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卿恍惚地出了寫字樓大門,胸前松松抵着一個塌了一角的紙箱。
路邊的黑色邁巴赫亮起雙閃,車門打開後,下車的人快步走到他跟前,單手拎過了他懷裏的東西。
“怎麽不叫我上去幫忙?”季朗把紙箱安置在後座,關上車門後坐到前面。
“沒關系,不怎麽重。”
秦卿勉強笑了笑,手指頭扣着腹部上方的安全帶,心裏亂糟糟的像團漿糊。
他有很多的問題想問季朗,比如那個女人是誰,又比如老爺子為什麽突然想見他。
可對方在電話裏要求他保密,想必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講,而且莽撞提起季朗的家人,也會勾起季朗那些并不愉快的回憶。
秦卿頭腦裏的小人打了半天架,僵持着沒有分出勝負。
“卿卿,我過幾天要去國外出差。”
季朗的話暫時将他從一團混亂裏拯救出來。
“啊?要去多久?”秦卿驚訝地看向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
“加上往返一共三天,陪投資方考察一個項目。”
“等處理完這件事,我就休假在家陪你。”
季朗目不斜視地看着路,一只手橫過扶手箱,準确無誤地牽住秦卿的手,攏在掌心裏捏了捏。
“那什麽時候去呀…”雖然得到了季朗的承諾,但秦卿還是沒能完美地掩飾語氣上的失落。
“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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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他半句話還含在嘴裏,手機就跳出一條新的消息提醒。
先前的電話號碼給他發來了見面的地址和日期,時間剛好是季朗出差的當天。
秦卿呼吸一窒,下意識瞄了季朗一眼,五指不安地握緊手機。
“怎麽了?”“沒…沒什麽。”
秦卿眼神躲閃,悄悄地呼出一口氣。
那位再生分也是季朗的爺爺,不會傷害他的孩子的。
他強壓下心中怵意,假作鎮靜地關上了手機。
到了約定日的早晨,秦卿等季朗離家才抓緊時間換好衣服。
對方提供的地址顯示是在郊區的一處日式庭院。
為了顯示對長輩的尊敬,秦卿特意提早十來分鐘抵達這座名為雨花齋的古典建築。
穿和服的侍者颔首立于門口,不多問便把他領到一間和室前,恭敬地替他拉開兩道隔扇。
秦卿點頭致謝,随即脫掉鞋子,踩上了微涼的榻榻米。
他拘謹地在矮桌一側跪坐下來,盡量把腹部的重量轉到膝下蒲團上。
和室的一面接連庭院,落座之時,注水的竹筒難以負荷地砸在石頭上,發出“空”的脆響。
白沙地在日光下閃着細碎的光點。
青石板,竹木制的高栅欄,以及幾處點睛的苔藓景觀,構局精妙地将一方院落烘托出枯寂之感和幽幽禪意。
過了不久,隔扇又被拉開一段距離,一個穿着貴氣的中年女人進入了這間和室。
她把剛買的限量手包放到桌角,侍者便跟着端上了兩碗新沏的碧色茶湯。
“您好,請問您是?”秦卿原以為來的人是季朗的爺爺,在車上心裏就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現在又被眼前狀況全盤打散。
“我是季朗弟弟的母親,也是給你打電話的人。”
“當然,這一切都在季朗爺爺的授意之下。”
徐雅琴捋過鬓發坐下,開門見山地表明身份。
她打量起面前身懷六甲的青年,目光從臉蛋下移至腹部,藏着一絲不加掩飾的輕蔑,仿佛在評鑒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确實是個美人。”
“難怪季少爺為了你連前途都不要了。”
她嗤笑一聲,擡手搭上茶碗,拿指腹沿着邊緣細細摩挲起來。
秦卿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不自覺就錯開視線,低頭去看湯面上的袅袅白氣。
他知道季朗有兩個異母弟弟,面前這位想必是其中一個的生母。
“放棄前途?”秦卿擡起頭,眉心淺淺皺着,似是不理解話中之意。
“是啊。”
“他可是為了你和季家斷絕關系了。”
徐雅琴淡淡說道,妝容精致的臉上卻露出譏诮的神色。
秦卿聞言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您在說什麽?”“為了我斷絕關系?”徐雅琴看他懵然的表情便了然于心,對接下來要講的事情也更加有了把握。
她不緊不慢地繼續道,“季朗創業成本還不夠季宅一年的修繕費,因為這點錢而斷絕關系?”“秦卿,你說是季朗瘋了,還是你太好騙了?”徐雅琴看着青年漸漸白了臉色,不無得意地哂笑一下。
“如果我不告訴你真相,那季朗就太可憐了。
畢竟他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因為你。”
“三年前,他為了你的事情已經被他爺爺敲打過,沒想到,這孩子竟然鐵了心要和你在一起,自作主張就把證給領了。”
說到這,女人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嘴角又咧得更大了點。
“老爺子大發雷霆,本來找了人要毀掉你的,沒想半途卻被季朗截住了。”
“你也知道,季朗是個護食的,事發後就沖到老爺子跟前鬧得天翻地覆,最後幹脆一走了之了。”
女人揭秘完,鮮紅的指甲輕敲了一下碗身,恰逢其時地召回秦卿游離的神思。
在秦卿的記憶裏,他曾經和季朗提過覺得有人跟蹤自己,但那時的季朗卻滿不在乎地否定了這個可能,還寬慰說是他工作壓力太大造成的錯覺。
原來季朗不僅從一開始就記在心上,還在某個無人知曉的時刻替他擋下了一場肮髒的陰謀。
“你們…你們怎麽可以…”秦卿咬住下唇,被氣得連聲調都有些不穩。
“不然呢?你難道指望季家接受一個平庸無奇的beta進門?”“秦卿,你既沒有顯赫的身份地位,也沒有強大的家族作倚仗,和你在一起,對季朗對季家毫無裨益。”
徐雅琴挑起眼角戲谑道,也懶得再遮掩對秦卿這種小角色的鄙薄。
“那季朗的婚姻也不是你們交易的籌碼!”秦卿揚聲反駁,心裏卻難以抑制地湧起了對季朗的心疼。
無論是季朗的親生父母,還是悉心栽培他的爺爺,竟無一人真正在意過季朗的想法,或者說,他們更寧願季朗是一具任人擺弄的提線木偶。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被駁斥的女人沉下面色,語氣也冷冽幾分:“季朗生在這個家裏,注定沒有選擇。”
“你不理解也很正常,擅自跟你結婚,已經是他做過最離經叛道的事情了。”
徐雅琴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欣賞着秦卿氣憤的神情。
等人平靜下來,她又忽然轉了話鋒。
“我承認,季朗确實很愛你。”
徐雅琴頓了頓,蠱惑似地勸誘道,“他為你放棄了這麽多,你就不想為他做點什麽嗎?”“比如,讓季朗重新被季家承認。”
“什麽意思?”秦卿遲疑地問道,顯然并不信任她。
徐雅琴咧開貝齒,看着警惕的獵物一步步踏進陷阱裏。
“老爺子說了,只要你肯離開季朗,他依舊是龍華的繼承人。”
處理秦卿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自從季朗離開季家,集團內的派系鬥争便愈發尖銳。
季淩那小子不過是個草包少爺,剛愎自用又任人唯親,不久就被老爺子驅出了權力核心。
而唯一有希望的她兒子卻是只沒有主見的軟柿子,唯唯諾諾的,若是沒有她在一旁幫襯,進公司那會早被那群老狐貍吃得連皮都不剩。
可惜百密終有一疏,不知道是哪個蠢貨在季茗耳邊撺掇,害她兒子居然吃了豹子膽去做內幕交易,現在不僅錢沒撈着,還引起了證監會的高度注意,說不定哪天就要陷入牢獄之災。
老爺子答應她,只要自己能趕走秦卿,他不僅能幫季茗化險為夷,還能把海晟的董事之位交給她。
“你難道不想把季朗的前途還給他嗎?”徐雅琴循循善誘,嘴角也掠過一絲穩操勝券的笑。
“我不可能離開季朗的。”
秦卿擡起眸子,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視線,目光中透着難以撼動的堅定。
“季朗他需要我。”
既然他知曉了季朗的付出,又怎麽忍心讓季朗為兩個人的未來孤軍奮戰。
徐雅琴笑容一僵,眼瞳裏的精光凝成了寒冷的冰霜。
“需要你?”“秦卿,你可真是自視甚高啊。”
女人凜聲嘲諷道,聲音也不由得尖刻了幾分。
“季朗失憶了對吧?”“現在的他心智上不過是個大學沒畢業的毛頭小子。”
“你覺得,他還有當年為你赴湯蹈火的魄力嗎?”徐雅琴用指尖支着下巴,氣定神閑地诘問他。
“你怎麽知道…”秦卿眉眼閃動一下,不安地蜷起了掌心。
“你以為自己能瞞得住誰?你的父母?”“秦卿,你就篤定現在的季朗還愛着你嗎?”女人冷情的話語問怔了秦卿。
季朗吻過他,和他做愛,卻唯獨沒有明确地對他訴說過愛意。
仔細想來,那人連最俗套的情話都不曾講給他聽。
心髒像下了一場綿針雨,針尖密密匝匝地紮進血肉裏,把疊起的刺痛感遞到神經末梢。
他張了張嘴,辯駁的底氣一下散得幹淨。
“你知道季朗最近在和誰接觸嗎?”徐雅琴見他動搖,乘勝追擊地從包裏取出幾張照片,輕飄飄地丢在他面前。
熟悉的人像一晃而過,秦卿瞳孔一縮,屏着呼吸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張。
“景榮集團的千金小姐,一個優秀的女性omega。”
照片裏,季朗和一個漂亮的女孩相對而坐,地點正是他們不久前去的那家空中餐廳。
兩人坐在露臺上一把白色太陽傘下,玻璃圓桌上擺着幾道精致的甜品,女孩含羞帶怯地望着季朗,眼裏的愛慕幾乎快要滿溢出來。
“她的名字叫,田箐箐。”
在看清女孩的模樣時,秦卿心口狠狠一痛,連掐着照片的指尖都開始發顫。
怎麽會這麽像…這個女孩的樣貌和當年的徐曉柔幾乎有八成相似。
不僅如此,徐曉柔的信息素是栀子花香,而她的,是相近卻更為清雅的茉莉芬芳。
“季朗前個周六已經和箐箐見面了。”
徐雅琴不遺餘力地往秦卿心口捅刀,看好戲一般地瞧着青年的臉在瞬間褪去血色。
“上個周六…”秦卿喃喃自語,眸色晦暗,眼眶沒出息地泛起了濕意。
他痛到幾乎昏迷的時候,季朗原來是在和相親對象約會。
那一通通石沉大海的電話,變成了延時引爆的炸彈,在此時此刻傷得他體無完膚。
那麽不愛吃甜食的季朗,為什麽,為什麽要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她?秦卿喉頭哽塞,像被人迎面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連舌根都壓不住腥熱的鐵鏽味。
“季朗對箐箐小姐很滿意呢。”
“箐箐…”秦卿艱難地動了動唇瓣,一個令人絕望的聯想在腦中揮之不去。
“是啊,如果進展順利,他們下個月就會訂婚。”
徐雅琴勾起嘴角,意料內地看着對面的人洩力般地癱坐在地上,從進門起就挺得筆直的脊背第一次彎得像根枯敗的枝幹。
下個月,婚戒,Qing,抛在腦後的細節串成邏輯嚴密的故事脈絡。
秦卿好似被人灌下一壺辛辣的斷腸酒,五髒六腑疼得像被尖刀一片片剜了。
“對了,我忘了和你說。”
“季朗這次出差也是和她一起去的。”
徐雅琴把壓在最底的照片往前一推,殘忍地把他們的婚姻送上斷頭臺。
畫面裏的季朗拎着一只秀氣的白色行李箱,看姿勢是準備把它放上傳輸帶,田箐箐則在一旁幸福地抱着一只玩偶熊。
秦卿的視野蒙上潮濕的水霧,照片的一角被攥得沒了棱角。
他忽然想到情人節那晚的電話,屏幕上的“田”字嚣張地霸據一方。
季朗,你是去見她了嗎?你也會一聲聲疼惜地喚她箐箐嗎?秦卿握緊拳頭,倔強地忍住目中淚意。
“你到底想幹什麽?”“秦卿,把季朗丢失的人生還給他吧。”
徐雅琴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肆無忌憚地再三踐踏他的底線。
“你肚子裏的孩子,老爺子也要了。”
“畢竟是季家的種不是?”帶着惡意的目光聚焦在隆起的腹部,秦卿本能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你休想。”
他紅着眼地回瞪過去,聲音又冷又硬地砸下來,大有要拼個魚死網破的勢頭。
“孩子生下後交給季家,他享受的一切都會是最好的。”
“箐箐小姐也會好好待他的,就像他的生母一樣。”
徐雅琴卯足了勁要激怒秦卿,一字一句都踩在他的痛處上。
秦卿的指節攥成了青白色,腹部也隐隐作痛。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咬緊後槽牙,指甲嵌入了手掌心。
“那這孩子就留不住了。”
女人的紅唇一張一合,像撒旦在吟唱可怖的咒歌。
“秦卿,你只有兩個選擇。”
“當然,無論你選哪一個,我們都會作出相應的補償,金額足夠你下半輩子過上富足優渥的生活。”
徐雅琴優雅地抿了一口苦茶,繼而居高臨下地觀賞這場困獸之鬥。
以她在商場上積累的談判經驗,對付一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實在是綽綽有餘。
其實老爺子并沒有要打掉胎兒的意思,第二個選擇是她為秦卿準備的。
無論這孩子出自誰的腹中,她都不希望季朗先一步擁有自己的繼承人。
“你們會有報應的。”
秦卿死死盯着高高在上的女人,瞠裂的眼眶幾乎要淌下血淚。
收到這樣兇狠的眼神,徐雅琴便心知肚明,秦卿一定會選擇她沒給出的第三條路。
“你好好考慮一下。”
“季朗值得擁有更璀璨的人生,而不是蝸居在一間小公寓裏蹉跎時光。”
她起身拎過手包,撣了撣套裙的衣擺,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态翩然離去。
“秦卿,永遠不要小看金錢和權勢。”
徐雅琴留下最後一句話,她踩進門口的高跟鞋,侍者同時移動隔扇阻斷了兩人的視線。
秦卿終于支撐不住地趴在桌上,身體因為腹部劇痛而開始打顫。
他費力地從口袋摸出一小瓶藥,倒出兩粒後就着涼茶咽了下去。
“季朗…”“季朗…”他無聲地做出口型,淚水像澇月的山洪一樣,從眼腺滑到鼻子上,一滴一滴砸向照片,積成了淺淺的苦澀的一灘。
最古早狗血的一章就在這了,季朗以後會收拾她的