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的季先生回來了,這是秦卿腦子裏最先冒出的想法。
随後郁積多日的委屈便破土而出,像在三月春風中肆意瘋長的野草,一不留神就蔓延了漫山遍野,延綿不絕地要連上天際。
他揪着男人的衣襟,額頭抵着他的胸口,像傷痕累累的小獸縮進飼主的懷裏,無聲地恣意號啕着,連牙齒都抖出細碎的響。
眉眼溫柔的先生不會花言巧語,只會哄小孩似地輕拍着他的背,用醇香的朗姆酒味熨平被揉皺的萬千愁緒。
薄寒散去,蜂鳥落在了半綻的忍冬花上,道道深刻的雪痕消融成一汪溫吞的水。
秦卿擡起濕紅的眸,幼鹿似的眼舍不得垂下睫簾,唯恐眼前人只是雲煙般的幻影。
“卿卿,是我,我回來了。”
季朗用指腹拭去他眼角淚痕,無奈地低頭親了親泛紅的鼻尖。
秦卿不自覺地蜷了一下身體,只覺得鼻尖拂過一片暖綿的雲絮。
“走廊風涼,我們進去再聊。”
季朗改抱為攬,扶着秦卿走到房間裏,又把懵懵懂懂的人安置在床邊坐下。
“卿卿,道歉,解釋,還有告白。”
“你想先聽哪一個呢?”季朗單膝跪在地上,把秦卿的雙手攏進掌心裏。
秦卿怔了半拍才想起自己離開的緣由,不知丢到何處的冷酷面具還未拾起,幾欲淌下眼眶的淚又被“告白”二字驚得堪堪剎住。
“卿卿,我愛你。”
季朗望着他呆愣的模樣舒眉淺笑,自作主張地作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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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并不明白什麽是愛,以為對徐曉柔的喜歡就是愛。”
“可事實并不是這樣的,年少時無處發洩的荷爾蒙不是愛情。
安全感,責任和性的疊加看似等于愛情,實際上也遠非如此。”
秦卿半阖着眸,不安地想蜷起手掌,十指卻被男人執拗地攥在原處。
季朗仰着臉,柔聲說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失眠過很長一段時間。”
“我也同樣害怕失眠,但神奇的是,當我看到漸次泛白的黎明天際,聽見窗外鸫鳥的啼鳴聲,懷裏多了一個把臉貼在我胸前,睡得酣甜迷糊的小朋友的時候,卻成了我在這個喧嚣混亂的世界上最安寧的時刻。”
“稻米煮飯的香氣,家電運轉的動靜,還有随時可見的你,就足以讓我陷入無邊的幸福中。”
“這才是愛情,卿卿。”
日常生活碎片一塊塊串聯起來,突破了時間和空間,化作主人公們腕間一條韌長的紅線,将有情人不可分離地系在一處。
心口的小鹿亂撞不停,秦卿無措地擡起眼,望進了一雙黑如子夜的烏瞳,深邃的目光幾乎要将他溺斃,星星和盛大的月亮浩浩蕩蕩奔他而來。
“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我都只愛你一個。”
“季太太的稱呼專屬于我的卿卿,不可能會是別的什麽人。”
季朗擡手撫上秦卿的面頰,輕輕擦掉了滑至半途的淚。
“我以為我對你的愛慕已經顯而易見,所以才讓這句告白遲到了這麽久。”
“抱歉,我第一次愛一個人,就表現得這麽糟糕。”
滾燙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鏈,滂沱大雨似地砸在男人的手背,讓素來沉穩冷靜的人也頓時慌了手腳。
“卿卿,對不起,對不起。”
季朗起身坐到他旁邊,伸手将他輕按在自己胸前,柔聲地倒着歉。
鼓噪的心跳穿透耳膜,秦卿咬着唇垂下一行淚。
原來他不是被關在牆外的蠢人,季朗沒有給他鑰匙,不是因為不願接納他,而是他一直都在季朗的心裏,所以無論如何打轉敲牆都敲不出一扇進入的門。
季朗由始至終都是愛着他的,這個認知讓秦卿心尖打顫,血液也開始沸騰起舞。
“那…那田小姐…”秦卿從他懷裏擡起頭,抽噎的啞聲一道洩了出來。
季朗順着他的脊骨來回撫摸,另一只手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照片。
“你願意聽一下我的解釋嗎?”他把照片擺在兩人相抵的膝蓋上,又将最上面那張偷拍照呈到秦卿眼前。
“那天田小姐是以她哥哥的名義約我去商談業務的。”
“她臨時成為這次合作案的資方代表,我到了餐廳以後才發現這件事,否則我不可能私下和她見面。”
季朗指了指照片裏的甜點,坦誠道,“她點了很多甜食,那個時候我告訴她,我的太太也喜歡吃這些東西,只可惜現在懷孕了要禁口。”
“其他的談話內容純粹是生意上的事,後來接到孫嫂的電話,我就立馬趕去醫院找你,除此以外,我再也沒有和她兩人獨處過。”
仔細去看,照片裏的季朗果然是把視線落在那些甜品上,眼眸裏藏着脈脈溫情。
“這次出差,投資方派出的人不僅僅是田小姐,我也帶了兩個助理過去。”
“托運行李時她和我站在一處,我就順手幫她拎上去了。”
季朗把照片一張張地攤在秦卿面前解釋,用耐心和誠摯将秦卿的疑慮一點一點地消蝕幹淨。
心底的窟窿慢慢縮短半徑,直到恢複成原本光滑平坦的一片。
“那枚袖扣大概是我在應酬時無心丢失的,很抱歉當時對你撒了謊,是我思慮不周,才讓你産生那樣痛苦的聯想。”
季朗收掌揉皺了無用的照片,隔空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裏,砸出一聲利落的響。
“那你…喜歡我們的孩子嗎?”秦卿心頭的陰霾已經散去大半,想問不敢問的話也有了訴之于口的勇氣。
季朗被這個傻氣的問題逗得失笑,接着便伸手在秦卿的腹部一圈圈地揉摸起來。
“不喜歡的話,怎麽會刻意讓你懷上,嗯?”“這可是我的勞動成果呢。”
旖旎的話惹得秦卿立馬紅了耳根,他別扭地拉開季朗的手,過了片刻又不舍地再放回去。
“那你上次還說只生一個。”
“因為我不想你再受懷孕的罪,在我心裏,你永遠排在孩子前面。”
季朗樂于其中地揉着秦卿的小腹,像在撫慰一只在主人面前敞開肚皮的小貓咪。
“不然的話,你想生幾個,我就給你幾個,好不好?”男人不知不覺又挨近了秦卿一些,說話時帶出的熱流不懷好意地往耳孔裏鑽。
秦卿怕癢,飛快縮了縮脖子,又轉頭羞惱地瞟了他一眼。
“想要你自己生去。”
季朗爽朗一笑,傾身親了毫無防備的人一口,秦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偷了香。
“我已經把事情都交代完了。”
“現在季太太可以和我說說,那天那個女人和你說了什麽嗎?”季朗的目光漸漸沉澱下來,聲音卻溫潤得要麻痹秦卿的痛覺神經。
狎昵和詢問連在一塊,秦卿的情緒切換不及,緋紅的臉迅速褪成灰白色。
“不要擔心,有先生給你撐腰。”
季朗的手環過他的肩,用細撚玫瑰的力度反複描着脆弱的頸線,無聲中撫平了一片波瀾疊起的海。
蓄積的辛酸被人鑿開一個洩洪的渠,心底澎湃的情緒都順服地汩汩淌出。
秦卿深呼吸一下,将那天上午的談話內容詳盡道來。
季朗聽過開頭便皺起了眉,秦卿講到尾聲,那兩道劍眉間已經擰出了山脈的溝壑,下陷的眼窩裏盛着兩潭冰封的寒沼,一言未發卻已氣勢淩然。
“卿卿”季朗扣住秦卿肩頭,把他轉向了面朝自己的方位,神情肅穆地說道,“我的前途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給我。”
“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争,自己會拿,你不用為此而自責。”
秦卿這幾年已經很少聽到季朗用這麽嚴肅的語氣講話,男人的眼神堅定如山,好似淬了火後不可彎折的硬鐵利劍,讓秦卿覺得自己的委屈求全都變成了對這份信念的一種亵渎。
“嗯。”
見他釋然地點了點頭,季朗的面色才緩和下來。
“不要再從我身邊逃走了,卿卿。”
“你陪在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裨益。”
男人捉過他的手,拉到唇邊親呢地吻了吻,目光溫煦如同初陽照殘雪,自此凜冬散去,萬物長青。
窗外夜幕低垂,星河廣袤,秦卿靠在床頭,望着晴朗的夜空出神。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是他歸來的丈夫在沖洗身體。
今晚的一切像是場太過美妙的夢境,秦卿的思緒漂浮在虛空中,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充盈和完整,像腌在老罐子裏的蜜餞一下吸飽了汁。
他摸了摸高高隆起的孕肚,百無聊賴地拿過詩集冊翻看。
半舊的書本裏藏着幾處折角,似乎是為了标記某些特別的內容。
秦卿等得有些困了,便挑了季朗折頁的部分按順序讀下去。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這些被精選出的詞句基本是晦澀朦胧的愛情詩。
他一頁一頁細細地看,直到拆開抻平了最後一張被折起的書頁。
“從遙遠的西天,從餘霞中間,”
“飛來一片楓葉,飛來一朵火焰。”
“我把它拾起,作為永久的留念。”
火焰不息,楓葉輝煌,字裏行間的愛意都克制地藏進了平凡質樸的意象之下。
“女孩叫季楓,男孩叫季炀。”
季朗早已用心頭血一樣濃郁的紅,将他和他肚子裏的孩子一同染上了時光也褪不去的濃墨重彩。
不如大家猜猜卿卿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龍鳳胎的話一開始産檢就看出來啦)ps.一大早收到了好多小長評,太感動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