膽吶?”
“可若不是你……”靳儀圖咬牙強壓着羞恥怒意,問:
“還有什麽解釋!姑獲又不是鬼,總有影子!”
項穆清做了個噓的動作,叫他別聲張。
“西楚每日接的客多着呢。據我所知,那日連潛王殿下都在。你總不能,連他也一起懷疑?”
“潛王?你說三殿下?”靳儀圖詫異愕道。
“是啊,照你這說法,俏春樓他在,皇宴上,還是他支走畫良之的呢。也沒人知道那瘋子是否精通短刃,你這樣,要不綁了他同審?”
靳儀圖明顯有些目光閃爍。
項穆清知道他醉了。
“靳儀圖,別做陛下的狗了吧。”項穆清探着身子,直視靳儀圖愈發醞紅的臉,趁人之危似的輕聲在他耳旁念道:
“多好一條狗啊,給那老頭,可惜。”
靳儀圖一怔。
他看項穆清伸手去撩自己額前碎發,他覺得生氣,想反抗,習慣性一搭手——才想起今日沒帶劍的。
“靳儀圖,你來之前就應該想好的,我們這是在哪兒。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西楚蜂巢,二人獨處一室,你也明知我取向,拒絕不聽,非要求我來,不帶武器,又把自己喝這麽醉……靳大首領,好生心機深重。”
項穆清語氣輕浮,撩了他頭發的手順勢滑到臉上,再輕輕繞過下巴,把人臉挑起——
靳儀圖渾身一震,寒意直竄頭頂,心慌意亂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此處為事發地,又想把疑慮同大人說明,項大人莫要妄自菲薄,想要陪的,我給你叫就是!否則,否則……!”
“否則怎樣?”項穆清乖戾一笑,忽猛地拽了靳儀圖耳邊小辮兒,把人拉了過來,再伸一手扣住靳儀圖後腦,趁他酒醉迷離,又晃神瞬間——
結實親了下去!
靳儀圖頓成一片空白,愣被他吻得傻了眼!
項穆清吻得激烈,他嫌桌子阻礙得遠,幹脆單膝跪在上頭,往前湊得更緊,奮力索求這已經沒了主動的舌腔,混酒香誘人萬般,簡直就是足引人萬劫不複的魔。
靳儀圖豁然清醒,猛推開項穆清,看他半跪在桌上,舔着舌頭回味似的嘻嘻做笑,到底忍無可忍,怒罵一句:
“項穆清,你別欺人太甚!沒有劍,我照樣可以殺你!”
說罷一拳按項穆清的臉揮來!
可他不知是自己醉得厲害,陣腳發虛,還是項穆清眼疾手快,直接把自己拳頭讓出去了不說,順勁兒翻跪在桌上,牽着胳膊,滾掀他半個身子,撂倒在桌面上!
項穆清反扣着靳儀圖的手,怕他掙紮起來,自己拗不過,便拿腿擰壓着胳膊,再俯下身去,湊到靳儀圖耳邊輕語:
“靳儀圖,就今日一日,別做狗了,做我的人,如何?”
“我好你大爺!”
靳儀圖奮力掙紮,要不怎為影齋首領,禁衛第一高手,就算醉得要命,被人壓制雙手,眨眼間主動反勁兒卸了自己一條胳膊,咬牙忍痛抽身,回踹一腳正中項穆清胸口!
“項穆清!”
靳儀圖一邊給自己重新往上接胳膊,一邊又看項穆清被踹得直咳,還哈哈笑得打滾。
“莫要胡來!”
項穆清是沒想到他逼急了,能跟壁虎斷尾似的自斷手臂。雖說脫臼的胳膊當即就能接上,但刺骨的疼可是真。
他爬起來,朗聲笑道:“素聞靳大人心狠手辣,原來,對自己也一視同仁啊?”
“項穆清!”
靳儀圖被逼急眼,倒還不會罵人了,就一直狠勁兒喊他名字。
“诶,在呢。”
項穆清拍拍灰,不記仇不記打的再靠身上去,笑問:
“靳大人,來都來了,真不打算和我玩些好玩的?你我又不是小孩子,這種事上,用不着焚香沐浴,虔誠準備似的。想了,就做,兩廂情願呢。”
“誰跟你兩廂情願!”
靳儀圖大吼。
“靳大人低頭看看自己,嘴硬,身子可誠實。”
靳儀圖瞬間一凜,此刻才察覺自己渾身冰涼,唯有一個地方是熱的。大抵是剛被項穆清強吻的時候……
“不舒服的吧。實在不行,我幫你也成。”
……
靳儀圖沉默幾許,再陰寒嗤笑,嘆出二字:
“好啊。”
項穆清駭然瞪眼,他本只是耍耍嘴皮子,逗他玩兒的,根本沒料靳儀圖真會答應。
“項大人的身子,可是這皇城人人貪念的名物。”靳儀圖深吸一口氣,大昭一字的冷血殺手一旦穩定下心緒,便是沉如深海,全無忌憚。
如此反客為主,把項穆清看得呆了。
“若能體驗一番,未嘗不可。”
項穆清在桌上愣頓片刻,方才垂目舒眉,嘴角暗成了個無奈自嘲的笑。
“好吧。”
他盤腿坐在桌子上,往前挪了幾寸,環住靳儀圖的腰。
靳儀圖挑眼窗外,秋夜風起,吹得喬司衣局那半邊垂下來的牌匾,不停拍打作響。
蕭瑟啊,蕭瑟。
可如今眼下,韶光出露。
人間悲喜,縱是永不相同。
有人喪親哀絕,有人殺人取樂。
他順手抓住那細銀的發冠,小指繞着墜青玉搖。
這裏不是人間。他想。
這是獵場。
什麽三綱無常八德,明德至善。能活,才是大道。
“項大人。”靳儀圖把人臉扶捧起來,輕語道:
“我來吧。”
畫良之是聽見自己心跳聲才醒的。
屋子裏黑得一塌糊塗,起先以為自己莫非瞎了,還是被人綁了布在臉上,後來扭了扭頭——
發現幸好只是此處無光,又是個死寂,四周除卻自己心跳聲,什麽都聽不見。
不過單單扭了幾下頭,鎖骨上便傳來鑽心的疼。
畫良之眯着眼,忍痛試圖挪動身子。好在地面不硬,大抵墊着什麽羊毛的氍毹,些許磨人,但至少不涼。
等等,磨……?!
他駭地驚醒,心髒砰砰直跳,用稍微适應了些許黑暗的眼睛,使勁兒盯着自己看。
原是被人扒光了上衣丢在這兒,不過好在袴什麽的還都在,應當是為處理傷口才脫的,不至于被人賣了,方松了半口氣,只是箭傷依舊新鮮,帶着半邊身子都有些發麻。
腦子還有些昏沉,估計睡了太久。好容易坐起身,随他動作,耳邊怎傳來陣鐵鏈冰冷撞擊的郎當聲。
畫良之心頭一顫,用沒傷的半邊胳膊哆嗦着往脖子上摸——
果不其然,是條硬鐵的項圈。
項圈後面還連着條鐵鏈,把他拴在這兒。
整條脊梁骨倏地發麻,寒意順着脖子上的鐵圈往下流,不過眼下容不得他思考前因後果,畢竟現在除卻傷口疼得連喘氣都費勁,胃也餓得抽搐,口幹舌燥,難受極了。
“有人……咳咳咳咳……”
開口就是陣喉嚨幹得太久的咳嗽,卡得嗓子發癢,聲音全成沙啞。
畫良之內心頹喪,心知這番過後,活與不活都再沒什麽區別,可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這不知名的鬼地方。
“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