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師
桂弘從上間入門攔着的石英屏風旁繞過去,再往極為敞亮的寬堂走過,皮靴踩着地上墊着的大塊獸絨地衣,往前正中,是個裹着金絲棉的木棲,可坐可躺。
他赤着半個身子,倚在上頭,觑目緩了口氣,再潤了些酒入喉,胸口喘得急。
上間的半面牆都是窗,此刻全大開換氣,秋夜屋裏難免反涼,桂弘出了一身的汗,卻也毫不在意的晾着身子。
風聲打着窗框,片刻後,桂弘微睜開眼,瞧向窗口。
他躺的太安靜了。
屋內火燭搖曳,以至于老檀木的門關得死,聽不進外面嘈雜,靜得像個暗室。
直到人眯得快入眠,窗外忽地黑影一閃,黑袍帶風的聲,卷了只蝙蝠進來。
桂弘聞聲挪了挪身子,疲倦間睜了眼,看面前立着的人,摘取下頭上大帽。
大帽下露出張深沉蒼冷的臉,燭影背後半明半暗,鬥篷遮不住的威勢,映得這人成了九泉官吏。
“東離啊。”
桂弘支起身子,長吐氣後,把手邊的劍翻了個花兒,随意丢在地上。
獸皮地衣柔軟,劍摔出去也不震,悶着聲。
男人端正拱手,跪拜道:“三殿下。”
“陳太訾死了。”桂弘聲顯萎靡,道:“沒意思了。”
“斬不斷的。”這位大昭天師身披神韻,黑袍也遮不住朗身氣質,沉着道:
“我早說過的,空虛,疲乏,無所适從。您殺得了人,卻斬不斷心魔。”
Advertisement
“那他也該死。”桂弘咬牙道:
“他折磨了我哥七天七夜,卻只遭一箭穿心,我不痛快。”
“姑獲是把好刀。”楚東離跪着擡起頭,直視桂弘,眼中渾濁藏着淩厲,未應其言,自顧自說:
“只是煞氣太重,難安。”
“那是他的命。”桂弘接道:“我管不着。”
“影齋的人動了。”楚東離垂目,視線落在閃爍橘火上,躍得是個不安,接道:
“看來,是皇上懷疑到二殿下的殘黨身上。姑獲暫且雖藏得住,可他若控制不住殺欲……難說。”
“我說了,那是他的命數。”桂弘癱在棲上,不為所動,略顯病倦,啞聲道:“本就是權益關系罷了,與我無關。我只想要陳太訾的命,要完了。”
楚東離輕聲笑笑,再想起些什麽,又問:“上次我查到的,內侍省在您這插的那對兒娼妓眼呢?”
“處理掉了。”桂弘置若罔聞。“找了個好理由。”
“還是三殿下做事幹脆。”楚東離滿意卷唇,眼挑向門外,負手起身,用下巴指道:“來新人了?”
“嗯,翊衛畫良之,大人應當聽過的。”
“禁衛的人?”楚東離一驚,問:“禁衛來這兒做什麽。”
“做什麽,做狗呗。”桂弘揶揄,眼中全是不屑,又說:“狗還不侍二主呢。”
“那……要我找機會處理了?”楚東離慎惕一問。
“不用,留着。”提到畫良之,桂弘嘴邊顯了邪佞詭笑,道:“得想法子,訓成我的狗。”
楚東離不置可否,對他這些心思毫不關心,只從懷中掏出個小藥瓶,交給桂弘。
“此藥雖可暫定心性,可副作用也極大,三殿下若不是到了必要時,還是別吃為好。心病當以心醫,再好的藥,都有局限。”
“知道了。”桂弘把藥納下,心不在焉說:“您走吧,替我給鳳離帶好。”
楚東離再是一拜,翻身自數丈高樓一躍而下。
桂弘起身把窗阖緊,撿起地上的劍,轉到內室一張足能睡下五人的寬大朱紗幔榻,拿劍柄怼了怼上頭被下了藥,睡得死了似的三個漂亮官兒,确定人沒醒,才敲開暗格,把劍丢進去。
“回回回,沒勁死了,回府!”
桂弘暈乎乎地松垮披着大衫,帶着滿身酒氣趔趄從屋子裏頭跌出來。
謝寧趕緊眼疾地從底下跑上來,給他系好衣帶,招呼着人扶王爺下去。
畫良之還半好奇的往裏瞥了一眼,無奈屏風擋着,看不清,
他難免心奇,這人成天這般胡鬧,身體能行嗎。
出了西楚,桂弘顯然十分困乏,進了車裏便是個倦态難掩,一直眯着眼淺睡。
畫良之駕馬跟在馬車旁邊,本想嘲諷這人縱欲過度,結果掀了車簾,卻看見桂弘睡得迷糊,大氅沒披住,大抵是冷,那麽大一駕車,他只蜷在個角裏。
畫良之眉頭一皺,喊了和馬夫并排坐一起的謝寧,道:“謝公公,您進去替王爺披下氅衣吧,好像冷。”
“假關心什麽呢。”
桂弘眯開眼,帶着鼻音,呢喃一句:
“你不該是最想我冷死的那個。”
夜裏風卷得枯葉橫飛,蕭蕭瑟瑟,路上無人,唯有幾盞忽明忽暗的路燈照明,秋意濃了的夜半,着實有些凄涼。
畫良之一驚,道:“王爺,沒睡呢?”
“睡了,也遭你那大嗓門給喊醒。”
桂弘動了動身,謝寧進去給他整衣裳,手指無意碰上桂弘手背,竟是冰涼。
謝寧頓時大驚失色,緊着摸了王爺額頭,果然燙得吓人。畫良之在馬車外從簾子後頭也看出異樣,沒等發話,已經見謝寧弓着身,在馬車裏急得打轉。
“沒……沒帶藥啊!”
畫良之起先沒太在意,要麽過勞要麽傷寒,人總有發燒的時候,便描淡寫道:
“回府蓋上被子,拿涼水一鎮不就好,謝公公急什麽。”
“畫大人,咱……還有多久回得去啊?”
“出來的遠。”王府畢竟不在皇城內,畫良之随口答:“怎麽也得再一個時辰吧。”
“不是,王爺發燒易引驚厥,一個時辰未必回得去,沒藥鎮着……不行,太危險了!可這個時辰醫館都閉門,這要如何是好……”
畫良之駕馬踏步,嫌棄地掃了馬車內難得老實蜷着的人,道:“什麽驚厥,嬌生慣養,多大人了。叫車馬走快些便是,等……”
畫良之赫然止語,腦海中電閃似的過了道憶。
等……
他該不會還……!
指揮使心頭駭然縮緊,擡手刷拉一聲把車簾撕了下來,大喊馬夫停車後,把簾布扯揉成團,丢進馬車,厲聲道:
“謝公公!這個,若是王爺真犯了驚厥,就塞進他嘴裏去!這時候管不得幹淨不幹淨,總比咬斷舌頭強。你們在這兒侯着,此處離宮門不遠,我快馬去請禦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