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混亂
“畫大人,白日裏不是和我說,不會和男人做嗎。不如,趁這機會學學。”
桂弘饒有興趣看着畫良之,相當期待他接下來的反應。
周遭聲音逐漸模糊,他除了自己鼓雷心跳,再剩只有悶在胸懷的喘息。
就像被淤泥沒了雙腿,渾水漫入耳內,暗潮再是洶湧澎湃,溺水的人,耳邊只剩水聲輕浮寂靜——死亡來臨之前,人往往很平靜。
夠了……
他還不想死。
尚冬忍着滅頂的懼意跪在地上,試探性的去碰畫良之指尖。
畫良之反射的一抖,卻沒躲開。
尚冬立刻像得了允似的攀上畫良之的腰,手法輕得很,但也清楚感受得到這男人僵得像個死人。
尚冬知道他在忍耐。
“大人,放松些,相信小的……”
尚冬試圖去解畫良之束帶,眼看摸索着就要解開——
“夠了!”
桂弘狼目一觑。
畫良之喉嚨赫赫作響,雙目埋紅,比起咒罵,更像是單純傾瀉的咆哮:
“桂棠東!鬧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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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弘扶上脖頸,輕一頂腮。
“去把架子上那金如意取來。”
他靠在座上,冷聲朝埋頭伺候自己的漂亮小官兒吩咐。
小官兒聽話快步跑過去,端着如意,舉過頭頂遞給他。
桂弘就把如意拿過手裏,颠了颠,再靠回軟墊的椅上,目空一切地靜靜看着,順便把旁邊人踹滾。
這如意純金包鐵,堅硬得很。
“桂棠東……”
畫良之快被這瘋子逼瘋了。
這武官大人到底是把尚冬推到一邊兒。他沒回頭,也就看不見這倆孩子瞬間黯了的瞳。
畫良之從暗角走到光下,他熬得沒力氣再把七煞伐杜往腰上盤,衣帶也被扯得半開不開,就拖着那麽長一根走線槍,走到桂弘面前。
看他笑得乖戾,頑劣。
耗盡最後一絲心力,咬牙怒斥道:
“桂棠東,你可真是禽獸不如。”
“哪比得上畫大人衣冠禽獸,披着層人皮,就當自己清高了。至少本王……不會遮遮掩掩,全部袒露無疑。”
桂弘輕蔑低睨着階下人,望他那依舊唇角肆意卷起的黃金狐面,道。
畫良之再是啞口無言,一盆盆髒水往自己頭上扣,潑得他渾身冰涼,卻又無從反駁。
沒錯。
我就是從泥坑裏爬出來的,以為自己洗盡鉛華,終得重生,殊不知因果報應,現在不過是在被桂弘掐着脖子,往回處按罷了。
是我活該。
……
受不住了。
“你饒了我吧,阿東……”
“饒了我吧……王爺……”
畫良之終是雙腿發軟,跪到地上。
他別無選擇,如今二間人鴻溝般的差距讓他無從掙紮,是魚肉,刀俎,還是獵鷹,狡兔?
又或者,只是條夾着尾巴,嘤嘤伏躺的獵犬。
也幡然醒悟,桂弘他啊,他恨自己恨到了入骨。
他不要自己死在皇宴上,那太便宜了,他偏要留着自己,他要一層層的,剝皮剔骨,要自己親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逐漸肢解,碾碎,毀滅,要用這世上最殘忍,最絕望的法子——
把這些年他受過的苦,逐一還給自己。
他求饒時,聲音都在發抖。
“是我錯了……”
桂弘驕矜跋扈地咧開嘴角,還是一如往常,笑不出聲,可卻把一雙惡目,一張厲齒大嘴,通通咧得非比尋常的誇張。
得逞笑道:“畫良之,你這是求我呢?”
“是……”畫良之折了骨似的跪在地上,喃聲道:
“別鬧了,阿東,你,你……饒了我吧……”
“我為什麽啊?”桂弘咯咯笑了兩聲,說:“你憑什麽求我啊?”
“我……”
畫良之應不上來。
憑什麽。
憑自己小時候為了一己之利,要過他的命,對他棄而不顧?
憑自己扇過他一巴掌?
憑自己跟他淌在池塘裏打過架?
畫良之茫然仰頭,視線的終點處,是屋頂一盞金蟒挂燈,口含紅玉,面露兇相。
做工相當精細,用料珍貴,一看,就是個價值連城的東西。
這蟒的一雙圓瞳正盯向自己,好像随時都能把頹唐的自己吞進肚子。
“啊……畫大人真是,你我什麽交情啊,我桂弘這輩子能說上話的親人都死絕了,可就剩你了,我珍貴着呢,什麽好東西,都想跟畫大人分享來着。您怎如此不識我意呢。”
桂弘笑得陰森,語氣怪調,譏诮道:
“這倆,可是皇城最難睡的官兒之一,你任哪兒還尋得到這麽漂亮的雙生子?怎還看不上呢。罷啦,也有可能嘛,不喜歡咱就不要了,官兒不有的是,機會也多的是。畫大人,有話好說,何苦如此跪在地上求本王,叫人看了,怕是要把我當成忘恩負義的人渣。”
畫良之被他這一席話說得冷汗直冒。
他可是個瘋子,那張嘴裏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能聽得出來!
“我能走……?”
畫良之捏的槍頭咯咯,猶疑道。
“走呗,又沒人能攔你。”桂弘笑得悠哉,抱懷慵懶道:
“畫大人不是指揮使嗎,這院子裏的護衛全歸您管。您要走,誰攔得住?”
“好……好!”畫良之義無反顧地扶膝蓋起身,他怕桂弘喜怒無常,下一瞬就要收回命令,只想趁機快跑。
畫良之倏地奪門而出,一口氣奔出老遠。
跑得直到肺裏起火,疼得火辣辣跟被放在煎鍋裏似的。
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就忘了呼吸,過度緊張和刺激引得頭痛欲裂,肺裏也疼得要命。
他喘不過氣,就像個痨病患者似的,趴在地上奮力捶胸,一邊哭嚎,一邊扯着衣領大叫。
他快憋死了。
憋死了,要死了!!!
這混亂人間,盤古真的開天辟地了嗎,為什麽還這樣亂,還這麽髒,還這麽混啊!
可他不想停,就好像進退維谷,背後百人追殺似的爬起身,發了瘋的往前跑,——漫無目的,直到一頭鑽進後花園,夜深漆黑,被蜿蜒延伸樹根拌了腳,滾進厚草叢裏。
除了秋蟲悲鳴,耳邊再無他人,再無別聲,除了自己過度撕扯的呼吸聲不斷。
畫良之蜷在地上抱着頭崩潰叫喊,放聲大哭。
他這輩子虧欠了太多人,他娘,他妹,還有桂棠東。
他沒法賺錢治他妹,也攔不住他娘絕望跳河,更是把自己像親弟似的又嫌棄,又愛護着帶大的孩子……
給活活逼成了個瘋子啊!
腦海裏盤旋而過,全是十歲的小孩聒噪不停喊着他“哥”,火光刺目,再混雜上耳邊混亂悲鳴,只披獸氅,一絲不挂,浪蕩形骸的身體。
畫良之十指痛苦的摳着泥土地,大哭後嗚咽,嗚咽後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反複念叨着一句對不起,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腦海中嗡鳴景象清除得掉,肺裏燒得厲害,小腹也愈發燒得厲害。
對不起,才是世上最無力,最沒用的三個字。
“是我下賤,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人我不是東西……”
畫良之在這衆星攬月的寂靜夜下,跪伏在草地一只手發瘋似的撕扯拽抱着腦袋——再一手向下。
他咬牙低吟抽泣,絕望的像只猛獸口中掙紮的鹿,嚎啕大哭,連求救的力氣都完全喪失。
甚至愧然不敢擡頭望天。
可你連我的命都不屑于要,我要怎樣才能償得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