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卿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正碰上孫嫂在廚房給他張羅午飯。
“季太太,您跑哪裏去咯?”“再晚一點我就準備給先生打電話了。”
孫嫂回頭看他一眼,手裏的鍋鏟還在不停地翻攪食材。
“抱歉,剛才有點事情。”
秦卿不多解釋,低着頭徑直走向卧室,步履有些蹒跚。
他脫下外套丢到椅子上,拉開被子緩緩躺倒下去。
厚棉被妥帖裹住蜷起的四肢,被圍攏的安全感消去些許滲入骨髓的寒意。
腦海裏攢動着各種糟糕的念頭,它們相互推擠打壓,像氣球裏湍急的亂流,急于掙脫桎梏,卻被一場爆裂化為烏有,只留下無邊的空寂與悵惘。
秦卿閉上眼睛,鹹澀的淚水從未幹透的烏睫下滲了出來,觸感清晰地滑過鼻梁。
過了正午,孫嫂端着一只粥碗敲開了門。
“太太,您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剛剛給先生打電話,可那邊一直是關機狀态。”
秦卿揪緊了被單,好像這樣就能轉移部分心口的痛意。
“我只是有點累了,沒有不舒服。”
“季朗還在坐飛機,不需要特意告訴他。”
秦卿把臉埋進被子裏,看起來真是一副倦極了的模樣。
“哎好,太太,我拿剩下的山藥給您熬了點粥,您記得趁熱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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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嫂把碗放到床頭櫃上,又不放心地勸了一句,“太太,您現在是一個吃兩個人補,每一餐都不能怠慢了。”
她站在床邊,見秦卿沒給個準信,心裏也拿不定主意。
“我會吃的。”
被子裏的一團動了動,發出沉悶的聲音。
等卧室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秦卿才從那塊洇濕的布料上移開臉。
他窸窸窣窣地坐了起來,拿過床頭的粥碗就往嘴裏舀,動作機械僵硬,像個執行指令的進食機器。
軟爛的小米滑過喉頭,接連不斷地湧進食道。
一勺吞得太趕,秦卿被嗆得咳嗽幾聲,紅腫的眼睛震下幾顆珠淚,滾熱地墜進粥碗裏。
他松開勺柄,細細地喘了兩下,微啓的唇縫溢出食物的熱氣。
哪怕他不在家,家政阿姨也會備好飯菜,連帶瑣碎的家務事一并打理妥當。
如此看來,季朗好像并不是非他不可。
秦卿把空碗擱置一邊,又抱着肚子小心地躲進被子裏。
他的孩子輕輕踹了他一下,秦卿側躺着用掌心貼上臍眼,溫柔又緩慢地打起旋,哄這個鬧騰的小崽子睡午覺。
臍帶把胎兒和母體密不可分地連為一體,秦卿牽着一頭,像一個并不強壯的纖夫,而他的孩子是一只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船,随時會被呼嘯的驚濤駭浪掀入海底。
繃緊的繩索磨破了他的手指,可他的小船卻依舊困在暗流湧動的漩渦裏,搖擺于危險的暗礁中。
他拼盡全力,決不妥協,就算葬身魚腹也會讓這只船安然靠岸。
秦卿用手環住腹部,露出了最原始的防禦姿态。
傍晚的時候,孫姨又一次匆匆忙忙地走進卧室,手裏還舉着一部手機。
“太太,您怎麽不接先生的電話?“女人無措地站在床頭,也不敢貿然去掀主人的被子。
秦卿在悶熱的黑暗中睜着眼,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已經聒噪地吵了一個下午。
他很想聽見季朗的聲音,同時又膽怯地壓抑着這樣的渴望。
過了片刻,一只蔥白的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攤開了掌心。
孫姨見狀一喜,立馬把通話中的手機放了上去。
秦卿剛把手機貼到耳朵,裏頭就傳來了男人焦急的聲音。
“秦卿?你怎麽不接我電話?”“你知道我擔心了一個下午嗎?”秦卿沉默地聽完季朗的數落,潮濕的睫根轉瞬又糊上了濕答答的一層。
“抱歉,我睡太熟了。”
他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還透着厚重的鼻音,開口第一句就把電話另一頭的人吓了一跳。
“卿卿?你是不是哭了?”季朗的語氣立馬緩和下來,憂心忡忡地關心他。
“沒有。”
秦卿用手背揩了揩麻脹的淚腺,“我只是…有點感冒了。”
“秦卿,是不是發生什麽了?”季朗敏銳地察覺到秦卿的不對勁,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問題抛出後,對話忽然空白了一檔,秦卿竭力穩着聲調問道,“季朗,你現在一個人嗎?”季朗坐在大床上,單手松了松領帶。
“嗯,我剛到酒店,等會得和投資方吃晚飯。”
如此表述再正常不過,秦卿卻難以自拔地想象出季朗和那個女孩燭光晚餐的畫面。
他喉頭哽塞,眼眸暗得像口不見天日的枯井。
“季朗…投資方裏面,有omega嗎?”男人頓了一下,似乎沒想過秦卿會糾結這種事情,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卿卿,無論有沒有都是一樣的。”
“更信任我一點,好嗎?”季朗只當秦卿是孕期過于敏感,又溫聲細語地安撫了幾句。
秦卿艱難地應了一聲,安慰的話并未停留在腦中。
心裏的支柱一點點地土崩瓦解,那些花好月圓的日子倏忽間被人洗劫一空。
他很在意田箐箐的存在,在意得心煩意亂,輾轉難眠,可他是個沒用的膽小鬼,不肯冒險去戳開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即使窗外可能依舊陽光明媚,并沒有被黑暗得逞,他不願星辰隕落,便自欺欺人地閉上眼睛,只求鏡花不碎,水月亘古。
他于季朗,是難以割舍的愛還是不可推拒的責任?如果離開自己,季朗可以擁有更不凡的人生,更般配的伴侶,那他用肚子裏的孩子把季朗綁在身邊是否太過自私?秦卿看不清窺不破,但趁季朗尚未情根深種,為何不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無論季朗的答案如何,他都毫無怨言。
但他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成為這場風暴的犧牲品。
這通電話結束後,秦卿的狀态肉眼可見地恢複正常了。
他按時服用葉酸和維生素片,孫嫂準備的營養餐也吃得幹幹淨淨。
公寓裏只剩他一人的時候,他給露臺上的每棵綠植松土澆水,還把家裏的各式雜物重新收納歸類,連犄角旮旯處也收拾得整整齊齊。
第二天晚上八九點,季朗按時給他打來了電話。
秦卿正跪坐在半開的衣櫃邊,身前鋪着一個平攤的行李箱。
日常的關心過去後,秦卿忽然問道,“季朗,你知道家裏的醫藥箱在哪嗎?”空氣安靜了幾秒,季朗擔憂地反問道,“卿卿,你生病了嗎?”秦卿苦笑一下,從衣櫃拿出一件線衫,單手笨拙地折疊起來,“別擔心,就是想考考你。”
“醫藥箱放在儲物間右手邊的架子下,要記好了。”
其實一個人記得就夠了,季朗心想,但還是配合地回答道,“好,你說的我都記着。”
“嗯。”
秦卿把疊好的衣服放進行李箱,繼續從衣櫃裏取出下一件。
他微微仰起臉,擡手擦了一下眼睛,語氣又變得輕快起來。
“對了,你記得保險箱的密碼是什麽嗎?”“家裏還有保險箱?”季朗有些吃驚。
“有的,在你書房那幅油畫的背面。”
“密碼是0507。”
“是什麽日子嗎?”季朗思索一會仍沒有頭緒。
這幾個數字既不代表他的生日,也不代表秦卿的生日。
電話裏頭的人停頓一下,同他平靜坦白道,“是我們領證的日子。”
季朗神經一跳,反應迅速地接過話,“卿卿,謝謝你告訴我。”
“不然我該錯過今年的結婚紀念日了。”
秦卿攥緊了手裏的衣物,視野再一次變得朦胧起來,他抿了抿唇,一顆淚悄無聲息地從眼眶滑落。
“卿卿,今年想怎麽過紀念日?”季朗問完便不自覺地開始構想。
“都可以。”
淚珠接二連三地滾下來,胸前像壓了一塊滾燙的石頭,燙得心口血肉焦糊,灼熱的白氣在體內橫沖直闖,卻找不到任何發洩的出口。
秦卿拭去臉上的水漬,眉眼悲傷又柔和地含着笑。
“季朗,以後記得別給綠植澆那麽多水。”
“好多根都爛掉了,我看着心疼。”
季朗态度良好地向他認錯,“抱歉,下次注意。”
秦卿又提醒了幾處地方,在聲音哽咽之前及時打住了對話。
他把手機丢在一邊,無力地垮下肩膀,灰暗的眼睛靜靜洩着淚水,像屋頂漏水在壞掉的人偶臉上彙成了冰冷的一灘。
國際航班按慣例延遲了半個小時,季朗作為貴賓客戶,被優待地最先在頭等艙安坐下來。
他調好座椅的靠背,放松地往後仰着脖子,耐心等待飛機起飛。
不一會兒,機上的廣播開始播放飛行中的注意事項。
季朗拿出手機,正準備調成關機狀态時,秦卿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卿卿,我在飛機上了。”
季朗勾着嘴角,幾日來的疲憊也被即将歸家的愉悅一掃而空。
“嗯,這一趟還順利嗎?”“解決得差不多了,之後就可以好好陪你了。”
季朗用指尖敲了敲座位扶手,心情顯然不錯。
電話另一頭的人似有所感地笑了一聲,不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季朗”秦卿輕頓一下,咬字溫柔地說道,“我愛你。
“告白的語氣沒有起伏,平靜得像在和他說“一路順風”。
季朗呼吸一窒,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就像三月的風打翻了桌上的顏料碟,撲彎了枝頭最純潔的白棠花,所有的缤紛在初春的暖霭裏相互交融,彙成盛大而燦爛的萬丈光河。
“卿卿…”他張了張嘴,卻激動得說不出連貫的話。
“先生,飛機即将起飛,麻煩您關一下手機。”
空乘人員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位置旁邊,微笑着注視他。
“卿卿,等我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季朗挂斷電話,已經迫不及待要回到秦卿身邊,當面向他表明心意。
秦卿垂眸看着被切斷的通話界面,直到屏幕燈滅一般地變成漆黑一片。
他緩慢地眨一下眼,把手機塞進口袋裏,行李箱碾過玄關腳墊,他輕輕關上了公寓的門。
居然解鎖了帶球跑?(不是)季先生很快就會找到卿卿的看完評論我覺得我得提前劇透一下,秦卿不是一聲不吭就跑了的,他留了一點東西下來,足夠季朗明白他的意思。
然後他其實是想讓季朗重新做出選擇,除了不确定季朗夠不夠愛自己,他也想讓季朗過上更好的生活。
孕期他過得很壓抑,這次他也想出去散散心,沒有去很遠的地方,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