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食人
畫良之兩條腿都是軟的,根本邁不動步子。
謝寧在後面可勁說着大人快走,大人別管了——
他也想快走啊,可當下連口氣都喘不上來,頭暈腦脹,好不容易拐了半只腳出去,便聽見屋裏竭力的嘶聲咆哮:
“畫良之,我恨死你了……畫良之!我,我要你償命!一個不夠,我誅你九族,全去死啊!畫良之,畫良之,畫良之,畫良之!!!!我不要你還,不要你還!你他娘的還不起!你區區一條賤命,你還不起!”
桂弘掙紮得厲害,連房梁都被他拽得吱嘎作響。
畫良之邁了一半的腳步猛滞,瞳孔鎖緊,拳頭越捏越緊。
終在片刻後。
大步回頭,邁過門檻,直奔那瘋牛過去,啪地一聲響亮扇了桂弘一個巴掌!
“大……!”
可把一衆掃地擦血的侍女吓得面面相觑。
謝寧也是看得一愣,趕緊揮手叫人都出去。
這,這新來的大人,使得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身法啊?
該說不說,他在三皇子身邊守了十六年有餘,從來都是看三皇子打人施暴,草芥人命的,偏沒見過……能有誰敢打他。
倒是桂弘挨了這一巴掌,忽地怔神啞口,靜了下來,動了動嘴,呆傻無神地擡起頭。
畫良之狠勁兒扯下假面,瞪着這瘋子,狐目中是個怒火中燒,要把這被捆着的人燒成灰似的。
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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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棠東!還不起……我還不起?你當初給過我還的機會嗎!當年你二話不說賭氣跟着隊路過的江湖游俠就跑,劍派尋不到人,便把我當出氣筒,害我受門規責罰,又是掃地出門又是挨鞭子!”
或許是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舊事重憶,痛苦萬般,惹畫良之也再無法忍氣吞聲,我亦委屈,我亦氣憤,亦刻骨銘心,亦是難以釋懷,我……
“對,我是對不起你,我對不起!那場大火,我又不是神仙,我一次只能救一個!因為沒能折回去救你,良心不安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吶!我早受夠了報應了!是你自己說跑就跑,自己沒法釋懷,把怨熬成恨,把自己逼成瘋子,到頭來怪我無情,怪我欠你?莫名其妙!”
畫良之氣得胸口起伏不平,桂弘被他罵得滿臉惶然。
謝寧在門口看着,滿心詫異,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能鎮得住發着瘋的王爺?!
哪知下一瞬,畫良之便翻手抽出身邊架子上擺的劍,銀光熠熠,揮過桂弘頭頂!
謝寧吓得以為這位新來的指揮使大人也是要殺人的瘋子,老頭慌慌張張撲身去搶劍,哪知畫良之狠勁一揮,割斷的是綁着桂弘手腕上的軟繩。
桂弘滿眼都是癫狂過後的迷離失焦,以至于被放了手腳都毫不知情,還傻愣愣的望着畫良之,唯有上下牙交錯咯咯磨響。
“桂棠東!”
畫良之把劍丢到他面前,跟是要與他比誰瘋得更厲害似的肆虐怒吼道:
“我還不起!不好意思!我畫家滿門上下就我這一顆腦袋,我不就是當年火場裏沒先去救你,不就是欠你條命嗎!就算十六年利滾利,我能賠給你的也就這麽多了,算在下委屈王爺,反正,一顆就一顆,再多沒有,不要白不要!嗯?砍啊!你砍啊!”
“畫……畫大人……”
謝寧被面前這幕弄得手足無措,也不知道到了這會兒該攔誰。
畫良之看桂弘一動不動傻在地上,剛才發狂要砸死自己的那點勁頭,早就散得一幹二淨不說,當下還窩囊得連個人都算不上。
他幹脆拾起劍來,使勁往桂弘手裏塞,邊塞邊罵,梗着脖子往劍刃上湊!
這一向以“待人和煦”、“溫和善意”而聞名的畫大人,此刻卻跟個什麽鄉野流氓似的,張口閉口,全是髒字!
“桂棠東!你他娘不能耐嗎!你不纨绔浪蕩,人間瘋子嗎,你他媽不想上我嗎!你來啊,你這麽大能耐,你俏春樓一夜能搞十幾個小官的骁勇之士,往這兒抹啊!”
畫良之哈哈失笑,薅着桂弘持劍的手,邊逼他往自己脖子上抹,邊嚷道:
“你怕什麽?我看你這劍夠鋒利,輕松,帶着勁兒,抹一刀就完了,你力氣大着呢,足夠把我這顆腦袋割下來!來啊!給你解恨兒,老子他媽舍命博君子一笑!怎麽,骁勇之士,連個劍都提不起來了?”
桂弘瞳孔愈發散大,他根本是脫了力的,沒勁兒接劍,劍便跟着手一并癱摔在地。
畫良之罵爹罵娘罵祖宗,頂着張美人臉噴狗屎,可算是給自己罵得舒坦了,跟把僞裝成文雅做派而忍了十好幾年的本性全都罵出來了似的,才“呸”地一口唾沫,吐到桂弘腳跟底下。
“老大不小,還他娘是個懦夫!三殿下又怎樣,潛王又怎麽,廢物,耗子膽,只會張嘴亂吼的瘋子!”
畫良之罵到這,都還覺得不夠。
再一想因為這人自己受了多大活罪啊,又是被扯衣服當小官猥亵,又是被逼往自己肚子上捅刀,再到劈頭蓋臉被罵賤種,還要拿硯臺砸!
便是氣不打一出來,幹脆直接薅起癱靠地上的桂弘衣領子,往上狠拽——
怎奈力氣小,桂弘又生得那麽大一個,而自己腹部帶傷,頭還被砸得暈,一下沒把他扽起來,倒将自己拌摔在桂弘身上。
“我操……!”
謝寧不知當不當扶,剛要奪劍的手還懸在空中,無可奈何地收手抓起自己腦袋,原地哭喪叫喚着:
“哎呦我的老天爺诶……大人,您別罵了,別跟瘋着的王爺一般見識了,這不好,三殿下好歹也是王爺,您快起——”
“怎不說你!老閹人,有病治病,犯病吃藥!就讓你家王爺這麽瘋着嗎!瘋了就綁着?拴狗吶!受着刑傷還讓他喝這麽多酒,醉成這樣,不瘋才怪咯!老子今天要是真讓他一硯臺砸死,成鬼第一個拉你下地府!”
畫良之一時半會站不起來,桂弘罵夠了,就扯個嗓子罵老宦官。
他那一雙美人眼瞪得謝寧渾身發毛,老內侍是沒想到傳言面容可憎的畫大人,面具下頭藏的竟是這樣一個曠世美人,過目難忘!
漂亮到讓他都心覺不到,自己是在被罵。
當然畫良之罵得認真,也就沒注意到身子底下瞳光渙散的桂弘忽然串個激靈,似是恍然回了神,也便赫然看見個美男子趴在自己身上。
謝寧剛想跪地道歉,錯眼一瞬,驚見桂弘瞳仁重新劇縮成點,又沒東西再拴着他——
大喊一聲:“畫大人小心啊!”
未等畫良之來得及抽身,便覺得肩膀一陣鑽心的刺痛!
“靠!”竟是桂弘張開血噴大嘴,吭哧一口,狠狠咬在畫良之肩上!
肩頭頓時鮮血四溢,畫良之疼得兩眼發昏,魂飛魄散往出掙,扯的時候甚至覺得真被他咬了一大口肉下來!
桂弘咬得是個吃奶的勁兒,嘴被護衛們掰着卸下來的時候,還滿目貪婪,饕餮似的舔舐起嘴角殘血,露出個極其恐怖的讪笑!
畫良之半個肩膀都被血染通紅,那兩排牙印實打實陷進肉裏去,蜇拉拉的疼,這位護衛指揮使大人完全一副見鬼模樣,尖叫道:
“你他娘真的咬人啊!!!狗啊!”
桂弘把嘴角咧得滲人巨大,無聲地龇牙嗤笑,兩排皓齒全是血色。
謝寧見狀真的不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畫良之就往外走。
老宦官身上力氣還不小,真就能把這位體瘦單薄的武将大人給強行拖拉走。
“大人吶,求您了,快走吧!這回是咬,下回巴不得就要真嚼着吃了呀!”
畫良之疼得臉全扭在一塊兒,還沒忘出門見人之前,拾回他那假面扣在臉上。
肩膀疼得厲害,光舉手戴面具一個動作都舉了半天。
“我說,謝公公,他咬人這傳聞,還真他娘是真的!”
畫良之就算戴了面具,估計受驚不淺,一時半會那嘴還是放不幹淨。
“哎喲喲,畫大人,您可差點把老奴所剩不多的壽命都給吓沒了!說了您不信,還非得親自試試!”
謝寧瘸着腿,要緊着倒騰才能跟上畫良之的步子。
老頭怨着個嗓子說話,經歷這一事,好像臉上褶子又多了好幾道。
“等等……那該不會,連他吃人的傳聞也是真的了?!”
畫良之猛地頓了步子驚呼出聲,謝寧跟在後頭,險些撞他背上。
“哎呦……哎,哎?這……”
老頭彷徨幾分,晃了神似的,打了馬虎眼過去道:
“吃人一事是不是真,這,老奴空口無憑,有什麽用。大人您要不等下次再惹了他試試,不就知道了。”
“別吧。”畫良之怕了:
“罷,我還是去整整這府內精兵,做些正事去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